分卷(93)
钟燃的目光稀奇中带着研判,研判中带着深思,让纪寒川的寒毛都一点点凛了起来,他警惕地望着钟燃。
不用戒备我,钟燃懒洋洋地说,我以为我们至少是某种程度的盟友,mss还等着我的每日一评估呢!
纪寒川鸦翅似的眼睫微微眨动了下。
如果你是担心你当个正常人以后小北就不会再管你的话钟燃故意拖长了声音,满意地看到纪寒川的瞳孔芒刺般轻缩了下,唇角的笑容意味深长,那你可以继续给自己催眠。
空气里的气氛微妙地紧绷了起来,纪寒川蜷握着被角的手指收紧了力道,冰雪似的面孔依然没有表情,只是眼底的血丝比先前浓郁了些许。
小北之前告诉过我非常有趣的一件事
钟燃更深地靠近椅背里,两手环着胸,心理医生其实很少用这样的姿势和人对谈,因为会给对方带来压迫感,钟燃明显是故意的。
他说你酒量非常不好,几乎是两杯就倒,但是在商场上不懂应酬几乎寸步难行,于是你每次和人喝酒都会过敏,是那种满脸起红疹,心脏抽痛呼吸不顺,好像下一秒就能窒息而死的样子,足以让每个看见的人吓到大惊失色。次数多了,人人都知道你过敏,严重起来是会死人的,谁灌你喝酒就等于谋杀,慢慢的就再没人敢和你喝酒了但其实你完全不对酒精过敏,只要离开人前你的症状就会自动消失
纪寒川依然安静着不言不语,深幽的眼睛像一汪无波无澜的平湖。
钟燃的食指在下颌和脖颈上散漫地滑动,漫不经心地说:
一个人自我催眠意识不算太难,伪装出生理病症也只需要一点浅薄的演技,但是能靠自我意识催发出真正的生理病症,这是经过特殊培训的军人或者特工才可能具有的技能,啊对了,钟燃弹了一下指,眼角里瞬间滑过一点笑谑,小北还告诉过我,你面对其他追求者的挑逗,是从来没有生理反应的
就像是一枚石子骤然投入湖心,纪寒川的眼底终于掀起惊愕窘迫和不敢置信的波澜。
保持你的淡定,这只是两个医生对病人病情的探讨
钟燃平举起双手,做出一个安抚的姿势,如果他能把嘴角不断扩大的弧度稍微按下去那么一点,他的安抚可能还会显得有点诚意,
这个结论本来最先是小北得来的,他说你其实是个内心非常强大的人,因为心思透澈心无旁骛所以意志强大,你几乎从不在意别人的看法,无论是赞扬的,还是反对的,只坚定自己的意志并贯彻执行,能让你妥协的人和事寥寥无几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让潜意识主宰意识,从一开始,他就判断你是自我催眠造成的所谓失忆。
钟燃放下双手,微一耸肩:坦白说,最初的时候我并不认可他的结论,即使是经过常年严苛培训的特工,也很少能做到以潜意识控制意识甚至身体机能,直到前天夜里小北
钟燃话语微顿,但是他们都知道前天夜里发生了什么。
纪寒川的脸色无声皴裂,像是冰雕从内部绽开,裂痕寸寸蔓延,他颊边的咬肌用力迸起,眼底也翻涌出潮润和血色交织的浪花。
我很好奇你预设的唤醒机制是什么?
自我催眠和被他人催眠一样,醒过来需要有唤醒机制,像钟燃一般都是以铃音来唤醒病人。
钟燃回忆着顾珩北当时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想来想去没想明白,正常情况下纪寒川给自己设定的唤醒机制应该是顾珩北说出我爱你或者直接亲吻吧?但是顾珩北当时的情绪明明很激烈,没有类似于原谅和接受的暗示。
纪寒川没有回答,细细密密的睫毛垂敛着,像是安安静静倒伏下的麦子。
钟燃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纪寒川却始终是个闷葫芦,钟燃未免无趣,两人兀自沉默了会,最后钟燃还是没忍住:
我不知道你以前是为了什么,但以后你别再欺负顾小北,他活到这个岁数,就被你这么一个人往死里欺负过,你有点数。
这句话一出,仿若淬了冰的利刃破开胸腔,血液无声迸溅,纪寒川合拢的眼睫战栗成一片被狂风漫卷着的麦田。
病房门被轻轻敲响了一下,钟燃:请进。
护士贾源走进来,笑着和钟燃打了声招呼,医用托盘搁在桌上发出清脆的碰响,她还是用面对小朋友一样的语气哄纪寒川:现在肚子饿不饿啊?我们量完体温吃早饭好不好?吃完早饭要吃药哦!
钟燃眼看着纪寒川白皙的脸皮一点点红透,厚道地转过头去憋笑。
纪寒川叼着体温计,出神地看向窗外。
这个时候不过才六点多,深冬的清晨天色还没完全亮透,26楼的窗外是一团青灰暮色,乌压压的,纪寒川的整张面孔都清晰倒映在窗上,他忽然转过头,拿起放在桌上的鸭舌帽给自己戴上。
贾源奇怪地问:冷吗?怎么在房里还要戴帽子?
钟燃却是秒悟地轻笑出声,他在贾源困惑的目光里解释:他现在戴帽子看上去比较英俊。
贾源只当钟燃是在开玩笑,一个五岁智商的人懂什么叫英俊吗?于是贴心地把房里的空调温度又打高了许多。
护士来了又走了,病房里再度恢复两个男人沉默的对峙。
钟燃也没什么能聊的了,他站起身,看了看手表,寻思着要不要给顾珩北再打个电话问人到哪了,就在这时,他听到纪寒川长长地吸了口气。
钟燃下意识看过去,纪寒川也正自下而上地看着钟燃,他的眼梢和眉角勾出剑锋一般的弧度,眼睛里的水光却很柔和。
没有唤醒机制。纪寒川沙哑地开口。
什么?钟燃一时没跟上,怔了一下。
纪寒川又哑声复述了遍:没有唤醒机制。
钟燃这才听明白了,他从专业的角度去剖析纪寒川的种种心理和行为机制,但其实对当事人来说那是完全意识不到的。
纪寒川更没有把潜意识的运用当做一种手段,他醒来后顾珩北不理他,他害怕,于是回避到了不经事的状态,他看到顾珩北那么伤心,他舍不得,就清醒过来。
他没有预谋过,更没有设定过什么唤醒机制,纯粹是本心使然,他自己都控制不住。
他不喜欢钟燃的说法,也不喜欢钟燃把他当某种样品一样地分析,但是
我不会欺负他的,纪寒川慎重地说,他迟疑地抬高一只手掌,谢谢。
钟燃是顾珩北的朋友里,第一个对他说这些话的人,尽管话里含着浓浓的警告,但到底没有一棍子就想把他打死。
这对纪寒川来说已是弥足珍贵。
钟燃在那里僵了好几秒,胳膊重若千斤似的慢慢抬起,手指矜持地往纪寒川掌心一搭
哟!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清朗的笑音带着戏谑,顾珩北沾着一身湿寒的气息,敞开的大衣衣角飞扬,出场得帅气逼人,看来我不在的短短时间里你们的革|命友情突飞猛进嘛!
两个男人刚刚碰到一起的手心就跟触电似的各自弹开,纪寒川望着顾珩北,眼睛湿|漉漉乌溜溜,他张了下口,没能出声。
顾珩北在纪寒川面前弯下腰,手指顶高他的帽檐,笑看着他:人都不会叫了?
顾珩北。
纪寒川握住顾珩北的手,先是有些小心地观察顾珩北的神色,等他看到顾珩北笑意流转,确认前一晚的温情缱绻都不是梦幻,纪寒川紧绷的眉梢眼角缓缓舒展,整张脸都开始发光,一层层往外洋溢,那是从心底里焕发出的喜悦光彩。
那种眼神,就像是跋涉在千里沙漠的人看到了泉水,像在黑暗里蹒跚许久的人看到了光。
顾珩北顺手摘掉纪寒川的帽子,摸了摸他的额头:
不烧了吧?护士来量过体温了吗?
量过了。
早饭吃了吗?
还没。
那等会吃,吃完再吃药。
好。
顾珩北又笑着摸了下纪寒川的脑袋,纪寒川却有些难为情似的,把帽子又戴上。
嗯?顾珩北收回手,有些讪讪,不能摸啊?
两个人分开四年,从程序上是该有些生疏才对,直接摸人脑袋还是有些轻薄了。
纪寒川头低得连脸都不见:不是
两个人分开四年,从程序上一开始该给对方美好的印象,大光瓢脑袋,不好看。
顾珩北摸了下鼻子:那我下次再摸。
纪寒川摸了摸耳朵:下次再摸。
咳咳!钟燃翻了个白眼,我说你们俩能看到这还有个活人呢?
你还没走呐?顾珩北惊奇。
钟燃差点被插出一口血,他愤然拿起自己的大衣:以后你再call我,你看我还来不来!
啧,顾珩北笑嘻嘻勾住钟燃的脖子,怎么这么不禁逗呢,等会一块吃早饭?
不吃,钟燃穿上大衣,没好气,你最近的饭顿顿鸿门宴,我消化不良!
顾珩北乐:我就说高中不能去国外读吧,你看你这语文造诣,鸿门宴是这么用的?
钟燃:贫,你接着贫。
不贫,顾珩北拐了下钟燃肘弯,抬了抬下巴,那个今天份的报告,你还照昨天写啊。
为什么?钟燃狐疑地看向纪寒川,后者正傻傻歪着头看顾珩北,好像根本没听到顾珩北说什么,全世界都在等他正常,之前他不正常你都要让他表演正常,现在他正常了你又要让他不正常?你知不知道他傻一天要烧走多少人的多少钱?
最后一句话钟燃说得是痛心疾首咬牙切齿。
从纪寒川出车祸后normou股价就一蹶不振,好容易他醒过来刚提振点市场信心,几大空头基金又来趁火打劫,纪寒川变成个傻子的消息已经在业内满天飞。
资本市场就是这样,即使有周晏城的宏时资本作保,众多游资还是蠢蠢欲动,其中不乏国内的一些大炒家,可以想见元旦过后一开盘,normou又要惨遭一波血洗。
本来顾珩北的打算是在开盘日的中午让纪寒川在镜头前露个脸稳住一波局势,谁知现在纪寒川真正痊愈了顾珩北却改变主意。
钟燃快要疯了:为什么?你给我个理由!
你听我的就行。顾珩北连个理由都不给,霸王本色。
钟燃瞪着眼:周三哥听到你这话能抽你耳刮子你信不信?他拿的可都是真金白银
顾珩北一脸你小瞧我的不爽:我能让我哥哥们赔钱么?
你坑兄的事干得少么你?
顾珩北眯起眼:你什么意思啊?
字面意思,钟燃毫不留情,要是让mss知道我做假的评估报告,下半辈子你管我?
管你牢饭,横劈里插進一道火上加油的声音,纪寒川不满地从顾珩北和钟燃两个人中间挤进来,冲钟燃说,你别跟顾珩北凶。
钟燃直接气笑了:我们兄弟说话有你什么事儿?你自己屁股擦干净了吗就横?哎我都纳闷了你一个前科累累的前男友谁给你的底气啊?你现在有名分了吗?小北承认你是盘菜了吗?
钟燃每发出一个问句纪寒川的脸就白上一分,但他依然笔直地和钟燃对视,燃烧的眼睛熠熠发光:你不就是担心股价吗?我给你担保,normou股价怎么跌下来的就怎么涨回去!
钟燃冷笑:你红口白牙一张嘴就想值几百个亿?
值啊,纪寒川特别平静地说,就值了。
钟燃挑衅:要是你做不到呢?
纪寒川蹙眉:做不到你想怎么样?
做不到钟燃猛地把顾珩北往自己身后一拉,做不到你这辈子就麻溜得当个麻团有多远滚多远,别想再碰到我家顾小四!
嘿顾珩北想捋袖子。
纪寒川嘴唇紧抿了下:那我要是做到呢?
钟燃哼笑:做不到是你无能,做到才是你本分,你要是说出来的话做不到,你就连走上台面讨价还价的资格都没有,懂否?
懂,纪寒川点了下头,又把顾珩北拉了过来,他定定地直视钟燃,浓俊的眉目里满是自信和坚定,你等着瞧。
钟燃是多贼精的人,纪寒川这么一挺身一凝目,分明是胸有成竹,妙计在心。
钟燃一霎那间笑得云开雪霁,他用力拍了拍纪寒川的肩膀:行,我等着瞧!
然后他反手用手背又在顾珩北心口一拍,眼光不错!
钟二公子施施然离去,脚步轻盈如踩着满地红光闪闪的软妹币,还哼起了节奏欢乐的小曲。
他
纪寒川茫然地看着钟燃的背影,然后他眨了眨眼,白皙的面庞渐渐染上洇红的神采,他一转身拉住顾珩北,顾珩北,钟燃他
顾珩北挑眉:钟燃他怎么了?
纪寒川刚才和钟燃对峙时的渊渟岳峙荡然无存,他有点语无伦次,手足无措,又兴奋难抑:他他说你眼光不错!
顾珩北满脸一言难尽:你就只get到这个点?
对、对啊,纪寒川傻乎乎地绕着顾珩北转了个圈,又握着拳在顾珩北身畔站定,宣誓似地说,他说你眼光不错!顾珩北,我要向他证明他这句话是对的!
顾珩北托着额,好笑道:我以前有没有跟你说过钟燃是个死爱钱?
纪寒川微微一怔,点了下头。
他抄底了满仓的normou股票等着你给他赚个盆满钵满呢!顾珩北没忍住手痒啪地拍了下纪寒川后脑勺,人家随便一激你就跟他立军令状,他才是红口白牙讹你座金山银山了!傻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