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节

  应佩忙问缘故,李霍叹了声,道:“说起来,上回孟将军来了,我们瞧着他跟平常不同,像是真动了怒……临走的时候还把我们的一根梅花桩给踢坏了,样子实在吓人!以前从没见他这样,孟将军走后,他们都暗中议论,说是出了什么事。”
  应佩问道:“是何事?”
  李霍道:“他们并没跟我说,是我无意中听了一句……据说是西南的番邦出了事,孟将军想请缨出战……朝廷没有准……反而想、想什么来着……”
  应佩跟应怀真都不由自主凝神等着听,见李霍皱眉想了会儿,道:“想和什么什么来着……跟个公主有关?”
  两人听到这里,不约而同道:“和亲?”
  李霍一拍桌子道:“对了,就是和亲!”
  应怀真的心怦怦跳了两声,应佩道:“这怪道孟将军生气了,把好好地金枝玉叶送到蛮邦去,是个有气血的武将哪里肯咽下这口气呢……”
  李霍也叹说:“总之他们私底下也都生气呢,一个个嚷着要打才好,不过有的人也说:这不过是朝廷的权宜之计,现在不适合开战,所以才用和亲的法儿。”
  两个男孩儿你一言我一语,应怀真在旁听着,不知不觉就想起平靖夫人寿辰那天小唐说的那番话。
  应怀真便说:“你们可听说了,和亲的话是不是会派朝廷的人过去?”
  应佩跟李霍一停,应佩道:“这是自然了,都得有随行官员陪同,应该是……赐婚使吧?”
  应怀真道:“那、那这次的赐婚使会是谁呢?”
  李霍摇了摇头,道:“这个我却没有听说过。”
  应佩叹道:“不管所派的是谁,这却不是个好差事,那番邦气候跟我们这相异,他们那奇异的规矩又多,脾气也古怪,谁也不知究竟是个什么复杂情形……若打不好交道,随时都会出事,而朝廷这次用和亲的法子,自然是不想正面跟番邦打,所以必然会派一个极能干妥帖的人去……”
  应怀真瞪圆眼睛,小手握拳,心中隐隐地已经知道这“能干妥帖”的人究竟是谁了。
  不料李霍说道:“咱们不说这些了,横竖现在咱们也管不了,对了妹妹,你可知道我在尚武堂还遇见谁了?”
  应怀真恍惚问道:“谁呢?”
  李霍笑道:“是唐大人,你可记得他?”
  应怀真只听到一个“唐”字,心里仍没反应过来是说谁,便没说话。倒是应佩道:“怎么不记得?这位少卿大人对怀真可是极好的,老太君生辰那日怀真有些儿身上不好,他就忙忙地去请了有名的太医过来给诊治,阖家都轰动了呢。”
  应怀真这才回过神来,道:“你们在说唐叔叔?”
  李霍拍手笑道:“我就猜你是认得他的,他跟孟将军交情甚好……是了,那日我跟爹去找大姑父,大姑父请我们在饭馆吃饭正好遇上他,他一见面儿就夸我是习武的好苗子……真真是个大好人。”
  李霍原本性子有些内向,只因从小没什么人夸他,李兴管教的又严格。然而那一次小唐初见就夸了他几句,小唐又是那样的身份,故而令李霍念念不忘,隐隐地当小唐是他的“知己伯乐”,对他又有几分“知遇之恩”似的感激。
  不料应怀真听了这句,顿时就想起孟将军在幽县时候说“唐老三说你是个习武的好苗子”的话……此时此刻正好对上号了。
  难为那日应兰风在书房百般地试探,小唐总是不动声色、滴水不漏的……原来这件事果然正是他做的。
  中午李霍便下吃了饭,才吃过饭就忙忙地要走,应佩少不得就陪着去了。应兰风跟李贤淑夫妇解开心结,依旧如往日和美。
  应怀真心中有事,趴在桌上,手指把一枚瓜子拨的团团转。
  应兰风走了过来,道:“今儿怎么了,你表哥来了该高兴才是?怎么中午饭也少吃?”
  应怀真只闷闷地不语,应兰风笑着摸摸她的头,道:“本还想带你去唐府走一趟,既然这样,想是不舒服,就不叫你去了吧。”
  应怀真一听“唐府”,立刻跳下地来,道:“爹什么时候去?快带我一起!”
  ☆、第 51 章
  唐敏丽午睡醒来,无端有些心慌,却不知是何原因,起身看了几页书,便想去母亲房里看看,还未起身,外头丫鬟便报说林明慧来了。
  说话间,就见门帘打起,林明慧一身大红色梅开五福镶嵌雪白狐狸毛的斗篷走了进来,一抬头见了她,便笑道:“你做什么还是一副睡不醒的样儿?”
  唐敏丽见她如此神采,不由笑道:“我可不是才睡醒了?谁似姐姐你整日里有使不完的精神呢。”
  林明慧把斗篷解开,小丫头上前接了去,唐敏丽见她里面穿着同样大红梅花的绸子夹袄,配着姜黄色的衫子,底下同姜色裙子,打扮的又精神又爽利,心中着实赞叹,忙让着坐了。
  林明慧随意把她桌上的书看了一眼,见无非是“四书五经”、“女则女训”之类,便道:“这些个都是看老了的不新鲜,改天我送你本好看的。”
  唐敏丽笑道:“那我先谢过了。这几日天冷,我不爱出去,连你也少来……实在闷得不成了,偏偏……”
  唐敏丽本想说小唐被皇帝封为“赐婚使”不日便要离京之事,忽然转念一想:“上回林大人来提亲,母亲说若是定下来的话,好在姑奶奶生日那天也让她老人家高兴高兴,不料那日母亲竟是一个字也没提,我又不敢问……”
  敏丽自忖此事太过敏感,便不敢如往日一样随意打趣了。本以为两家亲事或许告吹,所以近来林明慧才也很少登门,可今日看她如此的形容举止,又不像是个婚事被拒的模样。
  唐敏丽便只一笑,不料林明慧说道:“我倒是想来,只是近来我爹也不知是怎么想的,竟然弄了个我极讨厌的人在家里,又因为不知从哪里听的风声,怕我出门会有什么危险,所以也不许我外出……今日还是叫那人陪着才肯放我来呢。”
  敏丽好奇问道:“什么讨厌的人?既然是讨厌的人又为何要留在家里?”
  林明慧哼了声,道:“你还没听说?还不就是先前跟你哥哥厮混的那个凌景深?近来他因为玩忽职守被刑部革职,也不知你哥哥怎么想的,竟把他推荐给我爹了,如今是我爹的护卫呢!你哥哥跟我爹竟还统统地对他赞不绝口,岂不知我一见到他就生气?”
  敏丽又惊又笑,道:“这件事儿哥哥并没对我提起。我只隐约听闻他是被革职了……然而哥哥说过,并不是因为他玩忽职守,是他的上司拿他顶罪的……没想到竟到了你家里了。”
  林明慧道:“什么顶罪呢,牛不喝水强按头?他本来就是管大牢的,为何让别的不相干的人来指指点点?他若是能一口气撑住了便没了这飞来横祸了!还是他骨头软,被人一吓唬就怕了,或者本就疏忽大意,总之左右都脱不了干系。”
  敏丽笑道:“你竟当景深哥哥是个仇人似的,然而我哥哥跟林伯伯既然都赏识他,那必然他是个好的。”
  林明慧摆摆手说道:“快别提这个人了,没得让我烦心。”
  正说到这里,忽然见丫头来报说:“夫人那边派来请,说是应国公府的二小姐来了,叫请姑娘跟林姑娘过去说话呢。”
  林明慧奇道:“什么应国公府的二小姐?我竟不知是谁,做什么要去说话?”
  敏丽道:“你忘了在平靖夫人寿宴上,被我姑奶奶拉着手儿一直坐在她身边儿的女孩子?还是我哥哥亲自把她领进去的?”
  林明慧这才记起来,笑道:“原来是她,那个孩子倒是看着不错,我素来嫌小孩子闹腾,她倒一点儿也不,反而安安静静地,倒像是我们一派的人。”
  敏丽一边儿起身,一边儿道:“也不羞,什么叫‘像我们一派的人’,你还嫌小孩子闹腾,照我看小孩子还嫌你比他们更能闹呢……罢了,快点儿随我去见客。”
  两个人手挽着手,果然往唐夫人房中来,还未进门,就听里头唐夫人笑说:“我近来正想着你,只是不好就叫人去请你过来……你竟像是懂我的心意一样,可巧就来了。”
  林明慧在外面且不入内,只拿手指戳了戳敏丽的手臂,低声道:“听听,从今以后你可失宠了。”
  敏丽知道她打趣儿呢,便轻轻啐了口。丫鬟道:“姑娘跟林姑娘来了。”
  两人相视一笑,一左一右进了门,果然见唐夫人身边儿坐着个粉妆玉琢的女孩儿,看见她们两个进来,竟站起身来,行礼道:“敏丽姐姐好,林姐姐好。”
  两个人见她如此知礼,都心生欢喜,敏丽便扶住她道:“怪不得都这么爱你,这么乖巧懂事的,哪里寻去?”
  唐夫人已经急得说:“快不必多礼了,来这儿就跟自己家里是一样的,好孩子快过来。”三人这才又回了座位。
  敏丽打量着应怀真,越看越觉得喜欢,忽然想起一件事儿,便掩口一笑。
  林明慧在她旁边,正好儿看见,便问道:“你偷偷地在笑什么呢?”
  敏丽只是不语,林明慧道:“你再不说,我便要胳肢你了。”
  敏丽最是怕痒,又知道林明慧是个说出做到的人,她才不管是不是当着母亲跟别人呢,便只好说道:“我方才想到件有趣的事儿,是以才笑了。”
  唐夫人闻言也问,应怀真也看着,敏丽却看向应怀真,笑着问道:“我只是忽然想到了……你叫我哥哥是‘叔叔’,怎么反叫我‘姐姐’呢?”
  应怀真一怔,原来她见敏丽年纪并不大,加上两家并没有其他亲戚关系,便只能忖度着这么叫了,而林明慧虽比敏丽大两岁,却也是个待字闺中的女孩儿,因此就通通地叫“姐姐”罢了,并没有就想到还有小唐这一宗事儿。
  应怀真脸上微红,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林明慧却笑道:“你瞧你不过这一点儿年纪,难道要人家叫你婶婶不成?”
  敏丽也红了脸,便啐了一口道:“只是口没遮拦地胡说。”
  唐夫人也笑道:“咱们不用论这些虚套,爱怎么叫就怎么叫都好。”
  不料应怀真坐在唐夫人身边儿,心中暗暗有些着急,原来她跟着应兰风来唐府,其实是为了见唐毅的,不料才进门,里头一报,唐夫人听见她来了,便立即叫人把她领了进去,竟连小唐的面儿也不曾见着。
  忽然听林明慧又说:“说起毅哥哥来,我倒也想起一件好笑的事儿,可还记得上次他跟我爹从外面回来?”
  敏丽看着她问道:“就是那天你在我这儿坐等了半天,不妨哥哥是去跟景深哥哥吃酒的那次?”
  林明慧笑道:“可不正是么?那日我去他书房里寻书,书没找到,反找到一个小锦囊来,他见我拿,急得什么似的,吓了我一跳,还以为他藏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这件事唐夫人跟唐敏丽都不知情,忙追问究竟是什么东西,应怀真也定定地等着。
  林明慧笑着比划说道:“终于给打开来看,原来是孩子戴的两个银手镯子!看来倒也精致……我问起来,他才承认,说是在泰州的时候买了送给怀真的,不料怀真看不上,竟没要他的,我瞧他那个样儿,笑的不成,想他素来虽然心细,但对女孩儿上面却从来粗心大意,别说你们族内的那些子侄们,就算是我跟敏丽,又何尝从他手里得过什么礼物的?没想到头一次心细体贴了,却又给人嫌弃了!故而我笑了他一顿呢。”
  唐夫人也笑道:“我倒是头一次听说,可见怀真可人疼,连毅儿这个素来粗心的也惦记着呢,可毅儿又哪里知道小女孩子喜欢什么?必然买的不好看,怀真才不喜欢。”
  说完又拉住应怀真的手,嘱咐道:“以后你若想要什么,只管开口对他说就是了,他必然会给你买好的。不然由着他的心性买,不知道买些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呢?不怪你不爱。”
  应怀真不由红了脸,她哪里知道小唐买了银镯子送她?这也是才知道,可这件事自然不好解释,加上她心里只想该找个什么借口去见小唐才好,于是便趁机说道:“伯母,唐叔叔现在在家吗?我还想当面儿向他道谢呢。”
  唐夫人道:“自然在家,大概正跟你父亲说话呢?你想见他?我让人叫他过来就是了。”
  应怀真还没开口,敏丽咳嗽了声,便说:“哥哥近来因为事忙,连我都少见到他了,今儿应大人又来了,必然有好一会子话说,何况把哥哥叫来,未免冷落了应大人,倒不如让怀真过去说话便宜。”
  唐夫人点了点头,道:“那也罢了。”
  当下就叫丫鬟过来,给应怀真穿了披风叫领着过去,又叫丫鬟好生看着她,留神地滑风大,又格外地嘱咐她说完话后就回来。
  应怀真如释重负,虽然觉着敏丽后面拦下唐夫人、不叫小唐过来有些古怪,但却并未多想,随着丫鬟出门往前面书房走去,边走边问:“姐姐,原来林姑娘是林御史大人的女儿吗?”
  丫鬟道:“正是的呢,从小儿跟我们家少爷和姑娘是一块儿玩的。”
  应怀真想了想,道:“怪不得我听着跟唐叔叔和敏丽姐姐是极好的。”
  丫鬟抿嘴笑说:“可不是好着呢?前阵子差点儿还订了亲呢。”
  应怀真仰头问道:“谁跟谁订了亲呢?”
  丫鬟才要说,忽然听前方有人道:“小怀真!”
  应怀真抬头一看,却见前方有三个人,迤逦而来,除了自家父亲外,右手一个自然是小唐,着一身朱红色的袍服,笑容里一团光明,在萧瑟冬日里看来格外打眼,他旁边站着的那人仍是一身的黑衣,脸儿雪白,如一片雪似的,看着有几分眼熟。
  应怀真并没仔细留意,只顾看着小唐去了,却见那边小唐已经先走一步,撇开应兰风跟那黑衣人,径直来到她身边儿,笑道:“我听你爹说你也来了,不料给母亲带了去,还以为见不着了。”
  应怀真对上他的眼睛,特意歪了歪头,从他身侧往后看去,见应兰风跟凌景深还在远处,她便道:“唐叔叔,上回你说你也要离开,你是要去番邦吗?”
  小唐闻言,面上的笑收了几分。应怀真等不及他回答,又问:“真的要去对么?那里……是不是极凶险的?”
  小唐见她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心中恍然了悟,明白她是担心呢,便复一笑,在她的小脸上摸了摸,道:“怀真不用担心,唐叔叔不会有事的。”
  应怀真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虽然明知道他并不是个好惹的,但是忽然间想起从泰州相识的种种……在街头上她捉住救命稻草似的抱住他,在县衙里他目睹她失声痛哭将她小心安抚,以及后来回了京……她因为见了凌绝吐了,他以为她身子不好的担心焦急,以及后来他悄无声息地出手相助李兴李霍。
  北风有些凉,掀起她粉白色的斗篷一角,微微抖动,应怀真觉着眼睛里有些微微地难受。
  小唐见她眼圈发红,鼻头也是红红的,又见风大,便把她的斗篷拉起来将她裹住,正要说话,应怀真结结巴巴地说道:“唐叔叔,我、我也一直记得我们的约定呢……我、我等你回来……”
  此刻应兰风跟凌景深正走到跟前儿,应怀真有些艰难地说到这里,忽然觉得情形古怪:自己这话明明是想让他保重自己好生回转的意思,可听起来似乎……她不免有些害臊,就不肯说了,正好见应兰风来了,便急着要跑到他身边儿去。
  不料脚下才一动,就给小唐拉住小心拢着身子,笑道:“话还没说完,怎么又跑?忘了上回受的伤了?”
  应怀真撅起嘴来,疑心他不明白自己方才所说的那句话的意思,应兰风上前握住她的手接了过去,道:“听见你唐叔叔说的话了?快些答应。”
  应怀真只是不高兴,就盯着小唐,小唐对上她的眼神,终于才说:“你应承我以后不许乱跑,我也应承你会好端端回来,可好?”
  应怀真睁大眼睛看着他,才知道他果然明白她的意思,便笑着点点头,伸出手指道:“那我们拉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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