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节
许源并不敢放肆,仍是坐起来,喜莺见李贤淑来了,便亲自奉了茶上来,才又退下。
屋里,许源细看李贤淑脸上神情,便试着问道:“嫂子是怎么了?却像是有事。”
李贤淑思忖半晌,才说道:“我有一件事儿不大明白,想来想去,只能请教你。”
许源忙笑道:“嫂子说什么请教,只管问就是了。只别是我做错了什么呢?”
李贤淑道:“不干你的事儿……是这样,倘若,你们房内那留芳有了个一子半女的,这孩子又一直针对你,暗地里在三爷面前使绊子,你会如何料理?”
许源听了诧异,却又皱眉冷笑道:“倘若她真有那个福气生个兔崽子出来,那兔崽子若乖乖地倒也还好说,若是敢如嫂子你说的这般……只怕我叫他后悔自个儿从娘胎里生出来呢!”
李贤淑心头一震,细细端量许源半天,并不言语。
许源被她看的心底发虚,先想了一下自己房中诸事,觉得并无不妥,忽然一个转念,便明白过来,当下便放低了声音问道:“嫂子……恕我多嘴一句,莫非……是应蕊那个丫头她……”
李贤淑见她已经猜到,索性不再隐瞒,就把应兰风叫自己留意照顾应蕊,她又如何去应蕊房中查看等事一一说了。
许源听后,大为惊疑,便道:“这丫头竟有这等心机?”想了半晌,忽然冷笑道:“怪不得呢,我以为……纵然是姨娘生的,那死鬼又不在了,可到底我们都不曾怠慢过,也请了两个大夫来看,总不至于两个都是庸医,这病竟一直都不好,反而更重了些!再想想看,蕊儿是什么时候病的?可不正是十月底的时候?可巧儿赶在二爷回京之前呢?若说这不是这丫头的苦肉计,我把脑袋拧下来!”
李贤淑心中本早就猜是如此,只是仍是不大相信应蕊一个丫头,竟然有这种心机,于是方才便吩咐那小萝跟叶儿回去盯着,叫她们熬了药后,照旧给应蕊放着,依然如先前一样不在跟前儿就是了……只偷偷地看她到底是喝不喝药,若是淘气不喝,就来回她,这病自然跟丫鬟们就无干了,因此两个丫鬟才听命而去。
李贤淑心底却想:倘若是喝了,倒也罢了,倘若不喝……那么这一场连环“苦肉计”,自然便没有跑了。
然而李贤淑又一想:应蕊已经同应兰风演过戏诉完苦了,只怕以后药再送上之后,必然也就乖乖地喝了……所以这命人偷偷细察,只怕多半也是无用。
因此才走来跟许源相说此事。如今见许源斩钉截铁这般保证,李贤淑心中又是冷,又觉得恨,心冷的是在这府里,连应蕊一个丫头,都满怀心机地想着对付人,恨的是,应蕊一心一意跟她对着干,这也罢了,应兰风还因此信了应蕊,反疑心自己。
许源见她出神儿,便唤了两声,道:“嫂子如今要如何料理?”
李贤淑醒神看她,半晌才说:“她本没了娘,我可怜她,自诩不曾刻薄对待过,倘若她跟应佩一样懂事,我依旧如疼怀真一样疼……怎么如今,竟是这样的心肠?”
许源道:“嫂子你当天底下的人都是如你一般的人?”只说了一句,便打住了。
原来许源心中思虑半晌,又有一句话想提醒李贤淑,却又怕说了的话……反而惹祸上身,思来想去,便只笑着道:“嫂子只要狠下心肠,要怎么摆布不成?只怕你狠不下心罢了……说起来,这新来的谷家姑娘倒是个好的呢,我见她今儿还去过蕊儿房中探望,果然如老太君说的,是个贤德心善的,也怪道老太君疼她疼得什么似的。”
李贤淑见她无端说起这句,顿时中了她的一道心病,盯着许源看了会儿,心里早明镜儿似的,并不说破,只也笑道:“可不是呢?只是这二姑娘也是将嫁的年纪了,好端端地跑来京内,莫不是想在这京内寻个夫婿?”
许源听了这句,知道她是明白的。便也道:“正是这话呢?只是这京内龙蛇混杂的,倒是要擦亮眼睛才好,找的对那自然是再好不过,我们都跟着欢喜。只怕不知怎么找错了人,那可不知怎么说了。”
两人说了半晌,李贤淑才自去了。是夜,小萝果然悄悄地来报,说是应蕊将药喝了,李贤淑也并未说什么,只叫她们以后好好地伺候罢了。
又过了几日,已过冬至,天近黄昏,忽然飘起雪来。
凌景深从城门处换防,骑着马儿往回,正迤逦而行,见雪下的越发大了,凌景深仰头看天,忽地想到某年某月某日,曾跟人携手踏雪而行,彼时,那些笑声似能震碎九霄琼玉。
景深在岔路口上驻马停了片刻,便叫自己的随从先回家去,只报信说还有一宗应酬,要晚些回家,让少奶奶不必等他吃饭,那随从便领命而去。
景深又看了一会儿雪,半晌,才调转马头,往右手边一条街而去,如此走了有一刻钟功夫,便停在一座熟悉的门头之外。
门口那些葱葱翠翠的竹子被雪压着,黄昏里透出一股深深苍翠色,大红灯笼被雪打了一半儿,倒觉着趣致。
景深正呆看的功夫,忽然门被打开,一个小幺儿钻了出来,见了他,喜的跳到跟前,勒住缰绳道:“我们姐姐敢情有千里眼?我正在屋里守着炉子,便赶着叫我快开门,我还摸不着头绪呢,原来是爷来了。”
景深便笑道:“你们姐姐屋里没有人?”边说着,边翻身下马。
那小幺儿也笑着回答道:“姐姐屋里没有人,心里才有人。”
景深挑眉道:“好猴儿崽子,说的什么鬼话?”
小幺儿便道:“姐姐心里自然有人,爷也知道是什么人。”
景深便笑了笑,说话间,里头又有个丫鬟出来,满面堆笑地接了景深入内。
凌景深到了屋里,因生着炉子,扑面一股暖意,把外头的那股寒给驱散开来,小幺儿们一地乱跑,捧上各种果品菜蔬,又拿了酒来要烫着吃,却并不见胭脂姑娘露面。
又等了一刻钟,景深已经吃了两杯酒,才见胭脂一身红衣,徐徐下了楼来。伺候的小幺儿跟丫鬟们见了,便尽数识趣地悄悄退下。
红衣如火,佳人如玉,景深不由抬头看去,见胭脂眉眼带春含媚,走到跟前儿,含笑坐下,也不说话,先举杯自饮了一杯。
景深望着她,说道:“你是怎么知道我在你们门外的?”
胭脂便道:“我每日都在楼上张望,今儿一大早眼皮便跳,料想是你会来,果然给我猜中了。”
景深笑笑,道:“你为何不去摆摊卜卦,一定日进斗金。”
胭脂媚眼如丝,道:“日进斗金却不能了,我只要你一个客人,你偏又是这样穷。”
景深听了,就笑着低了头吃菜,胭脂亲自捡着他爱吃的几样夹在他跟前儿,才又说道:“以为你得了个娇妻,便把我抛在脑后了,今儿又是如何肯来了?莫不是拌嘴吵架了?”
凌景深一笑,道:“我近来不便跟其他人会面,要拜托你同殿下说一声儿。”
胭脂听了,娇笑道:“原来果然是这样……无事不登三宝殿。”嘴角依然带笑,眼底却隐约有几分失望之意。
凌景深扫她一眼,又道:“上回那件事,王爷如何说的?”
胭脂垂了眼皮儿,又喝了一杯酒,才说道:“本来是王爷跟太子一起参奏应兰风,不料你却劝说太子改弹劾为保荐,又有那些御史的南行记录……反而诳了王爷一道,太子自以为胜了王爷一步棋,又向应兰风施了恩,自然便信了你……王爷的人虽在朝上碰了一鼻子灰,但长远看来,这笔将计就计的买卖,却甚是划算,因此王爷自然十分满意。”
凌景深笑了笑,见胭脂的酒杯空了,便替她也添了一杯。
胭脂见状,眼波闪烁,瞅了景深半晌,忽然叹道:“你也知道……我原本并不想你如此,在王爷底下已经很是艰难,如今你更跑到个更不好相与的太子跟前儿去……我只怕……”
景深淡淡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胭脂听了他这一句,欲言又止。终于低低说道:“你说的也是,只不过……我私心觉得你不该如此搏命才是。”
景深仍是淡声道:“为王爷办事,自然要尽心竭力,何必说其他的呢,如今我已经取得太子信任,将来一步步地到他身边去,自然更能为王爷做更多事了,将来王爷有了所成,你我皆是功臣。”
胭脂闻言,双眉微蹙,到底是并没有再说什么,只说道:“我真的……猜不透你。莫非你先前娶了林御史的小姐,也是为了王爷办事不成?”
凌景深微微一怔,嘴角动了两下,才又笑着说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胭脂看着他,道:“那唐三公子……毕竟是你最知心之人,如此待他,莫非你丝毫也不觉着心里……”
才说了一句,景深双眸微微眯起,冷冷地说道:“住口。”
胭脂的话便戛然而止,四目相对,景深喉头几动,一伸手握住胭脂手臂,猛地便将她拉到怀里。这动作甚是粗鲁,胭脂猝不及防,红衣的袖子轻轻一扬,如一片红云当空,却又徐徐落定,被死死地压在一抹如渊墨色之下。
☆、第 116 章
是夜,林明慧用过晚膳,自去给凌夫人请安,坐着说了会儿话。
不多时,外头报说大爷回来了,说话间,就见景深自外头进来,额前鬓发上顶着的雪片遇热,便化作水珠儿,钻到发间去了。
凌景深上前行礼完毕,凌夫人便道:“正经这样的天气,夜深路滑的,还是尽量早些回来罢了,不要一味地只在外头跟人吃酒,忘了你家里还有人等着。”
林御史名动天下,朝野敬重,锦宁侯府如今却是式微,凌景深又是庶子,故而林明慧嫁到凌家,其实也算是低嫁了,凌夫人不敢对林明慧稍微怠慢,林明慧又是才嫁过来,也当她是母亲似的敬重,双方都是客套有礼,彼此谦让,婆媳两个倒是相处甚佳。
凌夫人说一句,凌景深自然应着,林明慧在旁笑道:“按理说吃酒应酬,倒也不妨事,官场上哪里不要结交人呢?总闷在家里也没有进益。譬如我爹先前忙的时候,整日里见不到他人……只是有一点,得须是正经儿的应酬场合才好。可知这样的天气又晚归,我跟太太心里头都惦记牵挂着呢?”
凌夫人见她如此说,就也微微点头。
凌景深少不得也答应了,凌夫人便笑对明慧道:“罢了,如今人总算是回来了,你也不用留在我这里,夜寒天冷的,且同他回去早些安歇……”
说着,忽然又对凌景深说道:“你再去看看你弟弟,叫他别只顾看书,身子要紧,我们说了几遍,他只不听。”
凌景深又应了声,林明慧也起身来,向着凌夫人行了礼,才同凌景深一块儿出了房中。
才出了门,景深便对明慧道:“你且先回房去罢,我去看看小绝。”
林明慧就道:“小绝比你妥当的很,整日里只在书房里读书……委实是勤勉,我叫人送了几次汤水,每每顾不上喝,都凉了。弄得我倒是怪心疼的,虽然过了年立刻要准备科考,可也不用这样拼命呢?你去说声也是好,谁叫他只听你的话呢。”
景深听了,便握住明慧的手,道:“我白日里难得在家,自然照顾不到,小绝又是个古怪性子,若真的专心看起书来,就万事也不会管,你若不提醒他,他只怕连口水也不能喝,如今你这样为他上心,我心里着实感激。”说着,便拉起她的手,在唇边亲了一亲。
因丫鬟们在身后,明慧就把手抽出来,抿嘴笑道:“当着人呢!不过……我倒是喜欢小绝的脾气,他偏又生得这样可人疼,你快去罢,只别耽搁太久。”
景深因此便去了,到了书房内看了一遭,果然见两个丫鬟仍在屋里外间伺候,凌绝却在里面,正拿着一卷书在思忖什么,直到凌景深走到桌边,才发觉他来了。
凌绝便皱眉道:“你才回来?”
凌景深道:“外头有些儿应酬,今儿下雪天冷,还是别忙看书,早些安歇是正经。”
凌绝摇头道:“你好不容易才回来,何必在我这儿耽搁时间,快回去罢了。”
景深笑道:“我已跟你嫂子说过了……她也不放心你,叫我过来劝你早些睡。”
凌绝闻言,一时把书放下,就看景深,道:“虽然如此,哥哥却还要在家里多留些心思,毕竟嫂子才嫁过来不多久,外头有那些应酬……能减则减最好。”
景深一怔,凌绝看了他一会儿,又催他道:“罢了,你别站在这里,没得扰了我的心思,只快回去罢。”
景深知道他的脾气,不好一意违拗,便道:“好好,我就要回去了,只是你且别大意了,最多再看半个时辰,快安歇罢?”
凌绝挥手道:“知道了。不用只管啰嗦。”
凌景深见他微微不耐烦,却笑了笑,偏在他头上摸了一把,凌绝歪头横他一眼,景深就转身出了里间,又吩咐丫鬟道:“看着少爷,最多让他再留半个时辰,便叫他去睡。”丫鬟们少不得也答应了。
景深出了书房,便自回屋中去,却见林明慧在灯下做针线活,走近了看,见绣的是一条絩带。
丫鬟们见他回来,便打水进来,景深洗了手脸,才回到桌边,道:“才叫我劝小绝收敛些,你自己倒是不怕费眼呢?”
明慧道:“我见你的衣裳都是旧的,不然就总是一套,偏我的针线并不出色,少不得先练练手儿,日后也可以给你添件儿衣裳之类。”
凌景深心中一动,便轻轻握住她的手,把针线拿了过去,放在桌上。
明慧抬头看他,目光相对,景深并不言语,俯身在她额上亲了一口,便搂住腰。
丫鬟们见状,早退出去了,明慧面上微红,略挣了两下,便罢了,景深将她拦腰抱起,便走到床边儿。
明慧正有些意乱,微微闭上双眼,忽地嗅到一股异样香气,正是从景深身上而来,明慧一怔,便睁开眼睛,轻轻嗅了嗅,便皱眉推开景深,道:“你身上怎么有一股脂粉香气?”
景深愣住,道:“什么脂粉香气?”
明慧撑着手起身,凑近他的怀中,果然觉着那股香气更浓,顿时生了怒,便皱紧眉头道:“你还说没有?你、你是去的什么应酬?难道真的在外头胡天胡地的了?”
景深望着她,忽然笑道:“哦……原来是这样。”
明慧不解,正要问他为何竟还能笑,景深便道:“本来不想跟你说,便是怕你生恼,今儿是跟几个班中弟兄吃酒,你也知道他们都是些粗人,席上竟叫了两个唱曲儿的女伶调笑,因她敬酒洒了我一身,便为我擦拭,这什么脂粉香气,多半是那时留下的,我自个儿竟没觉出来。”
明慧闻言,心中仍是狐疑,景深将她抱入怀中,温声道:“你也太小看了自己,我家中有这样如花似玉的娇妻,外面那些庸脂俗粉,又如何看得上眼?”说着,便又放出那种种温存手段,小意款款。
明慧起初还并不能全信,待要继续质问两句……又抵不过景深如斯手段,又有无限动人的蜜语甜言,竟将她哄得意懒神驰,也动了情……渐渐地便任由他摆布罢了。
又过数日,便是新年,阖府欢庆。这一日,应怀真正在老太君房中,跟众姊妹们聊天,应蕊也俨然在座,虽然仍是面有憔悴之色,却仍是在调养之中。
却听谷晏珂道:“得亏是好了,不然正是新年,正是热闹时候,独你病着,叫我们也心里惦记不安。”
应蕊便道:“多谢二姨……就是我自个儿不争气,请了两三个大夫,每日又花费银子吃药,竟还是拖了这样长的时候才好转,非但二姨才进府的担心我,最叫我过意不去的的便是我母亲了,她本耗心费力地想我好,偏巧我这会子病了……父亲又是这会子回来,见我病着,倘若因此误会母亲对我不上心呢……可真是我的罪过了。”说话间,便扫了应怀真一眼。
老太君听了,便笑道:“偏你这孩子又爱胡思乱想?二奶奶待你好,是她的本分,你父亲也不是个多心的人,你只管放心,把身子养好,再好好地报答他们就是了。”
应蕊起身答应了,应怀真虽察觉她看了自己一眼,却只当没看见,也并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