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1节

  从百姓们的口,薛平得知,半夜里,狄人突然从西边入城,哪怕驻守的官兵反应迅速,立刻反击,也没有护住这座边关大城。
  将军顾致沅让人打开了其他城门,叫百姓们逃难,带领着顾家军给百姓争取更多的时间,直至最后一刻。
  薛平重重锤了两下地砖,咬着牙,道:“听说是老太太不肯离城,她死也要死在北地,二姑奶奶跟着江家一道拦敌,谁都没回来,有人说看到二爷和二奶奶也……
  我想把老太太从府里找出来,但百姓们说得对,我要先来报信。
  狄人一时退兵,不知何时会再来,现在的北地,拦不住任何人。
  我……”
  薛平又哽住了。
  花厅里,闷得喘不过气来。
  单氏捂着胸口,险些瘫坐到地去。
  顾云思满面泪痕,死死握着顾云锦的手,道:“你说说,谁还活着?你确定谁还活着!”
  薛平答不来,他没有答案。
  顾云锦的手已经被顾云思掐出了红印子,她却浑然不觉得痛,只是喃喃道:“云妙呢?云妙在哪儿呢?”
  薛平还是没有答案。
  顾云锦闭着眼睛,颤声道:“是哪天晚?十五晚,对吗?”
  薛平重重点头。
  顾云锦再也收不住心悲痛,眼泪簌簌砸在手背:“云妙她、她一定是还在将军府里吧,她和祖母都在府里,她那天晚给我托梦呢,她、她……”
  她让我要好好的,可她却……
  顾云锦一个字都说不下去了,只觉得心里跟空了一块似的。
  那夜的梦,都是笑容,因而顾云锦根本没有想过,那个梦会有半点不好的意味。
  她是听见了已经不在人间的祖父、父亲和母亲的声音,但她也听见了祖母和顾云妙的,她丝毫没有把她们也和故人划在一块。
  如今想来,可不是故人吗?
  她们在梦里相遇的时候,田老太太和顾云妙,大抵是刚刚……
  明明,她这几日还想着,要回去北地看看,要回去将军府看看,她有那么一点儿想念祖母了,可现在,所有的所有,都不在了……
  视线叫泪水模糊了,顾云锦只瞧见有一人走到了她跟前,却分辨不出对方身份,直到温暖的手掌落在了她的额头,她才意识到,那个是蒋慕渊。
  蒋慕渊的神色很是凝重,他虽是顾家的姑爷,但此刻,他所感受到的悲伤肯定无法与顾家人相提并论。
  他沉声道:“不管如何,我先去御书房里看看军情急报,北地到底如何,急报里兴许更清楚些。”
  这是眼下最好的法子了,自是人人赞同。
  顾云齐亦抹了一把脸,道:“若是天色晚了,我会送云锦回国公府。”
  蒋慕渊却摇了摇头,道:“你让云锦回去,她也歇不住,我总是要过来递消息的,让她在这儿等我吧。”
  交代过了,蒋慕渊快步往外头走,牵过马儿一个翻身,赶往宫。
  悲痛虽不及,但震惊是一样的。
  他根本没有想过,北地会有破城的一日。
  前世,别说是这顺德二十年的冬天,之后是十几年,北地是有大小战事,但从未至破城之时,算是他被逼困守孤城的顺德三十五年,顾家还好好守着北地呢。
  今生与前世,的确有了很多变化,但这个变化,太过突然了……
  顾家花厅里,好一阵子,都没有人真真缓过一口气来。
  震惊的表现有无数种,痛苦的表达亦是各不相同,有人哭,有人默,有人失魂落魄,但谁也没有掩饰自己的悲苦,也无法掩饰。
  作为将门子弟,城池陷落、百姓受灾,这是哪怕自个儿战死沙场都不忍不愿看到的;而作为顾家儿女,亲人的生不见人、死又不见尸,剐心剐肺的痛。
  顾云宴一直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他坐在边,仿佛入定一般,而后,他的眼睛动了动,深深吸了一口气。
  “先让奶娘们把哥儿、姐儿抱回屋里去,我们再商量商量。”顾云宴道。
  奶娘们也愣着呢,闻言立刻把三个孩子带走了。
  顾云宴这才换坐到花厅间的椅子,与薛平道:“北地和周围城池的消息,你知道多少,说多少。父亲战死了,那二叔、三叔呢?”
  只听语气,顾云宴似是很平静,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心有多少惊天大浪。
  顾家男丁,丰哥儿、盛哥儿不提,在京的他们三兄弟,而他是长兄,是长房长子,他这个时候不稳住,难道要把所有的担子压到母亲身去吗?
  薛平大口喘着气,道:“狄人入城,烧毁了粮仓和军资库,连带着屋舍也烧了不少,我看到的北地,几乎没有几间完好的宅子了。
  狄人天亮时退走了,听说驻军在边的鹤城与山口关,随时会再入城。
  留在城里的百姓,要么是受伤了走不了的,要不是逃出去后见狄人退走,又回来寻亲人的。
  我从南边出城,一路遇不少逃难的百姓,听他们说了些状况。
  二老爷、三老爷和府里其他人到底怎么样了,我打听不到。”
  顾云宴颔首,道:“你赶来报信,宫里也一定收到消息了,圣不会置北地百姓不管,征战收复、把狄人赶出山口关迫在眉睫,我们回去,没有人我们更清楚北地和狄人的状况。
  顾家丢掉的北方疆土,我们一定要去打回来!”
  第508章 血脉
  单氏缓缓抬起头,看向了顾云宴。
  顾云宴的声音并不大,或者说,他说话的时候一直是这样的,平稳有余,霸气不足。
  可这一次,单氏从这平静的声音里听出了坚毅和不屈,她甚至看到了些顾缜与顾致沅的影子。
  血脉相连,便是如此吧。
  单氏深吸了一口气,强忍住要涌出来的泪水,哽咽着要附和长子的话,却有一人赶在了她之前。
  “我随你回去。”说话的是葛氏,她用比顾云宴还是淡然平静的语气,说着这绝不平常的话。
  见所有人都看过来,葛氏也面不改色,道:“我也一道回去,不用拦我,北地是我的家,是我的根。”
  她葛氏一门亦是数代累下了军功,她自幼习武,不敢以花木兰、穆桂英自诩,但也绝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不会在战火之中拖了将士们的后腿。
  让她留在京中,等着两地之间的消息传递,葛氏并不愿意,也没有法子耐心等住。
  有葛氏先出头,朱氏也不落人后。
  顾云熙的心中原就乱成了一团麻,叫朱氏这么一说,越发焦躁:“你凑什么热闹?”
  “论武艺,我不输大嫂,三年前奸细潜入北地,我还杀了两个呢,”朱氏瞪了顾云熙一眼,但语气却软和了些,“我晓得,爷是担心我们安危,但北地现在最缺的就是人手。
  你们爷们要领兵、整理军备、要收复城池,你们能分出身来去找老太太吗?
  许是还在将军府,许是在城中他处,还有家里那么多人,不止顾家,我和大嫂的娘家、其他在北地的姻亲,这些都要管的。
  人若是还活着,那是再好不过,若是不在了,该收殓的收殓,该入土的入土,你们分身乏术,我们女人家来。”
  顾云熙动了动嘴唇,哪怕有一肚子话,都说不出来了。
  顾云宴拍了拍顾云熙的肩膀,道:“弟妹说得在理,我不拦着。”
  做大哥的不拦,顾云熙哪里还能再拦,他靠坐在椅子上,后仰着头,把眼泪都逼了回去,而后才与单氏道:“丰哥儿和巧姐儿就交给母亲了。”
  “只管交给我,”单氏敛眉,余光瞥见吴氏一副要说话的模样,她赶忙拦道,“你莫要去,伯娘不许你去。”
  吴氏一愣,哪有妯娌们都去了,她一个人躲在京城的道理?
  她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单氏没有退让,沉声道:“伯娘知道你不怕,作为顾家媳妇,你不输家里其他妯娌。
  可你从未去过北地,不像你两个嫂嫂,土生土长,熟悉北地状况。
  盛哥儿才三个月,就算有奶娘,你这个做母亲的,也不能舍下他。
  你婆母的身体受不得累,你要是也跟着去北地了,家里三个孩子,都叫伯娘一个人管吗?
  伯娘管不过来,要你来搭把手的。
  越是临大事,一家人越要齐心,要讲究分工。
  战场上,军需保障与冲锋陷阵一样重要,咱们家里,也是同样的道理。”
  葛氏也看了过来,道:“六弟妹,帮我看着丰哥儿吧,知道府里有人管着他们,我就放心了。”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吴氏哪里还会坚持奔赴北地,自是坚定点头:“你们不要有后顾之忧。”
  不过一刻钟,眼前的应对已经有了方向,余下的,便是等宫里的消息了。
  催着顾云宴等人去收拾行囊,单氏这才想到了边上的顾云思,转过头去,见女儿脸色廖白,垂着头不晓得在琢磨什么,单氏不由心头一紧。
  “云思,你是不是身子不舒服?”单氏柔声问道。
  顾云思没有给任何反应。
  顾云锦也醒过神来,想抽出被顾云思拽着的手臂,才发现对方并未松了力气。
  不止是手上,顾云思整个人都是绷紧了的,额上冒了一层汗。
  顾云锦被她唬了一跳,忙道:“要不要叫大夫?”
  傅敏峥神色凝重地走了过来。
  北地之事,他插不上嘴,便就坐在一旁,不发表任何意见,静静听顾家人商量。
  因着角度关系,他看不到顾云思,因而一直没有发现,她的状况不大好。
  傅敏峥在顾云思的身前蹲下来,从下而上看她,眉头一点点蹙起,道:“先给你叫个大夫吧,不管如何,你现在这样是不行的。”
  顾云思却像是在这一瞬回过神来了,一把抓住了傅敏峥的袖口,眼中全是祈求之情:“带我一块去。”
  傅敏峥刚要起身,不由被顾云思的眼神怔了怔,复又叹道:“一块去哪儿?北地的话,我不去,你也不能回去。”
  拽着袖口的手一点点松开,顾云思的眼睫颤着,半晌,似哭非哭、似笑又非笑:“当然是一块去看大夫,我怀着身子,怎么可能回去北地。”
  听她这么说,单氏暗暗松了一口气,她就怕顾云思都拧上了:“说的是,都是快马加鞭地赶,你吃得消,你的肚子也吃不消,现在最要紧的就是安胎!”
  傅敏峥深深看了顾云思一眼,先退出了花厅,让人去请相熟的医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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