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节
青雁想要伸手去拿,指尖儿将要碰到荷酿酥,又怯生生地缩了回来。她抿抿唇,看了看桌上的荷酿酥,又看了看自己的指尖儿,松了口气,好像因为没有碰到荷酿酥而庆幸。
她的目光一点点移过屏风内的寝屋,打量着。
她在这里从春住到了夏。
她好像想起了很多过去的事情,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去想,脑子里空空的。
“反正……已经那么大的罪了,也不差……”
她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瞟向桌子上的荷酿酥。她没有什么要带走的东西,就带点吃的还不行吗……
段无错回来时,屋门不知何时早已被风吹开,许是青雁关上房门的时候本就心绪不宁没有关好。
他迈步进屋,转头望向十二扇的山水落地屏风。山水袅娜,却敌不过其上映出的美人影。
他缓步走向屏风,走向屏风后低着头的青雁。当他立在屏风旁,看清青雁在做什么的时候,不由笑了。
——她不知道从哪里寻来一个布袋子,正低着头认真将白碟里的荷酿酥一块块装进去。
一颗眼泪落下来,刚好落在青雁手中捏着的那块荷酿酥。
段无错略略收了笑。
青雁怔怔望着荷酿酥中心上的泪渍,她都不知道自己哭了。她一时呆在那里,然后慌张地用指腹去抹荷酿酥上的泪渍。
泪渍擦不干净,反倒蹭坏了荷酿酥。她看着荷酿酥中心被抹坏的那一块,懊恼极了。
她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拿起一旁的小勺小心翼翼地去拢荷酿酥中央塌下去的地方。
她的动作忽然停下来,拧了眉,不确定地抬起头,望向屏风侧。看见了段无错,她心里一慌手上一抖,荷酿酥落到地上去,摔成了两半。
她的眉狠狠拧了一下,心疼得不得了。
她抱着布袋子不知所措,下意识地将它藏在身后,望着段无错向后退了一步,像个初次下手的小贼被抓了个正着。
噢……她本来就在偷东西。
她用力抿着唇,背在身后的手捏着布袋子的边缘,捏得指节发白。
四目相对,她杏眼楚楚,掉下一颗又一颗泪珠儿,自己却浑然不知。
羞恼,窘迫。
她硬着头皮往前挪,将藏在身后的布袋子放在桌子上,把里面的荷酿酥一块一块拿出来,重新放回白瓷碟里。
“都还回去了……”
她声音小小的,闷闷的,几若蚊鸣。
“那吃进肚子里的呢?”段无错问。
“我没偷吃。”青雁低下头,闷声分辩。
段无错看着她低着头的可怜样子,走上前去。可他刚迈出一步,青雁便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
“你躲什么?”段无错屈起的食指弹了一下她的脑门。
青雁捂着额头,抬头看他,闷声说:“你不是都知道了!”
天色已经晚了下来,屋内没有点灯,暗了下来。光线一暗下来,青雁的眼睛便看得不太清楚了。她只知道段无错望向她,却看不清他的目光。
段无错随意“嗯”了一声,在榻上坐下,径自端起茶壶倒了一盏凉茶。他端起小巧的茶盏喝了口凉茶,皱了皱眉,将茶盏放了回去,道:“贫僧喜欢冬日饮凉茶,夏日品热茶。天气逐渐转热。夫人吩咐一下那些蠢笨的侍女,从明日起屋内的茶要一直热着,越烫越好。”
青雁在心里暗暗琢磨着他这是什么鬼习惯。紧接着,她惊诧地看向段无错。她连哭都忘了,弯下腰凑近段无错,特别认真地说:“我是假的!”
屋内光线昏暗,她看不清自然掌握不好距离远近。她离得那么近,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猛地闯进段无错的视线里。
真不知道这傻姑娘哭了多久,眼睛红肿成这样。段无错不是没见过她哭,却没见过她的眼睛哭得这么狼狈。长长的眼睫黏连在一起,如落水的蝉翼。眼眶中蓄满的泪珠儿将落不落,将她的眸子裹在一片柔软中。
他握住青雁的细腰,轻易将她带到腿上,手掌扣住她的后脑,去吻她眼睛上的泪,救出落水的蝉翼。
青雁怔怔重复了一遍:“我是假的!”
“嗯。”段无错随意应了一声。
青雁强调:“我是个骗子,一会儿就要有人来抓我去砍头的!”
段无错又“嗯”了一声,问:“小骗子饿么?”
青雁本来不觉得饿,他这么一说,她的小肚子配合的咕噜一声,又一声。
段无错拿起一块荷酿酥,掰了一小块塞进青雁的嘴里,随口说:“没人敢抓贫僧的人。”
段无错话音刚落,白管家在门外紧张道:“殿下,外面来了好多官兵说要擒拿假公主!”
青雁顿时紧张起来。
段无错继续优雅地掰着荷酿酥喂给青雁吃,说:“告诉外面的蠢货,这里没有假公主,只有湛王妃。”
作者有话要说:段老九:屮,刚说没人敢来,就来了个蠢货打贫僧的脸。
第81章
青雁的视线投落在门口的方向, 直到确定白管家走了, 她才收回目光,摸了一下自己的脖子。
她微微眯着眼睛, 努力去瞧段无错的神情。他的神色和往常没什么不同, 她略略放下心来。青雁不知道她身份改变,段无错对她的看法会有怎样的变化,可他没有生气, 甚至没有让人进来将她抓走。青雁便知道,段无错就是那块最近的浮木,可以先让她靠一靠。
她想起小时候青楼里的姑娘们若是被哪个客人赎身, 旁人没有不羡慕的。但是妈妈会叹气摇头, 唏嘘道:“但愿闺女的好日子能久一些。”
这世间有很多女子是靠着男人的庇护过日子,只是庇护终有时。青雁不想做那样的人,眼前却被逼到了这样一条路。她想活,只能紧紧抓住最近的这块浮木。
日后的路,自然由日后来寻。
想到了这里,青雁的身子软下来, 温顺地靠在段无错的胸膛,听话地吃着段无错喂过来的一块又一块荷酿酥, 样子乖巧极了。
“啊……”
青雁一个不小心咬到了段无错的手指,她一惊, 挺直的脊背赶忙向后缩了缩。
“我不是故意的……”她捧起段无错的手,送到唇前吹了又吹。
手指残留着她榴齿咬过的酥痛,指尖上残留一丝她舌尖碰过的湿-软。如今她捧着他的手认真给她吹着, 雪腮鼓鼓。
段无错瞥了一眼她嘟起的唇,收回了手,继续将荷酿酥掰成小份喂给她。他将荷酿酥送入她口中时,故意动作多停留一下。
可青雁生怕再咬了他的手指头,分外小心,当然是没有再咬到他。
段无错有点失望。
段无错喂青雁吃了六七块荷酿酥,又拿了一块,刚要掰开,听见青雁的肚子又“咕噜咕噜”叫了两声。
段无错动作顿了顿,将荷酿酥放回去,诧异地去摸青雁的小肚子,问:“夫人这肚子是无底洞吗?”
青雁轻轻蹙起眉。荷酿酥是糕点,她一天没吃东西,几块荷酿酥入肚,还是没把瘪瘪的小肚子撑起来。
她嗡声照实说:“我没吃饭……”
想了想,她又补充了一句:“不止晚饭,中午也没吃,早上就吃了一个蛋,喝了半杯水……”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十分不好意思。她的胃口是比旁人大一些,她也想假装吃饱了,可是这讨厌的肚皮出卖了她。
她低着头,敲了一下自己的小肚子。
段无错认真地想了一下。
——让自己的妻子吃不饱,难道不是身为夫君最大的不称职?
他自是没说出来。
只说了声:“等着。”
他扶着青雁的后腰起身,然后松开了她,转身去点屋内的灯——屋内已经全黑了下来。
一盏灯点燃,屋内有了微弱的光。
段无错回头看向青雁——她摸索着美人榻小心翼翼地往前挪。
段无错视线上移,落在青雁的眼睛上,顿时了然她为何视力不好。他未言,在屋内多点了几盏灯。
一盏又一盏灯亮起来,寝屋内温暖光明如白昼。
府里的人都知道了青雁是个冒牌公主,如今真正的公主找上门来了!再想到青雁前些日子还惹了段无错不悦,被撵去阴冷的西北小院种菜养鸡……
青雁走回主屋时,下人们都瞧见了。他们也都瞧见了段无错跟着进了屋。
段无错没发话,她私自回主屋去做什么?被段无错发现了,这难道不是火上浇油,再次惹怒段无错?
府里的下人一个个都产生了浓重的好奇,好奇这位假公主该有怎样的结果。恐要是要不得善终!
府里的下人大多是宫里出来的,且都是仔细挑过的。品行还算优良,并非尖酸刻薄态。更何况青雁平时待他们都不错,他们此时倒不是幸灾乐祸地看热闹,而是出于本能的好奇。
看着段无错从屋里走出来,而青雁并没有跟出来,一双双望过去的眼睛里探究更浓。
殿下这是要去哪儿呐?
大家都想知道,可绝对没有一个人敢在这个时候主动走上去对段无错说话。
一双双眼睛悄悄盯着段无错,直到看见他走进了厨房。
呃……
在厨房打下手的小丫鬟瞅了一眼段无错在做的香辣虾。
段无错不吃辣,夫人却很喜欢辣食,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下丫鬟恭恭敬敬地走出去,脚刚迈出门槛,立刻小跑起来,把自己发现的大秘密告诉躲在角落听消息的下人。
“香辣虾?真的假的呀?这是夫人爱吃的呀。夫人胆大包天假冒公主欺瞒殿下,殿下还亲手下厨给她做香辣虾?不太可能吧?你莫不是看错了?”
“绝对没有看错!不仅有香辣虾,还有夫人之前说想吃的酥炸竹荚鱼和酥皮烟肉卷!殿下不吃辣,也不吃这么重油的东西,绝对是给夫人做的!”
一个小丫鬟看着长柏朝这边走过来,赶忙轻咳了一声,暗示对面背对着长柏的几个丫鬟别说了。
“长柏大人。”几个丫鬟规规矩矩地行礼。
“既是宫里出来的,不该连勿口舌的规矩都忘了。都去做自己的事情,不要再让我听见你们议论主子的事情。”
“是。”几个丫鬟齐声应着,脚步匆匆地散开各自去做事。
屋角挂着灯笼,晚风轻拂,落在地上的光影轻轻地晃着。长柏立在檐下,望着地上不停晃动的光影。
晚饭有香辣虾、酥皮烟肉卷、酥炸竹荚鱼、骨菇汤,还有作为主食的竹炭酥和千层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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