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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1节

  谈到正事,秦意还是很认真的:“此事殿下已经暗中让怀章王坐镇,那边已经出发了。哦对,姐姐,还有一件事。”
  秦蓁听出他语气有异,这才抬眼。秦意凑近了些,“朱家那边,秦金锐原本已经谈妥了,可大公子朱旭第二日试马就断了腿,朱家也跟着反口,秦金锐无计可施,已经打道回长安。”
  秦蓁冲他笑起来:“算上朱家,这已经是你第几个谈崩的马商?你真厉害。”
  秦意脸色尴尬:“你明知道……”
  秦蓁这才笑了:“再忍忍吧,快了。平日里勤快点,多收拢些人,得让别人知道,此事不是你能力不足办不好,而是换任何人来都不会比你做得更好。”
  秦意摸摸鼻子:“知道了。”
  他汇报完事宜,出门往正厅去,刚走两步,被郑煜星拦住了。
  “你、你来一下,我有话问你。”郑煜星鬼鬼祟祟的盯着博士厅的方向,强行带走秦意。
  秦意本以为有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没想郑煜星开
  口问的,是秦蓁当年去长安的时间。秦意:“你还在帮姐姐找那个恩人啊?”
  郑煜星厉声催促:“你只管答就是。”
  秦意没见过他这副模样,多数时候,这位郑大人都是意气风发张扬不羁的,何曾这样心烦意乱阵脚自乱?他回想了一下,迟疑的给出答案。
  郑煜星听完,人怔了一下,时间对的上。
  那时李楚刚刚进弘文馆,颇有些才学,而他还不是太子心腹,与李楚有几分浅薄的交情,也因为太子这层缘故,他无谓为了小事毁了交情,让彼此难做,所以在李楚刚到长安便四处动春心的妹妹盯上他时,他按着脾气将人拒了。
  现在,事实告诉他,当年那个冒充李倩,然后被他结结实实整了一顿的小姑娘,可能是秦蓁。
  “她为何要来长安,那次来了多久?”
  秦意被问住了,其实,这也是他当初想不通的地方。那时,秦家身为皇商,同长安来往多,他们未免被发现,很少接触长安的生意买卖,都是往北边和西边拓展。
  那次,秦蓁是突然决定要去长安的,搭了北厥往长安送货的顺风车,只在长安停留两日,这两日对当时的他们来说,短暂的什么都做不了,他也不知道她去做什么。
  郑煜星静静的听完秦意的话,拍了一下他的肩,嗓音低沉:“多谢。”
  秦意忽然觉得,面前的青年周身散出一股颓然,看着怪可怜的,眼见他转身要走,秦意脱口而出:“郑大人,感情一事最不该勉强,大人对姐姐的好,秦意替姐姐记下,姐姐对男女情爱,一向看的很开,若她真的不愿,觉得不合适,谁都勉强不来。大人这样的青年才俊,一定能觅得良人。”
  郑煜星背对着他,嗤的一声笑了,摇着头离开:“我对她,一点都不好……”
  ……
  下午的学铃响起,秦蓁换了一身骑装往教舍去,走出博士厅前,她无意往郑煜星的书案看了一眼,那里空无一人,她扯扯嘴角,转头往教舍走。她刚走没多久,郑煜星便出来了,他倚在角落,一路看着她走远,怎么都无法将她和当年那个假李倩的样子合在一起。
  若非那块凑巧的胎记,任凭他挤破脑袋,也不会将这两个人联想在一起
  。因为她们根本就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下午散学后,郑芸菡要回侯府。她不再住太仆寺,白日里能兼顾手头的事,每日也能知道府里的情况,就是奔波了些。她正给秦蓁整理书案,无意看到了她案头的笔挂。
  笔挂上挂了五支笔,笔身上刻了名字,她探身将笔身转过,看到了上面刻的“郑煜星”和“秦蓁”,她松开手,看着它们齐齐的挂在一起,显得有些暧昧。这时,一个小厮模样的人在博士厅门口探头,郑芸菡认出他是三哥院里的下人,起身过去。
  小厮见到她,连忙行礼解释:“公子让小的送些点心给秦博士。”
  郑芸菡看了看小厮送来的食盒,不由皱眉。这是侯府常常做的蒸糕,很寻常,没什么特别的。三哥要给秦博士准备点心,比侯府更近更方便的酒楼比比皆是,怎么专程回侯府弄了这个来?
  “三哥呢?”
  “公子回府了。”
  秦蓁从教舍过来时,食盒就摆在她的书案上,她弯腰揭开盖子,看到里面的桂花千层糕,不由愣住,当年和晗双一起去忠烈侯府做客,在院中玩耍时,她自告奋勇,给躲在角落又急急跑走的少年送去的糕点,也是桂花千层糕。后来,他们盘着腿儿坐在一起,她一边吃糕,一边教他怎么哄人。
  盛着清水的水盂里,倒映着女人清丽的素颜,唇角不自觉地勾起,眼神温柔而宁静。
  ……
  郑芸菡刚赶回府里,真儿和善儿便急急赶过来,让她去劝劝三公子,他今日险些将侯爷气的吐血了。
  郑芸菡赶忙往郑煜星院里去。
  她回来晚了一步,这头刚刚闹完。
  真儿说,三公子一回来就让下人将厨房做好的桂花千层糕送去太仆寺给秦博士,然后侯爷和夫人便过来了。夫人拿了好些画卷给他选,上面都是侯爷为他挑选的女子,让他选一个出来。
  侯爷没能做大公子的主,也没能阻止二公子这门令他颜面无光的婚事,如今是铁了心要给三公子做主了。
  结果三公子抱起那堆画卷,当着侯爷和夫人的面扔到柴房烧火了,侯爷气的旧疾复发,连连咳嗽险些咯血,最后甚至放话,倘若他敢继续这样浑,他就敢上奏朝廷,以忤逆不孝之罪
  请殿下革他的职,直到他肯定性安心成家立室为止。
  郑芸菡听到最后一句,心里猛一咯噔。
  她了解父亲。他要面子,更顾及侯府的颜面,在晚辈面前,他有不可折辱的家主尊严,但无论发生什么事,他都不会轻易让事情传出去,让侯府沦为旁人的笑柄。
  三哥这些年一直都是这个态度,父亲再生气,也从不在外面多提一嘴,他现在竟然说出要定三哥忤逆不孝之罪,剥了他的职也要拿捏住他。
  他不在乎这些事情是否会传出去,是否让人将侯府的闹剧当做笑话,也要将三哥拿捏住。他是真的气急,也真的无计可施了。
  郑芸菡踏入院子时,没有见到一个下人走动,应是被郑煜星全赶走了。
  她悄悄走近来,忽见卧房的门被推开,郑煜星一身圆领袍飘逸不羁,挽着袖子,修长的手指捏着酒勺的长柄,在指尖来会翻转把玩。
  他也看到她,眉毛轻挑,语气平平:“回了。”
  郑芸菡见他往厨房的方向去,连忙跟上:“你又要喝酒啊?我陪你一起喝啊。”
  郑煜星慢悠悠走在前面,也没看她:“不喝。”
  郑芸菡指着他手里的酒勺:“那这是什么。”
  郑煜星睨她一眼:“拿着酒勺就是要喝酒?拿着棒槌一定要洗衣服吗?也可能是要去打架呢。”
  郑芸菡双眸圆瞪,扑上去抢过酒勺,“你要去打架啊,你不会要揍父亲吧?你冷静啊!”
  郑煜星看傻子似的看她一眼,捞回酒勺,转而在她脑袋上敲了一下,郑芸菡吃痛捂头,锲而不舍的跟在他后面。郑煜星也懒得管她,他去了一趟厨房,放下酒勺,看了一眼灶上正在蒸的米。
  郑芸菡后知后觉:“你在酿酒?”
  郑煜星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嗯”了一声。
  郑芸菡福至心灵:“武陵桃源酒?”
  武陵桃源酒里压着一个什么样的赌注,他们都很清楚。
  郑煜星动作一顿,耐着性子:“我今日烦得很,别闹我。”
  郑芸菡手指搅着衣裙的系带,忽然问:“三哥,当年你哄我的招数,是秦表姐教你的吧。”
  郑煜星慢慢转过头来,眼底带了警告——你今日是铁了心要招惹我?
  郑芸菡眼珠子一转
  ,转身从酒柜里抱出两壶酒,冲他笑起来:“要喝吗?我陪你。”
  郑煜星的眼神在酒壶和她之间逡巡一阵,无力的笑起来:“喝。”
  ……
  安静的院落,摊着两张躺椅,兄妹二人一人躺一张,倘若日头再盛些,简直与两条咸鱼没有区别,郑芸菡抱着小酒壶,蛄蛹着身子转向他:“你不喜欢父亲给你选的姑娘,为什么不去争取自己喜欢的姑娘呢?”
  郑煜星觉得,她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如果他能争取得到,何必在府里跟那老头争闹不休?他不知怎么回答,闷头喝了一口酒。
  郑芸菡跟着抿了一口,和声道:“三哥,我与你说个实话,当初秦表姐主动找我,说了过去好些我不知道的事情后,我其实不是很懂,你为什么要顾忌那些。”
  郑煜星眼帘微颤,枕着手臂侧首看她。
  郑芸菡神情认真,望着他的眼睛:“你以前脾气的确不太好,可那时候得我也不懂事,才会害怕你,加上有大哥二哥照顾我,我才不与你亲近。无论你信不信,如果当时我就知道你做了什么,哭鼻子也好,一个人懊恼也好,我定不会笑话你,更不会觉得你的兄长威信被折辱,相反,我知道你不是真的在凶我,也不是真的讨厌我,可能我就不会害怕你那样了。”
  她无奈的笑笑:“后来,你性格变了,从一个暴躁的小公子,变成了有趣又厉害的哥哥。但其实,很多年来,我从没有真正看懂你,只能从你的喜好,言行,大概摸索出一个模糊的轮廓,跟着你的步子与你亲近。”
  “所以,在秦姐姐口中听说那些事之后,我真的很不理解,我觉得你应该与我说清楚,也想不明白有什么好遮掩的,兜兜转转这些年,也不知道你憋得多难受。”
  她眼眸抬起,淬了漂亮的水光:“可你一定不知道,我会疑惑的事,秦姐姐却很懂。”
  郑煜星心中震荡,慢慢坐起来。
  郑芸菡:“她懂你为什么不愿被人知道这事,懂你小心思,懂你的好面子,不知怎么的,那些在我看来不能理解的事情,在她这里,不存在一丝疑惑。也是她教我,这件事不能明着与你说开,得委婉的让你明白。”
  所以才有她拉着二哥
  演一场戏,将自己关于他的糗事也抖出来。明明白白的告诉他,若我会因为你做的那些事笑话你,我能被你笑话的事,只会更多。
  郑芸菡伸手握住郑煜星的手腕,提醒似的摇了一下:“三哥,有些主意,不是靠聪明才智能想出来的,若不用心,岂能打动人心?生死相许轰轰烈类的感情固然彻骨深刻,但若有一个人,只要是发生在你身上的,哪怕再微小、旁人看来再不可理喻的情绪,他都第一个了解明白,小心呵护,哪怕大费周章,也要细致妥善去处置,这样的感情,比轰轰烈烈更动人。”
  郑煜星目光一震,胸腔似有一团火要烧起来,这事他是知道的,郑芸菡那么做的那天他就想到了,前一天还威胁他的人,转头却极尽温柔的处理他那点不足为道的小情绪,他觉得心中仿佛被什么拉扯,只想见她。也是那一刻,他才发现,早在第一次见面时,他就体会过她给的温柔。
  而此刻,郑芸菡重提此事,犹如一个提示,让他隐约明白要怎么去对她。但这个想法刚刚冒出来,又被那个“李倩”重重压下,犹如兜头一盆凉水。
  往日里意气风发的小星爷,颓丧的倒回座椅里,灌下大半壶酒,有气无力道:“可我凭什么去争取……”
  郑芸菡很少见他这般迷茫无措,也没懂他的意思:“什么?”
  郑煜星转头,笑里充满对自己的嘲讽:“芸菡,如果从前有个人,她还不是很好,却对你好,可你推开了,还嫌恶伤人得很,待到她变好了,你又觉得她迷人起来,可这时候,你凭什么去亲近喜欢呢?明明是你推开的人。”
  郑芸菡心中一动,隐约猜到什么。
  她慢慢扭头迎上郑煜星的目光,笑意清浅:“三哥,你的假设,好奇怪啊。”
  郑煜星大半壶酒下肚,目光迷离,神智却还清楚:“哪里奇怪?”
  郑芸菡抿了一口酒:“打个比方,王爷如今对我很好,我喜欢他,愿意与他在一起,可有一日,他忽然变得不好了,歹毒残忍,无情滥情,那我还要与他在一起吗?”
  郑煜星抬手一拍:“当然不行!”
  郑芸菡摊手:“这就对了呀,一个人好的时候,我喜欢他,他变得不好了,
  我便离开他甚至唾弃他不作纠缠;那反过来,一个人不好的时候,我不喜欢他,结果他慢慢变得越来越好,我从不喜欢变成喜欢,哪里有错了?终归,是因为他有了我喜欢的样子,令我心动情动,我为什么不能喜欢他呀?”
  郑煜星无声睁眼,眼中迷离渐消,转为清明。
  郑芸菡一张小嘴还在叭叭:“除非,是我把这人变坏,变得令人讨厌,有脱不开的责任,否则,我为什么要喜欢一个处处令我讨厌的人呢?我……”
  郑煜星忽然起身,大掌按住她的小脑袋,用力一扫:“聪明!说得很对!”然后,他衣裳都不换,一身宽松儒雅的圆领袍随着点足起落,消失在墙的另一头。
  郑芸菡脑袋被他揉的一晃,茫然盯着前方的院墙,伸手挠头,小声嘀咕:“这么急啊,正门都不走。”
  ……
  秦蓁晚上一向用的很少,今夜,她点了一盏小灯,将桂花千层糕拿出来,反复观赏,然后才小口品尝,就这么一块一块吃了个精光。
  夜色渐深,太仆寺又陷入一片寂静暗色之中,忽的,有人叩门。
  这个时候,应该不会有人来。秦蓁警惕起身,走到门边,腕间袖箭蓄势待发,一手抵门,低声问:“什么人?”
  郑煜星的声音不期然的响起:“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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