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节
所以听到编辑这么说,乐景也没放在心上,不就是换个新马甲嘛,根本不算事。两人倒是不约而同没有提及让薛大帅解除乐景封杀的事。
因为薛大帅也是军阀啊……
甭管他多爱国,鸦片税作为他军费的重要组成部分,他就不可能放弃。他这次能把乐景保释出来,已经是看在白芍药的面子上了。
……
张民昌觉得自己是不是应该去庙里拜一拜,他最近实在是流年不利。
他身为北平警察厅下面仅次于厅长副厅长的警察署长,管得又是油水很足的内城,平时自然是少不了供奉,日子过得自然是春风得意。可是这段时间倒霉事接二连三发生了。
先是唐树德那个老杂毛生的好儿子!他倒是看走眼了,果真是会咬人的狗不叫!那小子竟然背地里能做这么多恶事,他都要佩服他了。只是那小子事情败露后竟然攀咬了上他!什么“我爹认识警察署长”,张民昌初听到这句话时就恨不能一把枪毙了他!
所以不论唐树德给他塞了多少钱,他都铁面无私了一回,把他们家的见不得人的那些事都给抖落了出来,然后直接依法把他们关了大牢。他好不容易才等的风声消退,结果就遇到了守夜人这件事!
在起初,不过是守夜人的禁烟主张阻了陈四背后的那位青帮大佬的财路,大佬派陈四传话给他。让他给守夜人一点“教训”。这活儿张民昌熟啊!守夜人正好也在他的辖区,所以他立刻派人把他抓了起来。
他也没想怎么着李景然,只不过想把他多关几天吃点苦头罢了。像李景然这种一看就没吃过苦头的病秧子公子哥儿,不管他之前嘴多么硬,只要吃上几天牢饭,在牢里多待几天,再被犯人和狱卒磋磨个几回,甭管他之前嘴多赢,到最后都会哭着喊着答应他的一切要求的。
只是事情接下来的走向和他想得不一样。先是李景然被关进条件那么差的牢房,吃着猪食一样的牢饭,竟然不哭也不闹,竟然安安分分地呆了下去,看起来颇有种把牢底坐穿的架势。是在不能不让张民昌感到惊奇,没想到他这双眼睛最近就是个摆设,老是看错人!
然后便是外面因为这件事而掀起的风浪了。
李景然他之前也查过,在北平无亲无故,所以他才会直接把他投进大牢,因为他觉得不过是个小人物罢了,翻不起什么风浪。结果外面就因为这件事而炸了锅。一时间雪花一样的谴责信求情书被送到他的案头,报纸上也出现了针对他的各种骂声,这次的骂声可比上次“我爹认识警察署长”事件严重多了。
他当时就打了退堂鼓,和陈四商量说要不咱们把人放了吧?可是陈四背后的那个大佬不愿意,所以张民昌也只能硬着头皮抗住了所有骂名,无论谁来求情都坚持不放人。只是等到就连薛大帅都给他打电话说要保释李景然时,他终于彻底崩溃了。他算是明白了,这不过是一群神仙打架,他和李景然都是被殃及的池鱼罢了。
所以他一边同意放人,一边给陈四打了个电话,告诉他这活我真的没法干了,你们另请高明吧。
陈四沉默了一会儿说,“这次辛苦长治兄了,改日我定亲手把谢礼送上。”
张民昌这才满意,这才对嘛,他都为了这件事担了多少骂名了,陈四要是不给他一个满意的数字,尽管他背后站着那个“通”字辈大佬,他也不可能跟着他干下去了。
挂掉电话,他算了算时间,现在李景然应该已经被薛大帅保释出去了。他嘴角的笑意淡了下来,眼中浮现淡淡的讥讽,薛大帅保得了李景然一次,他能保的了他一辈子吗?李景然出狱后若是继续这样不安分下去,那位大佬迟早会忍不住要了他的命。
毕竟,那可是手眼通天的青帮啊……李景然又不是薛大帅的亲儿子,薛大帅犯得着为了他对上青帮吗?
第33章 民国之写文(32)
乐景回家后不出意外地又病倒了, 他已经对自己纸糊的身体没有脾气了。
算上他蹲监狱这几天,他已经旷工了五天了。乐景想他干脆直接辞去图书管理员的工作好了。他之前在图书馆工作只是为了方便自己查找资料,也是宅在家里太无聊了想给自己找点事做。可是他现在三天两头的请假,图书馆没有把他开除真的已经很够意思了。所以他干脆向图书馆去信一封请了辞。而且他现在这副病恹恹的模样明显也不适合去拜访薛大帅, 他就又给薛大帅写了封信, 道明原因, 说等他身体好了定亲自上门拜访赔罪兼道谢。
然后当天下午, 他的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周德璋校长就登门拜访了。
周德璋本来只是单纯地过来慰问,顺便询问一些事, 没想到却看到少年一脸病容, 着实吓了一跳, 他差点以为是少年在监狱里受了刑。听了乐景的解释, 他不由语重心长地说道:“景然啊, 不是我说你, 你年纪轻轻身子骨就那么差怎么得了?你平时还是需要多多锻炼才行。”
乐景如何不明白, 只是这件事是急不来的, 还是要徐徐图之啊。
“其实有件事我本来就有些犹豫,眼下看你身体这样差, 我反而觉得那件事是个好主意了。”周德璋和蔼地笑了, “景然啊, 你要不要去我学校学习?你这般年纪, 本来就应该去念书的。而且读书能健体,能陶怡情操,对于你的身体也有很大的好处。”
乐景惊呆了。
他没想到周德璋会有这个提议。原来一直以来他在周德璋的眼中就是一个失学少年吗?也是周德璋事情太忙, 偶尔去了图书馆一次还遇上了乐景请了病假的那一回,所以周校长才不知道他的“小友”其实是他下属的下属请来的一名临时工。
周德璋怕乐景误会, 连忙解释道:“我知道你年纪虽小却有大才,我和秋实(郑宜梁字秋实)也一向和你平辈相交,但是正所谓学无止境,以你这般的才智不念大学就可惜了。虽然我和秋实都不是讲究学历出身的人,但是接受过大学教育对于你将来的发展和人脉积累都很重要。”
周德璋的话已经很直白了,乐景也明白他的好意。想他在北平无依无靠,若是不想这次事件重演的话,他就必须要尽快积累自己的人脉。而对于文人们来说没有比同窗和同年更为可靠的关系了。科举制度还没废除的时候,同科进士为了仕途发展大都会选择抱团互相提携。哪怕在现代社会,校友会都是一个很重要的人脉圈子,有些资源和消息只会在校友内部流传,这也是为何高知家庭的孩子更容易上名校。
像民国那些特别敢说的报社和文人能滋润地活着,也是因为他们背后站着大人物罢了。这也是为何这次禁烟事件警局只逮捕了乐景的原因,因为乐景上头没人。
在民国想要实现阶级跨越,没有比读书更快捷的选择了。
乐景越想越觉得这是一个好主意,而且有周德璋在,在学校他也能护着自己。他这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的,明显也不适合工作,他若不想无聊地闲在家里,上学无疑就是一个最优的选择了。就像他给白芍药的信中说的那样:有文化的人总是能多条路的。
所以他就爽快地同意了周德璋的提议,和他约好了等他这次病好了就去上学。
养病这几天,乐景切实体会到了身为名人的感觉。也不知道他的住址是被谁捅出去的,这几天天天有认识的不认识的人前来拜访自己,如果只是单纯的拜访也就罢了,总有一些别有用心的人费尽心思套他话不说,还想引他去骂政府和总统,把乐景烦得不轻。到最后直接闭门谢客,除了几个友人外谁都不见了,他的耳根才终于清静了。
又过了几天,杨经纶上门来拜访了,他也不是空着手来的,除了探病的水果外,他还给乐景拿了十几份报纸。
在百年前的报纸上看到自己的黑白照片是什么感觉?
乐景现在可以回答了,他觉得这张照片可能要作为他一辈子的黑历史了。
他现在算是明白为啥民国好看的大师那么少了,实在是这年头黑白照片像素本来就不高,相机功能也少,胶卷又贵得很,不可能让你花几百上千张胶卷练技术,所以这时候的大部分记者摄影技术都不咋滴,什么构图什么曝光补偿都是不存在的,他们对于拍照的唯一要求就是能把人照清就行。所以李景然的七分颜值在黑白照片上就只有三四分了。再加上他当时刚出狱,一脸病容,形容狼狈,看起来就是一好丑吸大烟男的。
而且不少报纸都抓拍到了杨经纶举着乐景的手高呼的这一幕,他当时被闪光灯闪得都睁不开眼了,表情也有些迷茫,拍成照片就变成了他眯着眼撇着嘴,宛如智障。
这些报纸和照片也是他这几日不得安闲的罪魁祸首。
这边乐景对自己的照片百般挑剔,杨经纶却兴奋得不得了。
他哗啦啦的翻着报纸,头也不回地高兴地对乐景叫道:“先生你看,《文学报》,《朝阳报》,《公义报》,嗬!竟然连南京的报纸都转载了这件事!”
“南京的报纸登了什么你怎么知道?”这年头交通不发达,军阀间还动不动打仗,所以一份报纸大多数情况下只会在周边流传,南京距离北平可不近,怎么想那里的报纸都不会流传到北平。
杨经纶喜气洋洋地抖了抖一份报纸,“有电报啊……《妇女周刊》说南京的叶先生都撰文赞扬你不畏强暴的勇气和傲骨了呢!”
乐景:……他真是养病养傻了。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虽然他总共就在监狱呆了四天,但是这件事闹得很大?就连南京的报纸都报道了这件事。
对于他的疑惑,杨经纶笑着回答道:“南京政府本来就和北平政府不对付,凡是敌人反对的他们就要支持,先生你现在在南京那边的媒体笔下已经是反对军阀统治、不畏强权的英雄人物了。”
乐景恍然。这就是国党和军阀之间的神仙打架了,横竖和他这种小人物没关系。
心满意足地欣赏过后报纸上刊登的自己的英姿后,杨经纶收起了报纸,终于说起了正事。
“先生,好消息啊!您的《鼠眼看人低》和《名妓回忆录》要出版了!”
“出版?”乐景纳闷问道:“我不是已经被封杀了吗?”
“按理说应该不允许出版的,但那不是薛大帅最宠的那个姨太太是你的粉丝吗。”杨经纶给了他一个你懂得的眼神,“而且你这些文章虽然针砭时弊但是没怎么犯忌讳,虽然部分内容涉及了妓女问题比较敏感,但是他们听了也不会改。”杨经纶摸了摸鼻子,也是一副无力吐槽的模样。
乐景突然想起了后世用来形容财阀统治下的韩国政府的八个字:“积极认错,坚决不改。”
无论过了多少年,历史总会出现惊人的相似性,犯下的错误还会一次又一次上演。
杨经纶又补充道:“当然以后先生你要想发表文章的话,就只能换个新笔名了。先生可想好了新笔名?”
乐景还真想了一个,“麦田。”
新笔名的灵感来源于《麦田里的守望者》这本书。老实说,乐景对这本意识流小说不是很感冒,但是主人公对妹妹说的那番话打动了他:“有那么一群小孩子在一大块麦田里做游戏。几千几万个小孩子,附近没有一个人——没有一个大人,我是说——除了我。我呢,就在那混帐的悬崖边。我的职务是在那儿守望,要是有哪个孩子往悬崖边奔来,我就把他捉住——我是说孩子们都在狂奔,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往哪儿跑。我得从什么地方出来,把他们捉住。我整天就干这样的事。我只想当个麦田里的守望者。”
就如某位文豪在华夏第一篇现代白话小说喊出的“救救孩子”那般,这个时代的大人们都已经有意或无意地“吃过人”,只有孩子们还是一片纯白,还可以被人从悬崖边拉回,还可以永远逃离“吃人”的宿命。
待老一辈人逝去,唯有新生的孩子才能建起新的国家。
杨经纶丝毫不知道乐景这个笔名里的深意,他只是随意地点了点头:“您的《鼠眼看人低》系列虽然还没讲完,但是眼下是肯定不能继续连载下去了,您需要尽快想个新连载才行。”他顿了顿,终究忍不住忧心叮嘱道:“先生,您接下来的文章,还是……嗯……不要那么敏感,就是可以稍微……嗯怎么说呢,就是稍微……”
乐景笑着接话道:“莫谈国事?”
杨经纶眼睛一亮猛点头,然后低着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知道这样的要求太过懦弱,只是现在先生已经进了政府的黑名单,若是先生接下来的文章再犯了禁,恐怕不仅先生会被通缉,就连我们报社也会被封杀。还请先生暂且蛰伏起来,以图来日。”
其实不用杨经纶说乐景也打算换个新题材了。违禁的话就让他以林钟七的笔名藏在《王朝崛起》里说吧,他接下来想以麦田的笔名发表的作品是儿童文学
和后世百花齐放的儿童文学不同,这个时代的书籍在儿童领域上还是一片空白。孩子的启蒙大多是从《千字文》《百家姓》之类的古典书籍开始的。这些书对于孩子来说未免太过枯燥了。
孩子,才是一个民族的未来。
还未被世俗玷污,一片纯白的孩子才更容易接受他的思想。
第34章 民国之写文(33)
“芍药姐姐, 你说守夜人先生真的会来吗?”
“我在报纸上看到先生的照片了!先生看起来年龄不大哩。”
“虽然长得有点丑……但是俺娘说了,男人丑点儿安全。”
“白姐姐,你见过守夜人先生吗?先生长得真是报纸照片的样子吗?”
“哎!你们快看我妆花了没?”
白芍药笑眯眯地看着这群叽叽喳喳的小姐妹,也没戳破她们那点儿小心思。她们也只是在说笑罢了, 毕竟这里的所有人都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她们不过一群残花败柳, 守夜人先生那般人物值得更好的。
一想到等下就能见到她仰慕许久的守夜人先生, 她的思绪不由飘远了。毫不夸张地说守夜人先生给她的那封回信改变了她的人生。从先生的那封信里, 她重新燃起了已经消失了很久的心气。
她并不是全然的贱人,这世界上还是有人不会鄙视她,有人愿意耐心听她讲话, 愿意给她说一些掏心窝子的真话的。对于自小便生活在男人的谎言里的她来说, 真话是稀缺品。所以她也格外珍惜守夜人给她提出建议——他让她从嫖客那里学会读书认字, 她也这么做了。
也许冥冥之中真的有神灵听到了她的祈祷。她终于否极泰来, 运气变好了。她在一次宴会上遇到了薛大帅, 也许是因为喜欢学习的妓女太过稀奇, 也许是因为一时的心血来潮, 但不管怎么样, 薛大帅为她赎了身,她也成为了薛大帅的第三个姨太太。她拼接全力讨巧卖乖, 终于赢得了薛大帅对她的宠爱。
姐妹们都羡慕她的好运气, 但是她却没有那么乐观。常言道红颜未老恩先衰, 谁知道薛大帅能喜欢她到什么时候呢?所以她才要抓住这难得的机会, 努力学习,用知识来充实自己。这样哪怕哪天薛大帅腻了她,她也能凭借着自己的本事养活自己。
把守夜人先生的《名妓回忆录》改编成话剧就是她做出的最大胆的尝试。在她第一次听到《名妓回忆录》这个故事时, 她就有一种想要把它演成话剧的冲动。这是属于她们妓女的故事,她想让这个故事登上舞台被更多人看到。
所以她大胆地给守夜人先生寄去了那封信。由妓女来演自己小说改编的话剧, 这对很多作家而言是奇耻大辱,但是她莫名觉得先生不会在意。
而先生果然也不在意,他不仅在信上爽快地答应了这件事,还要求了所有演员必须选用妓女!这件事在八大胡同里的姐妹们中间引发了轰动,一时间不知道多少人来应聘角色。只是因为她们的人生自由还受限于妓院,所以最后白芍药选用的话剧演员大部分是已经从良的妓女。尽管她们都知道这部剧会给演员们带来很多麻烦,但是她们还是选择义无反顾的选择参演。
因为她们妓女在华夏历史上已经集体失声了几千年,这部话剧是她们难得的发声渠道了,对于她们这些人来说意义格外重大!
“太太,李先生来了。”小厮的话从门外传来,原本喧嚣的后台化妆室便是一静,几秒后便是一阵此起彼伏的尖叫和各种兵荒马乱。
白芍药被打断了思绪,一时间也忍不住紧张地拽了拽裙子,对着镜子照了照。
那日大帅的邀约,李先生因病只能无奈推辞。她知道李先生身体不好,这次在牢里也没少吃苦头,自然是希望先生好好养病,也不敢用话剧方面的事来叨扰先生。
是以她们的话剧彩排至今,先生竟一次也没过目。虽然她之前把剧本寄给过先生,先生也做出了很高的评价,但是毕竟没有被原作者亲眼看过,她心里总没有底。
今天是《名妓回忆录》话剧的首映日,她自然早早把票寄给了先生,只是一直忧心先生会因为身体原因不能前来,如今听到先生真的来了,不仅是她,所有演员们都像打了鸡血一般、
她们一定要给先生献上最好的表演!
……
乐景和李淑然在侍从的引领下,穿过汹涌的人海,在第一排落座。
要不是他身为原作者收到了赠票,他这次还真买不到票。
这次《名妓回忆录》的首映日格外火爆。一来是全妓女班底搞来的噱头,这部话剧未演先红,在北平城里闹得沸沸扬扬的。二来就是薛大帅的金字招牌了,据说这部话剧时由大帅的一个姨太太改编而成的,这位姨太太还演了女主角!这么稀奇的事自然有很多人想来看热闹。所以一大早剧院门口就挤满了人。
乐景在心里感慨薛大帅真是民国版本的霸道总裁了,当前时代不知多少男人讨厌女人出去抛头露面,而且妓女从良后大多对之前的身份都是藏着掖着,生怕传出去丢脸。而薛大帅不仅支持白芍药和小姐妹演话剧,还让她当了女主演,薛大帅对白芍药真的可以用真爱来形容了。
乐景没等多久,舞台灯光就暗了下来,报幕员上台报幕,帷幕缓缓拉开,话剧终于开始了。他也收回了思绪,开始认真沉浸在这场表演里。
观看自己的作品以话剧的形式呈现在舞台上的体验颇为奇妙。即便以原作者的挑剔眼光来看,乐景也不得不承认她们把作品演绎得很好,如果不是对原作有较为深刻的理解是演不出这种效果的。大概是因为小说讲的是妓女们的生活,所以这些姑娘们把故事演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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