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节

  “如此蠢货竟然能生出如李景然这般惊才绝艳的儿子,命运弄人啊。”他自言自语道:“若是庶子也就罢了,偏偏是嫡长子,真是蠢不可及。”
  李德辉重新坐回座位上,淡淡地对李廷方吩咐道:“你等下就以李廷业的名义向报纸发文,帮助李景然恢复名誉。王氏就让她守祠堂,为子孙后代烧香祈福吧。”他顿了顿,仿佛自言自语道:“李景然这般人物怎么能有如此糊涂的父亲?长此以往怕是会为我们李家招祸啊。”
  李廷方眉心一动,“二叔祖,您的意思是……?”
  李德辉思索几秒,当机立断道:“廷轩家不是还没有后吗?就把李景然和她妹妹过继到他们家好了。”
  李廷轩是李廷方的排行最小的亲弟弟,也是嫡子。因为早些年伤了身体,所以子息不丰,现如今膝头空悬,最近刚动了过继的心思。
  李廷方有些惊讶。
  “怎么,没想到老夫会做的这么绝?”李德辉笑道:“你觉得老夫此时应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努力劝导李廷业将功赎罪,不要伤了父子和气?”
  李廷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毕竟是父子,打断骨连着筋,父子哪有隔夜仇?您这样做可是等于彻底斩断了两人的骨肉亲情,将来传出去恐怕不利于您的名声。”
  李廷方虽然没有说出来,但是李德辉也明白他的意思。
  哪有把嫡长子过继出去的?
  “老夫都这把年纪了,还有什么看不开的?就算牺牲了老夫一世的清明,此时也必须彻底解决这件事。”李德辉淡淡说道:“只有这样,才能施恩于李景然,让他欠下我们李家人情。”
  李廷方深深动容了,“没想到二叔祖竟然这么看好李景然,这样看起来此子将来必定不凡。”二叔祖李德辉是他们李家最智慧的人,官场沉浮几十年的老练经验让全族人都深深信服。
  李景然能被二叔祖这般鼎力支持,只能证明他的前途不可限量。李廷业那个蠢货不会珍惜他们李家的千里驹,自有其他人珍惜。
  没想到李德辉却笑着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那孩子将来会有什么样的前景……但是我愿意赌一把。”
  他那双浑浊的老眼仿佛返老还童般弥漫上少年清亮的色彩,眼底深处是经年不熄的大火,“我从那孩子的文章里读到了光,所以我愿意赌一把。”
  “赌赢了,少年人的光说不定能照亮腐朽的永夜,给这个国家带来一些改变,我们李家也能借机在史书上留下一笔。赌输了,”他狡黠地眨了眨眼睛,“能够拉拢一个少年天才,也没什么损失对不对?”
  李廷方笑着点了点头。
  ……
  ……
  李德辉走出屋门,眯着眼睛看着头顶耀眼的太阳。
  突然想起那日,也是这般明媚的太阳,那位流亡东瀛的少年在报纸上慷慨陈词怒斥道:“造成今日之老大中国者,则中国老朽之冤业也。制出将来之少年中国者,则中国少年之责任也。彼老朽者何足道,彼与此世界作别之日不远矣,而我少年乃新来而与世界为缘。”
  没能守住这大好河山,任异国军队在这片五千年的土地上耀武扬威,这是他们这些老朽的过错。后世的史书上,吾辈读书人都会被钉在耻辱柱上,享后世无尽的骂名。
  李中堂尽管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当年病重之际,还是忍不住写下绝命诗分辨道:“劳劳车马未离鞍,临事方知一死难。三百年来伤国步,八千里外吊民残。秋风宝剑孤臣泪,落日旌旗大将坛。海外尘氛犹未息,诸君莫作等闲看。”
  中堂带着无尽骂名死了,他还活着,庸庸碌碌,一生无为。
  然,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就让他用这具残躯,为他李家的千里驹开路吧。
  那个后生还说了:“少年强则国强,少年智则国智,少年富则国富,少年独立则国独立,少年自由则国自由,少年进步则国进步,少年胜于欧洲,则国胜于欧洲,少年雄于地球,则国雄于地球。”
  真遗憾啊。他没法看到这副场景了。
  ……
  ……
  褚晋是开明中学的图书管理员,同时也是守夜人的书粉。
  自从守夜人先生被封杀后,他就一直没有在报纸上听到先生的消息了,也没有再看到先生的文章了,这让他颇为愤怒郁闷。
  前几日报纸上突然刊登了一个报道,麦田其实是守夜人先生的新笔名!
  他也看过《流浪奇遇》,为书中大毛的遭遇而牵肠挂肚,所以也开始把家里的剩饭剩菜施舍给了流浪儿。他从未想过《流浪奇遇》也是守夜人写的!
  在知道这一点后,他更喜欢守夜人了!
  然后没过几天,报纸上竟然曝光了守夜人的真实身份:李景然,奉天人士,吃喝嫖赌毒五毒俱全,不孝不悌罔顾人伦……
  种种加起来让褚晋瞠目结舌,不知所措。
  守夜人先生竟然是这样的人?他怎么能是这样的人?!
  等等,李景然这个名字怎么那么熟悉?他好像在哪里听说过……
  他的脑海突然浮现了一个少年人的清俊面容。
  之前这个少年人也在图书馆工作,但是因为他学历太低褚晋一直有些看不起他。那个少年也不过十几岁,和报纸上写的李景然的年龄也对的上……
  种种线索串联在一起,最终倒向了那个最不可能的真相。
  他那位少年同事,竟然就是守夜人!
  想起他往日对他的呼来喝去,他不禁感受到一股令人窒息的尴尬和羞愧。但是一想到报纸上刊登的有关他的一桩桩罪证,他又理直气壮起来。
  像他这般不孝不悌,两面三刀的流氓恶棍,本来就不配别人的尊敬!
  他当初竟然喜欢上这种作者,真是瞎了眼!
  他着实气闷了几日,气的报纸懒得看,也没胃口吃饭了。
  然后又一日早上,学校里突然响起了喇叭声。
  校长周德璋先生在喇叭里大声说让他们看今日的《文学报》,上面刊登的有守夜人的自辨书,说只要他们看过后一定会相信守夜人的清白了!
  本来已经对守夜人心灰意冷的褚晋因为周德璋先生的这番话,心里不禁对守夜人重燃希望。
  也许……他是被冤枉的呢?
  已经多日不看《文学报》的褚晋就借来了同事的报纸,准备看个明白。
  他倒要看看守夜人要如何辩白。
  守夜人的自辨书刊登在头版,是以他很快就找到了。只是名字有点奇怪,叫做《畜生道》。这个名字好生古怪!
  【我出生于东北的大户人家,自幼便是一个奇怪的孩子。
  “你要好好学习,将来好孝顺我们啊。”说这话的母亲在记忆里的面目早已模糊不清。自从她死后,我就已经很久没有想起她了。
  所谓的父母亲情,是我一直捉摸不透的东西。或者说,我对“孝顺”这个词一直怀抱着莫名的恐惧。
  什么是孝顺呢?是听父母的话吗?不是吧?若是父母错了怎么办?
  是要好好侍奉父母吗?那么好好侍奉的标准又是什么?由谁来对其下定义呢?
  读书不是为了明白学问吗?不是为了报效国家吗?为什么又和孝顺扯上了关系?
  我辗转反侧,整夜整夜思索这个问题,却只是越发混沌。
  “不孝顺的人就是畜生!”我忘记是谁说的这句话了,但是左右不过是父母的话。我为这句晦涩难懂的话战栗不已。如果不孝顺的话,便连做人的资格都失去了,只能沦为猪狗之类的牲畜了吗?
  我的母亲是自杀的,是因为父亲过分宠爱当时还是妾室的继母。继母也因此成了我的新母亲。
  继母是个可亲又可怕的女人,我一向对她敬而远之。
  诚然,她是母亲的敌人,可是她在成了我的新母亲的同时,也成为了法理上我必须“孝顺”的对象。
  “你要好好学习,将来好孝顺我们。”这次是由父亲说出了和母亲相似的话,他的笑容是我无法解读的古怪和深邃。
  “我们”是谁?是指他和继母吗?
  如此,继母是母亲的仇人,却不是我的仇人了。我应该“孝顺”她,这是父亲希望看到的。
  我不明白,可是不敢不明白。一种巨大的恐惧沉甸甸地压在我的胃里,让我一阵阵干呕。
  我该怎么样才能称得上是“孝顺”?
  于是我便开始观察,观察对象是我继母的儿子。
  ……
  ……
  于是这样一个词便突如其来地蹦入我的脑海——“假装”。
  所谓的孝顺,不过就是“假装”罢了。“假装”听父母的话,哄他们开心便是。至于我的思想和意志,是不应该出现的可怖产物。这种可怖产物一旦冒出,我就会变成不孝顺的“畜生”。也就是说,我不会再被称作是人。
  ……
  ……
  父亲生气了,说我若是孝顺,就必须戒烟。
  我纠结惶恐了几个晚上。我若是戒烟,就是不“孝顺”继母。我若是不戒烟,就是不“孝顺”父亲。
  ……
  我躺在床上,隐约中似乎看到周围升起蒸腾的烟雾,它们像虫子一般向我的身体里转进去。
  我的脑子又想起昔日吸烟的妙处,骨头缝里却像是有蛆在爬动,痒的很。
  ……
  ……
  继母派人过来了,补品下的夹层里摆放着密密麻麻的鸦片。
  小厮又对我露出那个令人难以捉摸的笑容了:“少爷,让我伺候你吸烟吧?”
  我几乎要发起抖来了。
  我要被孝顺吃了!
  ……】
  作者有话要说:
  估计错误,写了七千字还没写完……
  明天收个尾吧,写一下《畜生道》的反响。
  这章是模仿太宰在《人间失格》里的文风,粗糙的很,只模仿到了形,因为赶时间感觉写的有点粗糙,《畜生道》的内容也只写了一半,还没写完,明天继续写吧。
  第53章 民国之写文(52)
  褚晋猛地把报纸甩到一边, 气喘吁吁,大汗淋漓,心乱如麻,瞪着报纸的眼神好似在看着什么怪物。
  【我要被孝顺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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