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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女使间谈

  翌日清晨,卯正二刻,朝云靉靆,行露未晞。
  天将破晓前绿波堂中的女使们都已起身梳洗着衣,春喜和香词也早早起身预备着,将自己打理整齐,梳起高髻,穿上方便劳作的半臂襦裙,和其他女使们一起简单用过早饭,两人便在赵管家的带领下前往射堂。
  绿波堂往厨房反方向的月洞门出去,穿过一条园间小径就到射堂,距离算近。看着射堂厚实宽阔的结构,两人讚叹不已,同时也预感到打扫起来会有多吃力。
  愈早开始愈好吧。
  两人正琢磨着赶紧工作,赵管家却摇头道:「我只是带你们过来看看而已,工头说了今日还要做些收尾工作,这射堂明日才算完工,所以现在还没法打扫。」
  又开了堂门让她俩由门口张望一番:「喏,里头很多东西都还没收走呢。」
  两人一看果然里头杂物不少,春喜不免忧心:「这么大个射堂,里头杂物那么多,就靠我们俩真能搬得了么?」
  「你别吓自己,」赵管家看着眼前小姑娘自慌自忙的不免笑了:「那些傢伙什不用你们费心,今日完工后工人们就会全带走,他们也会简单收拾一下,所以你们只要接着打扫乾净就成。大少交待了,这射堂的地板是大片松木舖成的,扫的时候小心别刮伤。」
  「知道了,」香词又问:「既然今天还不用打扫射堂,我和春喜做些什么好?」
  「有事给你们做,和我到后厨来吧。」
  赵管家领着她俩来到后厨外的空地上,只听得厨房里一早已是吵吵嚷嚷忙碌不堪。赵管家逕入厨中,再出来时后头跟着两个僮僕,肩上各扛着一大口麻袋,手上还各抓了一张小凳。
  春喜问:「这是什么?」
  两个僮僕将麻袋和小凳子都卸在地下:「这两袋山核桃是大少交待后厨要剥的,可巧今日后厨很忙,匀不出人手做这事,就请你们俩帮手了。」
  赵管家也道:「这两副核桃夹子给你们用,还有一口空袋子,剥完的核桃肉就装里头,完了拿进后厨找顾妈就行,她会料理。剩下的核桃壳再让小廝们抬走丢了就是。」
  交待完了赵管家领着两个僮僕离开,香词和春喜只好原地在小凳子上坐了开始剥核桃,幸亏有夹子可用,剥起来倒不是太费劲,只是数量实在太多,弄得春喜边剥边抱怨。
  「这两大袋山核桃不知是哪来的,萧大少开的到底是绸缎庄还是核桃舖?」春喜抱怨着,手头动作倒很俐落。
  「春喜你剥得真快,比我好得多。」香词不大会剥核桃,动作慢得很。
  「那当然,刘家饮子舖每年这时节都会卖核桃糊和核桃酪,剥核桃我也算是熟手了。」春喜不无骄傲:「如果我没离开,现在肯定也是在饮子舖里剥核桃吧。」
  「昨天三嫂说你也在刘家饮子舖里待了三年,为什么不做了呢?」
  「其实刘老闆待我挺好的,只是刘家饮子舖是小本经营,用料实在,本小利薄,给我的工资也不高,」春喜感叹:「待了三年可惜存不下多少钱,正好僱约也满了,所以才想换个主家的;如今在萧家可算飞上高枝了,萧大少给的身子钱很大方,萧家又很气派,要是能在这儿长久做下去就再好不过。」
  两人一壁间聊一壁剥着核桃,一个多时辰过去总算把核桃剥完,香词只剥了半袋,其他都是春喜剥的。
  「剥完啦,」春喜心满意足拍拍手,掸去沾在手上的核桃碎皮:「有人一起帮着做还是很快的。我们把这袋核桃肉送进厨房里,这两大袋核桃壳找小廝们抬去扔掉就完事了。」
  香词却道:「核桃肉送进厨房里,核桃壳却别急着扔,我们让小廝帮着把这两袋核桃壳扛到射堂去,明天打扫能有用处。」
  春喜不懂:「破核桃壳能有什么用处?」
  「听我的就是,这法子之前在陆家我们试过很多次。」香词笑道:「有这些核桃壳,一定能把射堂打扫得乾乾净净的。」
  香词又解下腰间一个绣囊,抓了一小把核桃肉放进绣囊里重新佩好,直把春喜看得目瞪口呆。
  「香词,偷核桃吃不好吧。」
  「说什么呢,」香词忍不住笑了:「我没要偷吃,这也是拿来打扫用的。」
  两人于是带着剥好的核桃肉进厨房,厨房里一早就热气蒸腾又颇为吵嚷,她俩没一会便找到顾妈。只见顾妈是个五十岁左右的粗壮妇人,正在中气十足对着一个烧火丫头劈头盖脸地狠骂。两人定睛一看发现就是燕呢,她臭着脸被顾妈指着鼻子一通骂,却不知是为了什么。
  两人交付了那袋核桃肉,顾妈略略看一下没说什么,许是还算满意,便将她俩打发出去。
  「呼,」春喜出了厨房吐吐舌:「那顾妈好凶,我看燕呢被骂得很重哪,幸好没骂我们。」
  「昨日赵管家的不是说了,萧家主子加上僮僕女使就有四十多人,四十几人的一日两餐、点心茶水都要从这厨房里做出来,忙碌可以想见,也就难怪里头火爆些。」
  春喜点点头,又寻思道:「却不知道燕呢是为什么被骂?」
  「左不过是做错了什么事吧,」香词摇头淡淡道:「她也不是个安份的。」
  「昨儿我还说如果能在厨下做事就好,现在可一点也不这么想啦,」春喜叹道:「厨房里又是油又是火,气味又那么腻人,一天忙将下来全身烟薰火燎的有什么好?真亏燕呢能忍。」
  「横竖我们俩就专管打扫射堂了,」香词俏皮一笑:「这么大个射堂打扫也不轻松,幸好我们俩人有伴。」
  两人说着来到厨外菜地边找到两个打杂帮工的小僮僕平安和万年,让他俩帮忙扛核桃壳。来到空地上香词让平安和万年先把两口大麻袋束紧了,又要他们站在麻袋上不住踩踏,两人也是小孩心性,闻言哪有不乐意的,嘻嘻哈哈一顿踩,就把麻袋里的核桃壳踩得稀碎,春喜看着有趣,忍不住也上去踩了几脚。
  「好了,这就行了。」香词看他们三人玩得高兴掌不住笑:「太碎了也不好,现在把麻袋搬到射堂去吧。」
  四人说着一边把麻袋扛向射堂,和射堂里赶工的工人们交待一声,将麻袋和装着核桃肉的小绣囊一起放到墙边,这才离开。
  回到厨房空地旁,赵管家又差人来交待工作,两人今天就是专职帮厨房打杂,剥完核桃剥菱角、挑菜叶、晒麵酱、磨豆腐……不知不觉就到了过午吃点心的时间。
  厨房里忙忙乱乱一上午,到了吃点心的时间谁都乐意走出厨房到空地上来透透气,厨下女使们三两成群坐在树下边吃边聊天也别有乐趣。
  今天吃的是藕粉桂花糖糕,香词拈起一片送入口中,只觉无甚胃口,便不再吃。春喜倒是吃性甚豪,痛快接手了香词盘中剩下的糖糕,两人坐在树下边吃边聊又喝些茶水,正说着话,一看方小蝉也端着糕盘走来。
  「你们是昨日新来的女使吧,」方小蝉声音淡漠:「我记得你是春喜,你是香词?」
  「嗯,」春喜笑着招呼:「小蝉姐坐,吃不吃糕?这糕可香甜了。」
  方小蝉眼中总算有了些笑意:「好吃么?是我做的。这里还有,你要是喜欢可以再多吃些。」
  「谢谢小蝉姐,」春喜眉开眼笑接过糕点:「小蝉姐你自己不多吃些么?」
  小蝉也拈了块糕:「一早上在厨房里吸了那么多烟火气,倒没什么胃口,吃个口味罢了。」
  「对了小蝉姐,」春喜吃糕不误说话:「你知不知道昨日和我们俩一起来的燕呢怎么了?一早我就见她在厨房被顾妈骂得好凶。」
  「哼,那蹄子被骂得不冤。」小蝉不屑地从鼻孔喷气:「一进厨房就想当厨娘?把她给美得!当然得从烧火丫头做起啊,可笑连烧火都做不好,要给二少煎汤的水都滚了三四滚还没发现,水煮老了还能用么?让顾妈骂了还摆脸子给谁瞧呢,我就看不上那个样儿。」
  春喜和香词听了才知道早上发生什么事。
  香词不觉点点头:「俗话说的吃一堑长一智,燕呢吃了排头以后兴许就知道收敛了。」
  小蝉却摇摇头:「我看不然,她方才又去乱动小灶的锅铲被罗嫂骂了,小灶是专给大少、二少、二少奶做菜用的,有她伸爪子的地儿么?这么不长眼,只怕以后还有苦头吃呢。」
  春喜听了又有些快意又有些同情:「燕呢也是的,不拘在从前的主家是什么作派,现在既进了萧家厨房,照着萧家的规矩先闷头学着就是,何必胡乱动手找骂挨呢。」
  小蝉冷哼一声:「我在这儿待了七年,这样的蹄子见得多了,不就是图着显摆功夫好有机会让大少高看她一眼么?这蹄子也不是第一个,说起来都是些傻子。富贵人家有富贵人家的规矩讲究,能随她爱怎地怎地?不用心做事成日里脑袋净转些胡涂念头,只怕待不上一年就被老厨娘们撵出去了,哪还有她轻狂的份?」
  春喜闻言噗哧一笑:「原来以前还有其他人呀?」
  「多着呢,都是些傻姑娘们,也不知是话本听多了还是怎地,总以为进了后厨帮忙,哪一晚主家传唤上夜宵时热热做上一碗送到主家面前,就有机缘让主家看对眼……」
  小蝉笑道:「我也不知别人家的规矩,在这儿,厨下丫头能有机缘送夜宵到主家跟前?那是身边人的事。再者咱们这位大少夜夜笙歌,一个月倒有一大半都在勾栏院里过夜,还等他在家吃夜宵,这不是痴心妄想么?」
  这话把春喜和香词都逗笑了,春喜又叹道:「不过咱们大少是真俊哪,喜欢他的姑娘想必不少,萧家又是这样丰厚的人家,怎会到这岁数还不娶亲呢?」
  「大少这个性子也定不下来,」小蝉低声道:「你们不晓得,昨日带你们来的那个温三嫂前前后后不知替多少人来说过几回亲事了,萧家门槛只怕都要被她踏穿,有时二少也在一旁帮着敲敲边鼓,可这大少还是不为所动,照旧过他的逍遥日子,你说谁能拿他怎么办?」
  香词偏着头思索一会道:「其实我觉得大少这样做也没有不对,既然无心成家那就罢了。倘若真娶了妻房又还是夜夜宿在院子里,那岂不是耽误了女儿家?横竖二少已经成家立业,大少想怎么过儘可随心吧。」
  「你倒是和大少想到一路去了。」小蝉闻言又笑道:「我有回听着吉祥在我们面前学舌,大少还真就是这么说给二少听的,几乎一字不差,听说把二少也闹得无可奈何。」
  三个姑娘凑在一起无所不聊,愈说愈来劲,直到吃完茶点才各自散了,香词和春喜又继续帮厨下打杂,浇菜地、劈柴火,直到傍晚和厨房女使们一起简单吃了晚饭才回到绿波堂歇息。
  在绿波堂前的穿廊上春喜和香词遇见燕呢,和她打了招呼,燕呢却冷着一张脸没回应,自顾自走了,细看她眼眶泛红,倒似狠哭过一场。
  也是,毕竟听小蝉说的,燕呢今日就没少挨厨娘们的骂,心绪不佳在所难免,所以香词倒也不怪她轻慢。今日一整天都没见到萧大少,小蝉说的是对的,厨下女使和粗使丫头要见到主家的机缘本来就是百不一遇,只是不免同情燕呢的诸般盘算落了空,还惹得厨下女使们个个看不过眼,实在得不偿失。
  今日杂活做得多了,春喜回屋一沾床就睡,香词还是转侧难眠。
  身子再累,也阻不住她的心神如游丝一般飞扬牵引,随风飘绕,跟着那个人的脚步梦入夔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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