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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5节

  “什,什么鬼东西……”
  陈武打了个哆嗦。
  “这些都是什么鬼东西……”
  “有人杀上来了!有官军趁着火气从山下爬上来了!”
  蒋进深却伸手一指山上。
  “他们趁乱而入了!”
  此时山上一片火海,火焰蒸腾浓烟滚滚,自然没有多少人注意有人摸上山去,更不会有人放滚木巨石,山下的将领也不知道等这个机会等了多久,带领的士卒全是口鼻遮有蔽物,浑身上下更是裹满了不知何物。
  许多人齐齐从山下杀了上去,原本就已经痛苦奔逃的陈家人马顿时溃不成军,蒋进深和陈武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
  因为他们都知道,一旦两侧关隘被突破,谷底大营里的那些人马,还不够外面围困的大军一口吞的。
  “怎么办?我们是不是……”
  蒋进深眼露凶光,语意未尽,可陈武却很明白。
  他想建议他抛弃那些山上的弃子,反正也不过是些流寇之流,现在应该收拢剩下的精锐,立刻撤退。
  “我在想,敌人有这样的东西,如果突破了牛头谷,庆州府能守得住多久……”
  陈武看着那由黑烟组成的可怕龙头,脑子里想到的,却是宣政殿里坐着的那位年少帝王。
  为什么,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
  就在此时,突然有震天的大呼声响起,犹如几千个士卒齐齐开喊,那声势连牛头谷中一片喊杀之声都无法掩盖,像是从四面八方而来一般,轰入了陈武的耳中,也直接撞入了他的心上。
  “他们在说什么?那人是谁?”
  蒋进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扭头问起陈武。
  “他们在说……”
  陈武突然弯下身去,似乎心口突然剧痛一般抓住那个位置的衣襟,不敢置信地轻声重复。
  ——“故人窦银屏前来拜访,陈武可敢一见?”
  ☆、第187章 救人?救己?
  陈武对窦银屏并非一开始就有情意的,等很多很多年后,他仔细想想,自己会对这个表妹上心,其实是从大人们有意无意提起他们两个胸口的胎记开始的。
  是的,他陈武,和表妹窦银屏,在心口的位置,都有一枚红色的胎记,而且胎记的形状十分怪异,看起来就像是有一根箭从两人身上穿过,将两人交叠着一箭穿心一般。
  她是女子,陈武再怎么好奇,也不好去看女孩子心口的胎记是什么样的,只能从大人们一次又一次自以为很隐秘的闲聊中听出两人这种奇怪的吻合。
  在他还尚未知道爱恨情仇的年纪里,就已经将两人“前世有缘”的论断记在了心里,等到了知道“爱慕”是什么滋味的时候,会恋慕上这位性格爽朗长相妩媚的表妹,也是自然。
  大人们都察觉了他的这种心思,并乐见其成,他的姨母将他当做亲生儿子一样看待,他的母亲也将银屏视若亲生,两家都以为等银屏一及笄,等待着的将是亲上加亲的日子,谁有能想到,魏国公府的老太君居然能偏颇至此,为了一个庶出的孙子,将亲生孙女当做了惩罚的筹码。
  图册被送入宫中之后,姨母几近疯狂,将魏国公府上下闹得鸡犬不宁,越发让魏国公府上下厌恶姨母,等他和母亲得到消息立刻往京中赶之后,木已成舟,等来的只是宫中来人接走了银屏的消息。
  其实姨母并不笨,只是她的父亲、他的外祖父元推之是一个极重情义又有信义的男子,一辈子也做不出魏国公那样的事,更别说宠妾灭妻。
  一个从未学过如何和姨娘斗的嫡长女,又怎么能学会如何伏低做小?
  在这一点上,他的母亲遇上了性格敦厚随和的父亲,倒是万幸。
  他回到乡里,不再出仕,也不愿意成亲,人人都说他是为情所伤,是“前世情缘”注定的劫数,两人必定在哪一世曾经留下过什么遗憾,以至于几生几世都无法在一起,否则怎么会眼看着就要成神仙眷侣了,突然来个棒打鸳鸯?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未必真是因为情伤如此,京城里,他面对无法控制的局面,以及面对强权不得不低头产生的耻辱感,都更胜过那一刻的“情伤”,也正因为无力去挽回什么,让他由衷地对掌握自己的力量和权力产生了兴趣,和这些比起来,女人和美色,反倒算不得什么了。
  他虽然没有娶妻,却从不缺女人,他的母亲和父亲都很担心,可他手握陈家大权,又有外祖父的人马做倚仗,根本不需要联姻再来扩大自己的实力,虽无子嗣,但有一女,又有族中子侄各个成器,不愁陈家后继无人。
  回首想想,唯一的遗憾,似乎只有窦银屏这一块心口上的胎记了。
  而现在这位“老相识”,带给他的惊吓,却远远多于惊喜。
  “岳父大人,真要去吗?”
  蒋进深不可思议地看着甚至有些紧张的陈武,只觉得他是不是给什么妖魔附身了,如今局势如此不利,但凡脑子清楚的都选择立刻撤退,他居然要自己护送他去见一个女人?
  要是个貌美如天仙一般的女人也就算了,不过是个半老徐娘,再有姿色也比不上妩媚多情的少女,怎么就……
  “那是我表妹。”
  陈武整了整衣冠,摸了摸心口。
  “我们走……”
  “可……”
  “我说走!”
  蒋进深无奈至极,他这人说好听是识时务,说不好听是自私惜命,别说只是岳丈,就算是亲爹会让他陷入危险,他抛弃起来眼睛都不带眨的,更别说只是一个“表妹”了。
  如今碍于“翁婿”这样的关系,蒋进深也只能强忍着心中无稽之感将他送去见那所谓的“表妹”。
  其实他们心里都清楚,即使他们想逃,也未必真能逃得掉,牛头山易守难攻,可一旦攻破,山后就是一马平川,花费不了多少时日就能兵临城下。
  就算谷外大军带着那么多攻城器械行军速度缓慢,可只要是平地,肯用马,总有将这些器械运送到城下的那一天。
  从雷火轰鸣出现的那一刻起,陈武就知道自己已经没有胜算了。
  自己手下那些惊慌失措的士卒就像是瘟疫一般,会加倍地将这种新武器的可怕传染给别人,直至士气崩坏。
  所以他只能去见窦银屏。
  窦银屏倒是没有那么多负担。
  她一回魏国公府的时候,就已经知道自家姨母和表哥曾经来过魏国公府,后来被她祖母“好言”请回去的事情。在她看来,没有哪个男人受了这般的屈辱还能对魏国公府有什么好脸色的,更别提她入了宫,两人早就没有了可能。
  她在刚刚情窦初开的年纪,被长辈们默认着可能嫁给表哥,还没来得及花落他手就阴差阳错,更谈不上什么情深似海,刘凌将这项重任托付给她的时候,她甚至还松了口气。
  在刘凌这边的阵营里,除了她以外,再也没有任何人会似她一般在意他的性命,愿意和他周旋了。
  其他人若手握重兵利器,又务求一胜赢取战功,牛头谷一战,有火药黑油这样的东西在手,肯定是趁胜追击。
  窦银屏根本不怕表哥不来见他,他那么聪明,应当想的清这个道理。
  两人的会面是在傍晚,此时已经红霞漫天,到处都在燃烧的火焰和几十里外都能看到的黑烟使两人的会面气氛变得越发怪异,然而陈武和窦银屏却像是什么都没有察觉一般,自顾自的向着前方走去。
  甚至没有带上侍卫。
  在此之前,陈武想过许多要说的话,他甚至想过该如何表现出自己的淡然,好让自己不显得那么狼狈,那么没有风度,然而当看着一身朝服站在那里的窦银屏时,千言万语只变成了一句话。
  “你,你倒是没什么变化……”
  陈武嘴唇动了动。
  还和当年一样,站在那里,满脸没心没肺。
  窦银屏没有那么多感春悲秋,就算有,也在那些冷宫里缺衣少食的日子里磨平了,此时见了陈武,甚至还能笑得出来,上下扫了他一眼,打趣道:“表哥变了不少啊,看起来没操心,额头都有褶子了。”
  这一句玩笑话,顿时让陈武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
  “银屏……”他的眼睛里闪烁着感慨的光芒,“我没想过你会来。”
  “表哥,我没有那么多时间,我需要长话短说。事实上,陛下让我来这里,京中有许多人都表示出了反对。但我不得不来。”
  窦银屏叹了口气。
  “表哥,你降了吧,你赢不了的。”
  “男人可不能随便承认不行。”陈武不知为何,鬼使神差地开了句玩笑,“不到最后,怎么会知道结果如何呢?”
  “你等不到最后……”
  窦银屏的表情中渐渐出现了同情,同情里还有一丝哀伤。
  “向今天这样的火药,那位御座上的少年天子,可以让工匠源源不断的制造出来,你明白这种东西对军心的打击有多大……”
  “刘家毁了你一辈子,你为什么还要为刘家谋划!你又不欠姓刘的什么!”陈武看着窦银屏努力劝解的样子,心中无名火起,一声怒吼。
  “你连姨母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姨母是谁下令斩杀的,你难道不知道吗?”
  “我当然知道!”
  窦银屏可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顿时吼的比陈武还要大声。
  他踩中了她的痛脚。
  她的母亲因为她而落寞一生,承受世人的笑柄,因为她而冤死宫中,连尸身都不得葬入祖坟之中……
  她需要他来提醒?
  “你要弄清楚,表哥!”
  窦银屏开始觉得有些不耐烦,她以前怎么没有发现自己的表哥像是个不讲道理的小孩?
  她瞥了他一眼。
  “老娘来这里,可不是为了帮三儿……”
  陈武错愕。
  她摇动着自己纤细的手指,指了指对面的“表哥”。
  ***
  益都城外,领军的李将军看了一眼身边监军的刘祁,试探着开口:“殿下,如今火药和云车都已齐备,我要开始攻城了。”
  刘祁坐在奔霄上,深吸了一口芳草和泥土散发出的洁净芳香气息,又缓缓将那口气吁了出去。
  他是为数不多的见识过火药威力之人,知道这种声音和气味、声势远大于杀伤力的武器一旦用出,这样干净的气息就再也荡然无存了。
  可能有好几天,充斥在鼻端的,只有刺鼻的焦臭味,以及在硝烟弥漫之后始终刺痛的双眼。
  他们尚且如此,躲在那座城墙之后的人,只会更糟。
  刘祁静静地向着益都城并不算高大的城墙看去,他开始静静想象,那位对自己一直宽厚甚至有些宠溺的外祖父,到底会在哪一处,在看见他的大旗扬起时,又会有什么想法。
  曾外祖父对他一直是抱有期待的,并且他从不掩饰这种对自己的期待,从他以为自己被父皇放弃开始,母族就成为他仅有的倚仗和精神支柱,陪伴着他走过了在道观中的每一个日夜。
  而外祖父和其他人都不同,他从不向他索求什么,也不提自己的任何抱负,在很长一段时间,所有人对他的印象,只不过是站在曾外祖父背后的影子,既无声又无息,安静地停留在那里。
  谁也没有想到,曾外祖父没有反,或是说来不及反,他的外祖父却反了。
  如今,他身上属于方家的血脉让他痛苦万分,而他却一直将这种痛苦深埋在心中,他不能表达,甚至不能允许自己去感受那种痛苦,因为他害怕这样会影响他履行对刘氏皇族、对代国百姓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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