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节

  看天,并没有下雨。
  回头,看在刚才扎她后背的少女站在原地发愣,不仅如此,一滴滴泪水从眼眶里滚落。
  都是围堵美男子的女郎,大家都有同理心,姑娘没有责怪她,反而安慰道:“喂,你要喜欢看他,投鲜花便是,没必要喜欢到哭。”
  阿萍这才发现自己流泪了,此时帕子裹着红月季,她就用衣袖擦眼泪,“我也不知道为何,听到他的名字心里好难过。”
  真是个怪人,姑娘心道。不过下一辆牛车来了,姑娘懒得理会身后落泪的阿萍,瞪大双目看下一个美男子。
  “是王悦!”
  “琅琊王氏的麒麟子!”
  “他最帅!”
  “我死了我死了!他好好看!”
  如暴风雨般的鲜花疯狂往王悦的牛车上飞过去。
  阿萍的目光穿过彩虹的微光、前方女郎们跳跃的后脑勺、漫天飞舞的花瓣还有飘荡的轻纱帷幕看过去。
  周围所有女郎不再议论才华或者出身,只是歇斯底里般的呼喊:
  “王悦娶我!”
  “我要给你生儿子!”
  “王悦看这里!”
  “我把所有的花都给你!”
  阿萍看到了一张绝世容颜,是他!就是在她梦中不知出现过多少次的男子!
  虽然梦中从未看清他的长相,但是阿萍知道,是他,是他,就是他!
  阿萍把手里红月季扔过去了。
  第116章 故人重逢
  牛车缓缓经过,阿萍手中唯一的一束红月季精准的投入了车厢,和里三层外三层的女郎们一起开心的尖叫。
  这是她撞破脑壳失去记忆以来最开心的一天。
  确认过眼神,是她梦里人。
  难怪总是梦见他,因为我在洛阳的时候经常这样围观王悦,他坐在牛车里,相貌家世气质都完美的满足了少女对心中檀郎的所有想象,就像神灵似的,默默接受着女郎们的欢呼。
  对他的印象太过深刻了,所以,我失忆后总是梦到他,把他的表情刻在一个个瓦当里。
  她很想挤到前面,把梦中人看得更仔细一些,但是根本挤不过去,人太多了。
  “王悦!你最好看!”
  “看这里啊!王悦,我喜欢你!”
  激动之下,她跟着周围的女郎一起表白,说出各种平时难以启齿的话语,连她自己都不记得说了些啥,不过,她的声音淹没在女郎们的尖叫和欢呼声中,并不觉得羞耻。
  牛车过去了,阿萍还意犹未尽,她从队伍里挤出去——挤进去不容易,出来可以,她奔向沧浪阁,据说是士族公子们举办雅集的地方。
  然而沧浪阁附近已经竖起了路障,路障前面也满是尖叫的女郎,她站在人群的最外围,看见王悦牛车里的鲜花多得溢出来了,简直要被鲜花埋葬。
  再往前就是台阶,牛车在这里停下。
  她远远看着王悦从鲜花堆里下车,走出来了。
  看到了“活人”,女郎们哄的一声,就像夏日的蜜蜂,阿萍也跟着感叹,哎呀,这世上尽有这么好看的少年郎!
  王悦下车,站在最前排的女郎一片诧异之声,“王悦怎么穿着粗布衣?”
  “长的好看,穿粗布也好看!”
  “听说他父亲王导率先穿粗布,父亲穿布衣,当儿子怎么能穿绸缎?”
  “王悦好孝顺。”
  “我也要做一身布衣布裙,真好看。”
  阿萍踮起脚尖,勉强从一个个后脑勺里看见王悦的背影,他穿着棉麻织就的布衣,一点绣纹都没
  有,朴素无华,头发用乌木簪着,露出一截白玉般的后颈。
  布衣质地粗糙,如果细看的话都能看出经纬的线路,然而布衣衣料的粗糙刚好衬托出他肌肤的细腻,就像越黑就越能衬托出白色的闪耀。
  果然是她的梦中人,粗布都能穿出高贵出尘之感。
  阿萍心向往之,决定回家的时候去布店买同样的粗布做衣裳。隔着茫茫人海,她只能远观梦中人,穿着和他一样的衣料,也是一种幸福。
  低调的王悦为何穿着粗布单衣、坐在花车里招摇过市?还从建业一路秀到了吴兴郡?
  实则为了帮助他父亲王导解决财政危机。
  江南这一年靠着《侨寄法》吸收了百万中原人迁徙到这里,但是根据律法,中原人是免税的,王导所领导的江南的小朝廷为了安置侨民,几乎把家底掏空了,花钱如流水,然而税收却并没有增长,入不敷出,国库危机。
  用现代的语言来说,就是国家财政出现赤字了。
  现在是春天,青黄不接,国库差不多被掏空了,只剩下几千匹粗布,粗布又不值钱。
  怎么办?
  不愧为是创造性捣腾出《侨寄法》的王导,他想了个一个法子,就是把粗布做成单衣,身先士卒,无论在衙门还是在家里,都穿着粗布单衣。
  王悦长的好看,建业城无人不知,经常在街头被女郎们牵手围堵。
  中年王导肯定没有麒麟子王悦有魅力,“带货”能力不行,所以王导乘机要王悦穿着粗布单衣,务必要招摇过市,让所有人看到王悦穿着粗布单衣的风采。
  王导王悦父子的名人效应使得建业城掀起来抢购粗布的狂潮,几乎一夜之间粗布售罄,王导乘机放出国库的粗布高价售卖,粗布限量放出,供不应求,每天都在涨价,越是涨价越有人买,以此解决财政危机。
  王悦开在各地的胡饼铺子和私人粮仓都是从父亲这里借的本钱,他也存心帮助父亲的小朝廷度过财政危机,乐意配合,刚好吴兴郡的胡饼铺子开张了,他从建业来到这里巡视一番,穿着粗布单衣在花车里“□□”,将粗布价格推波助澜,风靡江南。
  有心种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王悦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苦寻一年不得的清河却因他为了帮助父亲“带货”,高调招摇过市主动追来给他投花。
  王悦拾级而上,到了沧浪阁,他走的很慢,任凭身后的女郎们如何尖叫,他都没有回头。
  并非是为了刻意保持矜持高冷的形象,王悦的性格一贯如此,他不喜欢喧闹嘈杂——除非是和清河在一起。
  洛阳城的王记胡饼店,他从来不会像清河那样挤进去抢购,宁可花钱请路人代购。
  阿萍以近乎贪婪的表情看着梦中人的背影一点点消失在台阶的尽头,这才恋恋不舍离开。
  天色不早了,阿萍要赶在城门关闭之前回家,沧浪阁的士族弟子们要看海上明月共潮生的夜景。
  阿萍回到城里,赶在打烊之前去买粗布,问了好几家店都售罄了,好容易在洛阳里买了几个尺头,回到家里,交给家里的丫鬟,要她裁剪缝制,然后去给母亲问安。
  出乎意外,父亲居然也在,不是说好今天请钱二公子在城里喝酒吗?
  阿萍心下纳闷,不过当着母亲的面,她不好说出今天被钱二公子轻薄之事,故作无事,像往常那样给父母行了礼。
  今天不知怎么了,母亲始终低着头,好像有什么心事;父亲轻咳一声,说道:“你去换一身好衣服,去年过年刚打的首饰也插戴起来,我们……去走亲戚,不要穿的太寒碜了。”
  “亲戚?”阿萍问道:“我们家在吴兴郡还有亲戚?怎么没听爹娘说起过?不说说亲朋好友在逃难途中走散了么?”
  母亲的头更低了。
  陈父说道:“今日在街头遇见了,是你大舅,他们一家辗转逃到了吴兴郡,住在北城,邀请我们全家去吃晚饭。”
  “哦。”既然是走亲戚,自然要穿的好一点,阿萍告退,见母亲还是低头不语,便走去问候,“母亲今日身体不适吗?”
  陈母慌忙用帕子擦泪,“不是,我好的很,这不遇到你大舅了嘛,我们姐弟一年多不见了,音讯全无,如今即将重逢,很是激动。”
  阿萍回房换衣梳妆打扮。
  陈父陈母松了口气,目光相碰,做贼心虚似的很快挪开。
  陈母落泪,陈父安慰陈母,“本就是在路上捡的,她刚好失忆,我们将错就错,把她当做亲女儿养了一年,就当……是她偿还了我们的养恩。怪就怪她生的太好,被钱二公子盯上了,我们若不放人,陈家的瓦当作坊、老陈家好几年的心血就完了。”
  陈母哭道:“这孩子心性高,岂会委身于人,当个没名没分的外室?你这是哄她去死啊!”
  陈父有些愧疚,不过很快说服了自己的良心,“兵荒马乱的,她这样的漂亮女孩子落在谁手里都是这个结局,甚至更惨。多少官宦人家的女孩子和家人走散,被卖身为奴为婢,被欺凌至死。我们养了她一年,请医问药,还有丫鬟伺候着,已经对得起她了。”
  陈母擦泪,“可是她刻的那些人面瓦当也为我们赚了不少钱,她又不是靠我们养着。”
  陈父恼羞成怒,“别说了!你生养的一双儿女若还活着,我们何必费心费力去哄骗一个失忆的姑娘?老陈家的香火和手艺不能断,你我死后如何面对陈家的祖宗。”
  陈母哭道:“是你这个当爹没有保护好儿女,怎么怪到我头上了!多好的一个姑娘,你把她卖身为奴,你就不怕遭报应吗?你就是贪财好色!想要钱家的那块好地,想要纳美妾生儿子——呜呜!”
  陈父捂住陈母的嘴,“小声点,被她听见这事就黄了。她不肯去,钱二公子收回土地,把瓦当作坊赶走,我们赔的血本无归,到时候还是要卖女儿筹本钱开新作坊。横竖都是要卖的,我们这种商户人家,根本护不住她这种好看的姑娘啊,红颜祸水,迟早都是别人的,还不如早点把这祸水买了,我们再生养两个好儿子,过安稳日子,将来晚年也有靠。”
  陈父句句在理,陈母舍不得阿萍,却也不得不向现实低头,止了泪水。
  阿萍打扮完毕,从闺房出来,夕阳的余晖都不及她的明艳。
  “我们快走,去亲戚家做客,晚了不好。”陈父连忙带着妻女出门,雇了一辆轻便的马车。
  马车跑的快,在夜幕降临时到了城北,阿萍下了马车,面前居然是个三进的大宅院,不禁感叹,“大舅家家境不错啊。他为什么不住在洛阳里,住到了江南本地人的聚居地?”
  从周围幽静的环境来看,住在这里的都是大户人家。
  陈父说道:“你大舅说路上遇到了贵人相助了,他很挂念你这个外甥女,赶紧进去吧。”
  一家三口刚下车,门口等候已久的奴仆就立刻打开门,很熟熟络的样子,“大姑爷,大姑奶奶,还有表小姐快快请进。”
  奴仆引陈家人入了客堂,从大门到客堂一路都铺着崭新的红毯,客堂上挂着一盏盏红灯笼,布置的很是喜庆。
  三人坐定,上茶,陈父陈母相继说要如厕,只有阿萍一人留在客堂。
  过了一会,阿萍听到脚步声,却看见钱二公子穿一身吉服走近!
  “父亲!母亲!”阿萍站起来往外跑,她顺着红毯往大门方向冲过去,看见父母跨出了门槛。
  “父亲!母亲!等等我!”阿萍大声叫道。
  可是父母没有回头,哐当一声,大门合上,两个身强力壮的奴仆守在门口。
  钱二公子不慌不忙的跟过来,“你父母送嫁来此,天黑自然要回家去。今日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一刻值千金,娘子莫要辜负春光。”
  阿萍这才意识到被父母给卖了,她楞在原地,为什么?不是说只有我一个骨血,要招上门女婿吗?
  不是已经答应我,不再与虎谋皮,和钱二公子说清楚的吗?
  我为了刻人面瓦当,十个手指头上全是伤,为家族生意付出那么多,为什么还是把我给卖了?
  阿萍想不通,愤怒又绝望,钱二公子伸手欲拦住她的腰,阿萍反手就是一巴掌,把钱二公子半边脸都打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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