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
大姐被衙门审问,虽然还没有过堂,却要暂时关押在曹氏族中,曹氏的名望一落千丈,可想而知大姐在族中定会住得“舒坦”。
这些日子,凤翔县内不少的贞妇上门见曹老太太,意思很明显,曹老太太必须要做出表率,惩治亲生女儿,否则有亏于那两座牌坊。
当年的盛名到现在终于成了拖累,不管大姐还能不能活,曹家门庭都不会像从前般光彩照人。
徐三太太才想到这里,忽然听到背后传来如贞的声音:“娘。”
徐三太太浑身一僵,嘴唇也颤抖起来,她紧紧地攥着手帕,半晌难以自持。
曹如贞轻声道:“祖母说我生下来就显得小,这样的说辞能止住外面人的猜测却骗不过我,再怎么算,我都不可能是四老爷的女儿,但是为何我又被养在曹家,我不能见任何人,却能每月来见您两次,而且每次回去祖母都会细细地询问我,您都与我说了些什么。
答案已经很明显,只是您不愿意认我,我心中早就将您当成了母亲。”
徐三太太的眼泪掉在她的手背上,可她依旧什么话都没说。
曹如贞接着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事,您不说我大约也能猜到一二,我父亲就算不是曹家的仇人,也是为曹家不喜,而我的长相定与父亲十分相像,否则大太太见到我时,就不会流露出厌恶的神情。”
徐三太太抖动得更加厉害。
见到徐三太太这般模样,曹如贞眼睛一红,泪水就要淌出来。
“擦了你的眼泪,”徐三太太背后仿佛生了眼睛,她冷声吩咐,“不要让他们看出端倪,否则我们全都要死。”
曹如贞柔顺地点头。
徐三太太接着道:“你祖母病了,你先回去好生侍奉,我也会回去探望她,你祖母有旧疾,生病定然要去求医,那位老先生这几年已经瘫在床上挪动不得,曹家人会带你祖母出城,我们也会跟着一起走。”
徐三太太目光冰冷:“你祖母的意思是,会给我们一笔银子,让我们就此离开曹家,再也不回来了。”
曹如贞眼睛中透出几分希望:“母亲,那我们就听祖母的话,远走他乡,只要我们在一起就好。”
“走,”徐三太太忽然道,“走去哪里?你真以为他们会放我们一马?同样的错误我不会再犯一次。”
徐三太太转过头来,整张脸全都变得扭曲:“你永远不知道这些恶鬼到底有多坏,你想要放过他们,他们未必能放过你,就算你逃走,他们也会想方设法将你除掉,然后他们会将一切清理干净,就像你从来不曾出现一样。”
当年他们就是这样对待的赵善,虽然没有杀她,却将她关押起来,直到毁去了所有的证据。
所以这次她绝不会再错。
“我会将计就计,”徐三太太道,“在半路上杀了他们。”
说完这话,徐三太太的表情就像佛龛上的菩萨,大约是太过激动,她忽然弯下腰咳嗽起来。
曹如贞就要上前搀扶。
“走,”徐三太太转过身冷声道,“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不要坏了我的大事,否则我永远都不会认你。”
……
王允看着手中的县志,抬起头看向徐清欢:“你是说凶手最近又要出手?”
徐清欢道:“所以我们要先捉住他,避免惨剧再次发生。”
“可那个人,”王允皱起眉头,“从何查起。”
“徐三老爷,”徐清欢道,“他比我们想的知道的更多,说不定大人通过这次的案子,还能找到多年前丢失的税银。”
王允面露惊讶:“你也发现了税银的下落?”
王允话音刚落。
孙冲撩开帘子将李煦带进屋来。
李煦的脸上不见波澜和徐清欢一样的安然。
第二十五章 再见
李煦本就是个很英俊的男子,就算穿着普普通通的青衫,也显得他英姿勃发。
他的眉毛很长,一双眼睛格外的亮,如同刚刚被水洗过般,颀长看起来略微有些消瘦的身材却是副好体魄,这才让他阵前杀敌,往往战无不利,鲜有人能出其左右。
或许是外面下了雨的缘故,他进来时带着几分潮湿的气息,长袍卷着些许的凉意,让他整个人都有几分氤氲,像是刚刚晕开的水墨,明明就在眼前,却又让人看不清楚,捉摸不透。
李煦坦然地向她看来,清欢心中一笑,她又何惧他的目光。
李煦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徐大小姐了。
上次在孙冲捉拿谭大时,不其然和徐大小姐见面,她那双清澈灵动的眼睛,在看到他之后突然就变得如同古井般沉寂而淡漠,仿佛有许多情绪被压制在其中,让人忍不住想要探究一二。
现如今她却又变了,神情自然,如同在看一花一木,很快她就失去了兴致,淡淡地挪开视线。
如果不是他记性太好,就要怀疑自己上次是看错了。
他已经见识过她利落的手段,从中可知她的聪颖,这样一个人她在想些什么,也不是一两次照面就能明白的。
李煦也不准备在这件事上纠缠。
此时此刻安义侯府和他一样,都是想要知道此案的真相,只要将案子查清,之后就会分道扬镳,只要无碍大局就不必要去深究。
“知府这里,是随随便便谁都能来的吗?”徐青安的脸已经挡在徐清欢面前,虎视眈眈地打量着周玥,周玥瑟缩一下向后退了一步。
李煦只是淡然一笑,上前向王允行礼。
王允笑着道:“李家九郎也不是旁人,你们的父母官苏怀的案子,若不是遇见了他,恐怕没有上京再审的机会。”
李煦道:“只怕苏大人的案子就算重审,也没有结果。”
王允不免惊讶,苏怀下狱之后,周玥引荐李煦前来找他,好不容易才让苏怀得到重审的机会,按理说李煦应该按部就班将后面的事做好,却不知为什么,李煦改变了初衷,没有启程去京城而是留在了凤翔。
王允道:“你不是已经核算了近年凤翔的税收,只要与户部核对明白,苏怀的罪名也就不攻自破。”
李煦目光平和,墨黑的眼睛映着桌子上的灯烛,仿佛将所有的光亮都收敛其中:“事情看似是这样,仔细一想又并非如此。”
李煦的话引起了王允的兴致:“哦,问题出在哪里?”
李煦道:“苏大人乃是‘忠直’之臣的表率,就算有人要陷害他,也不该用如此拙劣的手段,朝廷对此事也是讳莫如深,仿佛其中有见不得光的内情,皇上先后两次亲批训斥苏大人,若不是当朝老臣阻拦,已经下令将苏大人就地正法。
天子这样的怒气绝不会为了一笔贪墨银,我断定贪墨只是表面上的说法。”
王允道:“照你这样说来,苏怀另有罪名?既然如此朝廷何须遮掩?”
李煦道:“如果事关先皇的颜面呢?我一直忽略了一件事,苏怀大人被朝廷捉拿之后,曾为自己辩驳,直到京中来了密使审讯,苏怀大人才变得沉默,大人离开凤翔被压赴京城时,嘴中一直喃喃自语两个字‘税银’。
我一直以为苏大人说的是凤翔上缴户部的税银,现在查验下来,这笔银子由户部记录应该清楚无误,凤翔还会跟什么“税银”联系起来,那就是当年叛军攻入凤翔时丢失的税银。
叛贼赵冲曾供述,有人与他里应外合攻下了凤翔,藏匿了那笔银子,只等他日东山再起,当年叛军入凤翔时,苏怀恰好任凤翔知县,是凤翔城守城的官员之一。叛军破城,苏大人带着人誓死抵抗,直到身边的兵卒全都阵亡。苏大人也身受重伤,最后被百姓从死人堆中发现,才留下一条性命。
若说有人与叛军串通,那么当年侥幸活下来的官员岂非嫌疑最大。”
李煦解释的很仔细,登时将所有线索串接在一起。
王允道:“这些说得通,可是与曹家的案子又有什么关系呢?”
李煦接着道:“徐大小姐相信指使凶徒杀死曹如婉的另有其人,其中一个原因应该是曹如婉死状凄惨,一般来说只有背负深仇大恨,才能下手如此残忍,案发后曹家对此事的表现也十分反常,没有想着追究到底,反而准备就此偃旗息鼓,有什么会比曹家小姐的性命,徐二太太和曹家的名声更重要的,除非曹家是怕继续追查下去,会对曹家更不利,所以宁可糊里糊涂的遮掩过去。
这就让我更加相信,杀死曹如婉的人与曹家有仇,这个仇若是在人前揭开,会将曹家拖入一个更加危险的境地。”
李煦说着看向徐清欢:“从表面上看,曹家名声在外,诗书礼仪传家无可挑剔,其实曹家有许多事都透着蹊跷,曹老太太的二女儿在凤翔一战后卧病在床多年,之后虽然嫁给了徐三老爷也足不出户,曹四老爷突然多了个遗腹子,这孩子的来历不明不白。曹、徐两家还有什么内情,徐大小姐这些日子应该看得更清楚。”
徐清欢微微一笑,李煦还是这样心思缜密,不会浪费任何一个助力,她的身份,她的手段早就被他考虑在其中。
也好。
她不如投桃报李,也将李煦这个人算成价值,各取所需,这才公平。
她想要查清案情可以被人利用,李煦岂非也是如此,如今这柄利刃递在她手中,她随便耍一耍又何妨。
徐大小姐目光微变,忽然深沉了几分,让李煦仿佛望见了镜子中的自己,只不过她毫不掩饰那算计和筹谋。
徐清欢道:“要说苏知府在凤翔一战中安然无恙,应该被怀疑,那么几乎全家人得以存活的曹家,就更值得盘查。
县志记载叛军在曹家搜查了一天没有找到密道,曹家的密道竟如此的隐匿。既然密道安全,曹家何以在叛军还没离开凤翔时,就逃去了城门口,正好遇见前来攻打叛军的朝廷兵马,在朝廷的保护下幸免于难。
如果说有人了解当时的战局,知道朝廷兵马会从城门口进入,那自然可以帮助曹家逃脱,可曹家人在密道之中早就失去了外面的消息,曹家两位老爷,怎么能让那么多的女眷冒险在城中穿行,这与曹家之前躲藏在密道的作为完全不符。
曹家女眷到底是怎么逃生的?曹家人到底隐藏了什么秘密?
凶徒杀死曹如婉时,尸体正对着曹家的两座牌坊,他已经在告诉我们当年的事另有隐情。
这个复仇的人已经等待了许久,现在时机成熟,终于可以动手,不但要为自己报仇,还要让曹家失去所有,他知道曹家不敢声张,更不能请朝廷来帮忙,但是想要向曹家复仇不容易,因为曹家里里外外人手太多,他只有让曹家乱起来他才能有下手的机会。”
孙冲摇摇头:“只是听说曹老太太病了,曹家请了几位郎中上门诊治。”
王允道:“怎么才能让曹家乱起来?”
徐清欢刚要说话,只听外面一阵熙熙攘攘。
紧接着徐青书走了进来:“曹家出事了。”
王允面色一变:“怎么回事?”
徐青书直到现在还没有从惊慌中回过神来:“曹大老爷和二老爷在郊外遇到了凶徒,二老爷被砍了一刀,大老爷被凶徒掳走了。”
曹家再次出事,王允立即站起身:“走,与我一起去曹家看看。”
……
眼看着衙门的人都前往曹家。
徐清欢让凤雏扶着上了马车。
“徐大小姐不准备去曹家吧!”马车外李煦清朗的声音传来,“徐大小姐对凶手的猜测没错,曹家乱起来,凶手会趁机动手,只要凶手有所动作就会留下蛛丝马迹,徐大小姐想必已经知晓了凶手所在。”
李煦已经表明了立场,既然同属一路人,目的相同,他也会帮忙。
可她却对一盘残羹剩饭没有兴趣,虽然是她吃剩下的。
“走吧!”马车里传来女子清脆的声音。
“唉,你怎么……”周玥有些不悦,李煦是来帮忙的,徐大小姐却将他们当成仇人般看待。
李煦却并不在意:“当年有可能与叛军往来的人并不多,可安义侯却在其中。”
听到这话,本来已经上马的徐青安,立即从马背上顺下来,上前就对李煦横眉泠对:“你说什么?”
李煦微笑地站在那里,脸上并没有半点的惧怕:“徐大小姐仔细想一想便知。”
当年父亲被拖入这桩案子,难不成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清欢撩开帘子,目光说不出的冷冽,旁边的周玥打了个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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