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节
十天后,沈青墨又来了,这次他似乎很生气,随从观山跟在他身后,鞋子都差点跑飞了。
囡囡下了课,看到这两人如风驰电掣一般走过去,有些稀奇,“这是怎么了?”
陆时秋想了想,“可能公事上遇到什么麻烦了吧?”
这次陆时秋也猜错了。
“什么?”陆时秋差点被自己的唾沫淹死,“你父亲找上门来了?”他将沈青墨上上下下打量一通。
老话说的好,女大十八变,其实用在男孩身上也是一样。
沈青墨走丢的时候是七岁,他现在已经是十四了。七年之间,变化可以说极大。
他父亲到底是怎么认出来的?
沈青墨紧紧捏着茶杯,嘴角带着一丝嘲讽,“谁知道呢。兴许是看我当了官,可以成为家族的助力,所以他就找上门来了。”
陆时秋叹了口气,“你打算怎么办?”
沈青墨掐着手指,眸间闪出一丝暗光,“他威胁我,如果我不认他,他就要对外嚷嚷我的身份。”
陆时秋一愣。这才意识到一个问题。
沈青墨其实犯了欺君之罪。
月国允许迁户籍,但是一定要写上原籍以及祖上三代名讳。沈青墨的户籍是李明彦帮他办的。
大约是真的讨厌这个弟弟,李明彦单独给沈青墨办了个户籍,祖上三代的名字自然也都是假的。
如果女皇真追究起来,沈青墨轻责打板子,重则掉脑袋。就算侥幸不死,他的功名极有可能保不住。
就连李明彦这个办假户籍的官员也要受他牵连。
这是什么样的父亲,隔了这么久找到儿子,居然一点不体谅对方,反而拿对方仕途作要挟。
沈青墨嘴角一直紧抿着,几人瞧见他气成这样,心里把他那厚颜无耻的父亲骂了个狗血淋头。
陆时秋揉了揉眉心,他真的从来没见过沈青墨父亲这样的人。人家都巴望自己的儿子成材,这人可倒好,眼里只有自己,自私又凉薄。
可是偏偏他拿这种人没办法,他总不能跟沈青墨说,你找人把你爹腿打折吧?他一个当先生的,出这种主意,那是害了对方。
陆时秋轻声嘱咐,“青墨,你千万别做傻事。你现在好不容易有了功名,过上想要的日子,你别犯傻。你现在先安抚你父亲,实在没办法,你就……”
他说不下去了。沈青墨对父亲的恨是到骨子里的,怎么可能愿意回去。
沈青墨抬头,看着陆时秋久久不语,他的眼神幽深如墨如渊,让人琢磨不透。
囡囡看着沈青墨这样,也不知道怎么帮他。
父子亲情是斩不断的血缘关系,哪怕父亲失职,不养儿女,官府依旧会判儿子赡养老父。
天下无不是的父母,这句话足以证明父亲永远凌驾于儿子之上。
沈青墨从身份上就吃了一大亏。
沈青墨在陆家吃了一顿饭,就带着观山急匆匆走了。
张承天听知沈青墨来过,十分遗憾。
又过了几日。
沈青墨又来了,这次他还是带了一点气。
倒跟他父亲无关,而是天皇在皇庄举行狩猎活动。
皇庄那边地势平坦,里面的野物几乎没有,都是皇庄里的奴仆饲养,等天皇来了,一股脑把养的动物放进去。
这些动物常年待在笼子里等人投食,早就失了烈性,不善隐藏自己,非常容易射中。
偏偏沈青墨只射中一只兔子。被不少官员嘲笑。他年轻气盛,面上挂不住,便来了这边练习箭法。
其他人看着他不知疲倦射箭。
二丫在旁边给他捡箭。
“五环”
射在线上。
“还是五环”
还是在线上。
“沈师兄,你这箭法不行啊。狄虎,去教教沈状元。出去后也好跟人吹,你也是指点过状元郎的人。”
狄虎瞪了一眼公孙竹,这小子把话说得这么难听。他狄虎怎么就不能指点状元郎了。
不过他心里却乐呵得不行,这事的确能拿出去吹吹。
沈青墨好脾气听对方讲解,按照对方教的来。
可是一松手还是五环!
狄虎:“……”
囡囡上前,“各有所才,沈师兄不必介怀。这世上没有全才的人。”
张承天也很认同,“对。别人嘲笑你,也只能从武艺上嘲笑,有本事让他跟你比作诗。”
沈青墨被一帮比他年龄小的人安慰,很快气就消了。
他把弓箭还给二丫,刚要进去喝了水,没想到外面传来观山的惊呼声,“哎,你不能进去,少爷不想见你。”
“让开!我是你家少爷的爹。你敢拦着我,当心,我叫他把你卖了。”
众人抬眼看去,只见一个深穿墨色长袍的男人走了进来。
他大约五十来岁,剑眉星目,保养极好,只有眼角生了几缕皱纹。他头发以一根羊脂玉发簪束起,穿着墨色锦绣的缎子长袍,露出绯色祥云镶边。随着一举一动,透出古朴大气。
他看起来只有四十来岁,观其容貌,年轻时必定也是极英俊的人物。
囡囡听他提起自己身份,立刻想到这人就是沈青墨的亲生父亲。她抬眼看向沈青墨,就见他刚刚已经松下来的脸色,这会已是阴云密布。
沈青墨有多恨他,早在去年就已见识过。原以为他可以有漫长的时间来忘记那些仇恨,可惜事与愿违。
沈青墨走过去,压低声音道,“你想干什么?”
李元宗嘴角露出一抹浅笑,看向他身后,“我听说你来见你先生,正巧我也想拜会他,你来引见吧。”
沈青墨双手紧握成拳,看着他的眼睛已是淬了毒,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冰冷的声音里带着几丝嘲弄,“凭你也配?”
李元宗活了五十多年,走哪都被人追捧,接二连三被儿子下面子,火气也上来了,他不怒反笑,冲他身后的人打招呼,“在下是沈青墨的父亲,我叫李元宗,你们好。”
众人刚刚见沈青墨似乎不欢迎此人,还以为两人是仇人,现在听说是父亲,都愣了一下。
有那不明真相的人以为他是继父。要不然也不会连姓氏都不一样。
想来这两人是吵架了,清官难断家务事,更不用说他们这些外人,便也点头向他问好。
倒是囡囡知道这人是只披着羊皮的狼,面无表情看着他,根本没有打招呼的意思。
公孙竹见她不动,立刻帮着打圆场,主动邀请,“沈伯父进来喝杯茶吧。我们正在练习射箭呢。”
不等对方回答,沈青墨已经抢先替他答了,“不用了。我们先走了。以后我再来找你们玩。”
说完,他没跟陆时秋告别,就直接带着随从匆匆离开。
倒是李元宗冲着其他人施了一礼,动作潇洒,“小儿失礼,你们别介意。”
大家连连说不会。李元宗这才不紧不慢跟上。
等人一走,陈为猜测道,“这应该是继父吧?”
其他人纷纷附和,指定是后爹,亲爹哪能这么对待自己的儿子。
囡囡搭弓射了出去,箭稳稳扎在七环上面,她气道,“不是!是亲爹。”
众人全围了过来,“啊?你怎么知道?”
陈为捏着下巴猜测起来,“沈青墨的父母是不是和离了?他爹后来给他娶了继母,他被继母百般虐待。后来走投无路之下,就去找亲娘。和继父一个姓,所以他才跟亲爹不亲?”
囡囡回头。这小子可以呀。如果把这亲娘改成亲哥,全妥了。
她随意点了下头,“差不离吧。”
这些学生都出自大户,父亲房里多多少少都有几房小妾,后宅女人一多,那纷乱就少不了。
这些混世魔王看到母亲受委屈,把小妾揍一顿的人大有人在。
其中狄虎最为生猛,父亲常年不到母亲房里歇息,他直接拎着剑把小妾给杀了。
他父亲为了儿子的前途,不仅不能生气,还得夸他一句,杀得好。
但是等这事一过,他父亲就找了个由头把狄虎狠狠收拾了一顿。
沈青墨要是真被虐待,对亲生父亲爱搭不理,毕竟这个父亲当得不称职。他们多少也能理解。
但这里有一个人不一样。
那就是张承天,他家中长辈婚嫁顺遂,对晚辈向来处事公正,对他也一直和蔼可亲,无论多忙,从来不会忽视他。
这会见沈青墨对亲生父亲这么没礼貌,就有些看不惯。
“那可是他亲生父亲,就算他父亲做得再不对,也不该不给他面子。”
众人一脸惊讶。
囡囡气鼓鼓瞪他,“你懂什么!你光知道以德报怨,可知道后一句是‘何以报德’?事情不是发生在你身上,你当然可以说得这样轻巧,等你经历过他的遭遇,如果你还能原谅他父亲,你再来批评他,否则你现在没资格说他。”
张承天什么时候被人这么训斥过。别以为她是姑娘家,他就会让着她。
“我说错了吗?天下无不是的父母。《礼记·祭义》有云‘大孝尊亲,其次弗辱,其下能养’,他考中1功名不复其姓,是为大逆不道。父亲找上门来,他却不奉养,更是错得离谱。你既是他的师妹,应该劝诫他,怎能让他一错再错?”
囡囡见他要跟自己辩论,偏偏她又不能把事实和盘托出,便也跟他辩起来,“《左传·隐公三年》有云‘君义、臣行、父慈、子孝、兄爱、弟敬,所谓六顺也’,可见父慈在子孝后面,所谓有因才有果,没有父慈哪有子孝?”
她继续滔滔不绝,“你刚刚说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但是还有一句叫人孰能无过。父母也是人。如果他们犯了错,难不成做子女的还要一味顺着他们?《孔子家语·六本》就有记载,若是父母不思悔改,子女晚辈就要‘孰谏’,这样才不会让他们走向万劫不复之地。”
张承天立刻反唇相讥。相对于囡囡举出的例子,关于孝道的书籍多如牛毛。
到最后囡囡遗憾败北,辩论赛输了,她心有不甘,开始跟他吵架,“我看你就是榆木脑袋,每天只知道读书。老人们常说,尽信书不如无书。长脑子就是用来思考的,你只知道照本宣科,不懂得变通,怪不得你爹不让你参加科举呢。想来他也知道你不堪大用,当官只会误人子弟。”
张承天哪里见过这种场面。辩论不过,就开始人身攻击,不过他到底脑瓜灵活,立刻反唇相讥,“我看你是寻机报复才对。我们之前比赛打平手,你一定是耿耿于怀,我看你跟别的姑娘没什么两样,一样的小肚鸡肠。”
囡囡气鼓鼓瞪了回去,“别拿我身份说事。我早把比赛的事情忘了,倒是你一直记在心上,恐怕你才是心眼比针尖小吧。”
两人吵得不可开交。其他学生拉都拉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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