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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节

  章烬坐在后座,距离章昊最远的斜后方,他甩上车门后,瞥见后视镜里章昊脸上略微尴尬的笑容。
  章烬觉得挺好笑,心想,章昊硬要吃这顿“父子”饭简直是自寻烦恼。
  一时间,车内两个人谁也没说话。
  章昊比章烬看起来还像个高中生,跟儿子共处一室让他有点紧张,有那么几秒钟连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搁。之后才放在了手刹上,他发动车子,酝酿了一会儿,似乎在想要怎么称呼对方。
  奇怪得很,隔着电话线轻而易举能喊出来的“儿子”俩字儿,当他真和儿子面对面的时候,却如鲠在喉,意外生疏。好似这么些年在电话里刻意堆垛的岁月静好,只是一块漏洞百出的遮羞布,一旦面对面,就丑态毕露了。
  “去哪吃?”跟章昊不一样,章烬压根就没纠结要不要喊他爸,他直接略过称呼问题,把章昊看作“喂”一样的存在。
  “哦……来之前我查过了,有家饭店还不错,在市中心。”章昊报了一个名字,章烬听后没说话,他只想早点吃完,早点回去。
  过了一阵,章昊问:“读书还好吗?”
  他对于章烬的有关学习的记忆仍停留在小学阶段,电话里也没谈过这个话题,也许曾经没话找话地问过——正像现在一样,但章烬多半没什么好话回答他。
  “不好。”章烬随口补了句,“倒数。”
  章昊话头被堵住了,艰难地替他找补道:“学习也不容易,读高中了吧,压力大不大?”
  “就那样。”章烬没有耐心跟他你来我往,有些烦躁了,在章昊讲到高考的时候,他打断道,“怎么还没到?”
  章昊说:“快了,还有十分钟。”
  他说完,车内就安静了。章昊通过后视镜,看到章烬靠在车门旁低头玩手机,明显不太想搭理自己,一时半会儿他又找不到可谈的话题,只好沉默不语地开车。
  不料十分钟过去,他不仅没到目的地,反而碰上了麻烦。
  他在路口拐弯时,一辆电瓶车忽然从另一边窜过来,骑车的人胆子很大,跟车头距离非常近,章昊急急地踩了一脚刹车,就在这个时候,章烬感觉车身猛地震了一下——后面开来的一辆车撞上了章昊的车屁股。
  章昊车窗开到一半,后方车辆的主人就过来了。对方是个人高马大的青年男人,二十七八岁的模样,长着一张不甚友善的马脸。准确地说,他并不是后面那辆车的司机,这人是从副驾驶座下来的,驾驶座上坐着一个穿长裙的女人。
  马脸高个儿把背压得很低,弯腰跟车里的章昊说话,语气十分不客气,上来就是一句:“你怎么开车的?”
  章昊被他的气势唬得往后缩了些,不太利索地辩解说:“是、是你的车没、没保持车距,自己撞上来的,怎么还怪我?”
  光凭他说这一句话,马脸就摸清楚了——眼前这人是枚软柿子。他盯着章昊,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哼”,指着后方说:“你下来看看,我车头都瘪了一块!你就看这事儿怎么办吧。”
  “我先打电话给保险公司……”章昊摸出了手机。
  马脸蛮不讲理:“那是你的事儿,我不管,你把我女朋友的车撞坏了,你最好下来给我解决一下。”
  “你怎么能说是我撞坏的,明明是你撞上了我的车。你还想要怎么解决?”章昊听对方这样歪曲事实,也有些生气了,但他说话时却有些底气不足,因为他这车不是自己的,往严重了说还属于“公车私用”,章昊想低调处理,不想把事情闹大。
  可马脸却并不这么想,他有意要在女朋友面前逞威风,不但不讲道理,还将嗓门扯得老大:“我那车还是崭新的,开了没多久就碰成这样了,这样,你下来看看行不行?”
  章烬掀起眼皮,不动声色地围观了一会儿,他抱着看好戏的心理,冷眼旁观章昊那副软弱可欺的样子,眼看着章昊被人欺负却连个屁都不敢放,章烬心里报复般地迸出一丝扭曲的快意。
  马脸男摆明了是想讹一笔,可惜章昊只是个软弱可欺的穷人,抠门得要命。两人争执了一会儿,马脸瞄到从远处往这个方向来的交警,一把拉开了车门,直接上手想把章昊拉出来。
  车门“咔哒”一声开了,马脸的手拽上章昊胳膊的那一刻,章烬的手机屏幕蓦地熄灭了。一股无名火从尾椎骨窜上脊椎,章烬耳边“嗡”的一下,不知道被什么刺激了,好像那人拽着的不是章昊,而是他自己。
  他未经思考就甩开了车门,一双手攥得青筋暴起。章昊只听见“砰”一声,然后就见章烬下了车,一语不发地走向自己这边,紧跟着马脸男就佝背屈膝,惨烈地嚎了一嗓子。
  章昊活了大半辈子,从没近距离围观过这种场面,他看见他儿子又踢又踹,跟一个五大三粗的高个儿男人厮打在一起。
  打斗过程中,一辆路过的电瓶车不幸被殃及,滑了一段当场侧翻,刚好倒在章烬旁边,车身猝不及防地砸在了他脚上。
  “操!”章烬眼前几乎黑了一瞬,他搬起电瓶车,用另一条腿狠狠地踹了一脚。正当这个时候,交警过来了。
  马脸的女朋友见情势不妙,赶紧把马脸拉回去。
  “打架的站出来!”交警瞪着他们,“你们干什么在马路上打架?”
  情节恶劣的打架斗殴被抓是要拘留的,章昊好声好气地向警察解释了原委,在追尾事件上,马脸本身就不占理,还有意碰瓷。而他的打架对象还是个未成年人,马脸最终只能收起怒气,不情不愿地认了错。
  突然闹了这么一出,章昊有些懊恼,上车以后,突然不知道要去哪儿了。
  “那个,你伤着没有,要不然先去医院看看……”章昊询问道。
  章烬松开咬紧了的后槽牙,吐出一句:“用不着。”
  “哦,那、那还……”章昊想问还去不去吃饭,话到嘴边却不太敢提了,只得小心地试探说,“你想去哪儿?”
  纵使不睁眼,光靠听觉,章烬都能还原出章昊的怂样。他心里暗嗤,但那支吾的、刻意讨好的语调莫名其妙地听得他耳根一软。
  冲动之下,章烬松口道:“不是说请我吃饭?赔了点钱,饭都请不起了?”
  章昊一怔,松了口气,嘴角露出一点可怜的笑容:“好,好。”
  章烬抽着凉气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极为讽刺地想:这个又怂又窝囊的可怜虫怎么就是他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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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愿诸位朋友情人节快乐!甜甜甜~嗷~
  第53章 “早晚%了你。”
  因为飞来的一场横祸,章烬瘸着脚在家老老实实地窝了几天。他隐瞒得很好,向姝兰被蒙在鼓里,甚至都不知道章昊来找过他。唯一的知情者就是方鹏,在炮哥儿成为瘸哥儿的日子里,大鹏承包了他每天的晚餐。
  没见过世面的小胖墩儿第一回 见到章烬的脚时,跟看到木乃伊似的,大惊小怪地吊起了嗓子,把那句“我滴个亲娘娘哎”重复了四五遍。
  章烬被他嚎得心烦,耳朵比脚还疼,受不了地打断了他大鹏哥的戏词:“胖子你嚎丧啊?我他妈脚还在,没截肢!”
  方鹏小心翼翼地问:“脚趾还能动吗?”
  章烬:“……能。”
  在方鹏殷切目光的注视下,章烬动了动脚趾。
  方鹏手捂着脸,盯着章烬的脚看了一眼又一眼,痛心道:“哎哟,都肿成这样了,跟酱猪蹄子似的,我要是挨这么一下,当场就得疼晕过去……”
  章烬有多怕疼他再清楚不过,方鹏设身处地为他着想,更加痛心了:“炮儿,你太难了!你太难了!”
  天山童姥爷不仅模样显小,声音也像个稚嫩的孩子。章烬看他掩面欲泣的样子,心里有些堵,恍惚以为自己多了个倒霉弟弟,几乎想伸手摸一摸他的头毛,好险收住了。
  其实就是那一大片淤血看着吓人,也不至于痛到死去活来的地步。他往方鹏脑门上推了一把,把他肥胖的小脸扭到一边:“哪儿凉快哪儿哭去。”
  方鹏正要挪窝,章烬忽然又想起一桩事,叫住他:“回来。”
  “今天几号了?”
  方鹏愣愣地抹了把脸,过了一会儿才报出个日期来:“十九吧,怎么了?”
  章烬若有所思,他算了一下,如果不出意外,距离程旷回来还有将近半个月,那会儿脚伤应该好得差不多了。
  他不想让程旷看见自己这副矬样儿。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章烬怎么也没想到程旷会提前回来。
  程旷是傍晚回来的。当时章烬正躺在沙发上玩手机,院门忽然被人敲响了,他看了眼时间——这个点来的应该是方鹏。
  章烬一脚轻一脚重地走到门边,拉开门栓的那一刻,心跳忽然“咯噔”一下,奇迹般地产生了某种直觉。
  没有任何反应的余地,他抬起眼,倏地对上了程旷的视线。
  “我操?你怎么就回来了?”
  “章俊俊,你很失望啊?”程旷左手拎着一袋东西,进门时耳朵上的耳机滑落了一只,章烬顺手接住,塞回他耳朵里。
  “我以为你还要一礼拜才……旷儿,你是不是想我了?”章烬一时忘了形,原本虚点着地的伤脚冷不丁踩了个扎扎实实,那声“旷儿”都变了调。
  章烬脑子里迟缓地冒出一个“操”字。
  这时,哮天犬趁人之危,把载欣载奔的活儿抢走了,它很快从狗窝里钻出来,摇头晃脑地围着程旷打转。
  “想个屁。”程旷把袋子扔给他,“山楂球是奶奶给的。”
  章烬心说:我他妈想想想死你了!
  他垂眼往袋子里一觑,除了一纸袋的雪花山楂球之外,不费力就看见了几颗火龙果——这回不是红心的。
  章烬问:“旷儿,奶奶身体还好吗?”
  “挺好的,就是不太能走路。”程旷蹲下来摸了摸杂毛儿的狗头。
  程奶奶之前就有痛风的毛病,打从摔了一跤以后,不仅说话漏风,腿脚也更加不行了,走两步就痛。
  程旷说话时,章烬感觉小腿痒痒的,低头一看,只见一条毛茸茸的大尾巴在他腿边扫来扫去。懂事的杂毛儿雨露均沾,可惜他的主人却不领情。章烬一阵心惊,只想把坏事儿的蠢狗赶走——他正踩着拖鞋,双脚无遮无拦地暴露在外面,程旷低头就能看见。
  “摸它干什么?”章烬福至心灵,想出了个一石二鸟的主意,他睨着程旷说道,“你摸我了吗?”
  杂毛儿睁着水汪汪的眼睛,无辜地望着它那缺德的主人。
  “你要跟它比?”傻炮儿出息到狗身上去了。程旷嘴角弯了弯,揶揄道,“要不你叫两声,我考虑一下。”
  话一出口,程旷突然想起他和章烬第一次约架那天,章烬对他说“输了学狗叫”。当时谁也没有料到他们两个会有冰释前嫌的一天,更想不到会有今天。
  章烬正想骂他,却见程旷逗了一会儿狗,站起来了。
  章烬:“你干什么?”
  程旷的手落在他的发茬上,章烬头发剃得很短,刺猬似的,有些扎手。程旷摸了两下,眼里含着一点笑意说:“顺毛。”
  ……这王八蛋摸完狗手也不洗就摸他!
  章烬忿忿地握住程旷的手,佝身将下巴抵在他肩膀上,用力地蹭了两下。
  能拖一时是一时,反正现在不能让他发现。章烬闭上眼睛,怀着一点侥幸,心跳怦怦地想,万一过两天就好了呢?
  他缓了一阵,把之后的“瞒天过海”计划琢磨了一遍。白天还好说,换双鞋,必要时忍着不吭气儿就熬过去了,晚上最容易暴露,尤其是睡觉那会儿,他俩离得实在太近了。
  怎么办呢?要章烬忍住不上楼是不可能的,程旷不在的时候他都忍不了,何况现在人已经回来了。
  章烬调动他那渣渣的脑子,绞尽脑汁地思考出了一个折中的主意——睡是肯定要睡的,等程旷熄了灯再上去,黑灯瞎火的,伸手都不见五指了,何况是脚呢?
  姓章的渣渣自以为算无遗策,全都计划妥了,没想到漏算了一个人。
  而那个人越来越近了。
  程旷余光一扫,看见章烬还拎着袋子,干巴巴地杵在原地,明显心不在焉。程旷拿过他手里的东西,放到石墩子上,问:“愣着干嘛?章俊俊,去吃饭吗。”
  “那什么……大鹏一会儿——”章烬话音未落,没关的铁门就被人用肩膀撞开了。
  “哎呦喂,炮儿啊,饿慌了是不?门都提前给你哥开好了!”
  方鹏一边走路,嘴上还没停,念叨道:“嗐,哥今儿特意给你熬了一锅筒子骨——哎哟,旷儿回来了?赶巧儿我多带了饭菜,哥现在腾不出手,旷儿你把炮儿搀过来,我去洗碗,咱们一块吃……”
  章烬感觉耳边有人重重地撞了一下钟,只听见“当”的一下,登时手足无措,没了对策。
  “……搀?”程旷怔了怔,扭头看向章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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