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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节

  在那瞬间,他内心突然慌乱起来,他竟不知自己该做什么。
  嗒……嗒……
  就在这时,寂静的空间里,突然响起了沉稳的足音,那足音一下又一下,正离他越来越近……。
  沈然猛地抬头,他看见楼梯上站着一个人。
  与所有黑衣人不同的是,那人只穿了件最寻常的白衬衫,从天花板撒落的光仿佛能穿透那人清瘦的身躯。
  一步又一步,那人踏上了地上的图腾,刹那间,仿佛有人拂开流水,原本静止的黑衣人又动了起来,他们齐齐站起,向那人鞠躬行礼,然后退至一旁。
  退到旁边又有什么用的,该死的人还是得死。
  沈然将刀刃紧紧贴在人质的脖子上,他忽然认出了眼前穿白衬衣的这个人:“你是林辰?”
  他冷冷问道。
  “是我。”林辰看着眼前男生,那男生大概与王朝相同年纪,或许比王朝稍大一些,但也真的大不了几岁。
  可男生的目光里没有少年人该有的青春活力,该怎么形容呢,那目光很璀璨,仿佛有火焰在里面熊熊燃烧,虽然璀璨,却让你觉得那并不美,而少年人的目光理应是美好的,少年人的目光里面会有青春可爱的少女或者活泼动人的世界,但在那双眼睛里,林辰只看见了火焰还有火焰燃尽后的灰。
  “你是三坟的首领?”
  男生这样问时,又偷偷看着了眼自己所劫持的人质,仿佛有那么一些搞不清楚状况。
  “你们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林辰并没有说话,说话的,是被男生劫持的那名人质。
  林辰看着人质先生,人质先生还冲他轻轻眨了眨眼。
  看着苏凤子颈边贴着的刀刃和他轻松闲适的面容,林辰有那么一瞬间后悔自己的安排,毕竟苏凤子是个不受控制的人,这句话的意思是,无论他先前如何叮嘱,像苏凤子这样的人,想说什么想做什么,是没有人拦得住的。
  未等男生回答,苏凤子便反向握住了抵在自己脖颈上的那把刀。
  男生似乎也没想到他竟如此大胆,他手上猛地用力,可刀柄被铁钳握住般不得移动分毫。
  人肉与铁刃相抗衡当然必须付出代价,鲜血瞬间染红了整片刀面,血一滴滴落下,苏凤子却恍若未觉。
  或许是苏凤子脸上的表情太冷淡,又或许是他不知疼痛的举动太骇人,男生突然松开刀柄,猛地后退两步,仿佛受到巨大惊吓般地喘息起来。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苏凤子将那柄水果刀拿在手里把玩,很无所谓地反问道,“我们是三坟,三坟是我们啊……”
  “是你们毁掉了我们的家!”男生脸色陡然一僵,厉声问道。
  “啊,那是你们的家吗,不好意思啊……”他虽然嘴上说着抱歉,可无论是那微抬的下巴还是轻蔑的眼神都显露出,他其实没有半分悔意,“你们不要误会啊,我们只是觉得好玩而已。”
  没有任何解释,是觉得不需要对他们解释,其实那也不是挑衅,只是好玩而已,好玩就已足够。
  “好玩?”
  大概最惹人生厌的人,莫过于你满心仇恨,对方却毫无所谓的那些人,他玷污你、蹂躏你、羞辱你,只是觉得好玩而已。
  站在稍远些地方的那些年轻人们听到这句话,再次愤怒起来:“然哥,别和他们废话,我们杀了他们!”
  “这地方有你们开口的份吗?”苏凤子秋水般的目光向方才的吵嚷者扫去,他很不耐烦地说道:“参观完了,你们是不是该滚了?”
  他表现越不屑,那些年轻人则越激奋。
  “我们做完要做的事情,当然会走!”男生冷冷道。
  “你们在这里有什么事情好做?”苏凤子忽然笑了起来,仿佛是觉得男生的话太好笑了些,他伸手指了指自己身后那些黑衣人,说:“我们这里智商最低的一个人iq141,请你智商多高,拿过几块奥赛金牌,你是天才吗,如果不是天才,你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
  他说话间,带着浑然天才的倨傲感。
  男生显然被这句话打蒙了,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他身后的同伴们反应比他更快一些,他们提起手中的武器,就要冲上前来。
  苏凤子依旧孤傲地站立着。
  而林辰,依旧在他侧前方的位置,沉默不语着。
  一方是手持器械怒火滔天滔天的学生,另一边,则是手无寸铁寸铁冷漠无言的黑衣人。
  如同是火焰与海水或者人与深渊,它们绝不相容,并且一方总会吞噬另一方。
  在楼上的那间房里,江潮终于无法忍耐,他按住刑从连的肩膀,低声怒道:“老刑,我必须保证其他学生们的安全!”
  他指的当然是那些身着黑衣扮演“三坟”成员的普通学生。
  只是如同大厅中从头到尾都静谧如水的林辰,刑从连也没有说话,他双手交织抵住下颚,连盯住监控屏的目光都没有丝毫偏移。
  大约是无言的默契,或者说是比默契深刻许多的信任。
  就在刑从连用沉默阻拦江潮时,林辰动了,而那些即将冲上来的学生也因他的行动而被吓得猛一停滞。
  监视器前所有人都捏了一把汗,正当他们想要偷偷松口气时,却意外看见林辰其实并没有任何说话的意思,他竟然双手插袋,转过身去,做出离开的姿势。
  “站住!”他身后的学生们大声呵道。
  可林辰却没有半点要停住脚步的意思,就在这时,苏凤子跨出一步,挡在林辰身前,他用那种不屑的高傲的仿佛这世界欠他几百万的语气说:“闹够了就滚吧,来这儿喊打喊杀,你们才三岁吗……在墙上就是给你留信就是希望你们收敛点,真以为自己举世无敌了?”
  听见苏凤子的话,那些年轻的少男少女们,他们喘息着愤怒着他们双目通红,仿佛下一刻便会如兽群般疯狂撕咬上来。
  可或许是苏凤子手上的伤口太骇人,又或许是在那盏吊灯并不明亮的光线下他的脸庞竟带着不可侵犯的凛冽感觉,闯入者们有片刻停顿。
  苏凤子面露鄙夷,不给那些人任何反应时间:“挖座坟,看着人躺进去,你们就激动得热血沸腾了,这样就让你们觉得自己简直就是最超脱最神秘的集体中的一员了,觉得你们有了真正的信仰而其他人都泯然于众?
  ……
  “老刑,他们到底在干什么,生怕激怒不了那帮神经病吗,这他妈就是在找死!”监控屏幕前,江潮再次厉声道。
  刑从连抬起头,环顾四周,这才发现,在小屋里的所有人,都用一种焦急的目光看着他。
  “老江啊……”刑从连终于开口了,他把桌上的茶杯,向旁边移了移,“你要不要喝点茶?”
  “喝你妹的茶,老子都要急死了,这要是真出点什么事!”
  “诶诶,我们在执行公务呢,你文明点啊。”刑从连笑道。
  江潮简直气极:“他妈我们干嘛不能现在冲下去,把那些人一网打尽。”他说话间,还做了个瓮中捉鳖的动作。
  听他这么说,刑从连的目光再次落在屏幕中的林辰身上。
  他耳边回响起吃早饭时,林辰对他说的话。
  具体来说是这样的,大概是因为他深夜说得那些话起了一些作用,早上7点多警队分发早餐时,林辰特地给他拿了盒酸奶,邀他共进早餐。
  他们两个蹲在二局门口的石狮旁边,看着街边的扫地工人一下又一下清扫着地面。
  “等下的行动,会有些危险……”在看了一分钟环卫工人扫地的画面后,林辰这样对他说。
  刑从连大概也猜到他要说什么,却还是装作听不懂的样子:“当然危险,你也要注意安全。”
  他说话间,很明显看见林辰呼吸一滞,显然没想到他会装傻充愣,但到底是林辰,心思远比常人透彻许多:“你凌晨说的那些话,我非常抱歉,这确实是我的问题,所以,我想试着,努力改正那个这个问题。”
  对方如此陈恳,这下,轮到刑从连语塞了:“干嘛这么客气?”
  “因为,确实有件很麻烦的事情,需要你帮忙。”林辰深深吸了口气,说,“希望你能尽量拖延警方的抓捕时间,除非真正有人受到严重的生命威胁,我都希望你能下令狙击手们不要开枪。”
  “什么意思?”
  “当那个群体的成员走进小楼后,照理说,警方会选举恰当时间实行抓捕,对吗?”
  “当然。”
  “可抓住了他们,又怎么样?”林辰反问。
  “严刑拷打、威逼利诱啊,逼他们供出幕后主使,然后我们再去抓人……你想说,那样没用,对吗。”
  林辰摇了摇头。
  虽然明明是进行严肃谈话,可刑从连简直想笑:“其实我突然发现,你也一直在给我们灌输这个观念,就是说,捉住他们之后,我们的审讯都不起任何作用,但除了审讯,其实只要等下我们出其不意把他们抓个现行,在他们来不及擦掉通讯设备、电子设备或者其他线索的时候,我们还是可以顺藤摸瓜,找到幕后主使,不对吗?”
  “不对。”林辰很果断地说。
  “哪里不对了啊?”
  “你觉得抓住幕后主使重要吗?”
  “不重要吗?”刑从连继续反问。
  “它很重要,但比起那些孩子,那个人远没有那么重要,如果抓住他们,我们或许永远就失去了拯救他们的机会。”
  听见林辰说孩子时,他有那么一瞬间搞不清对象,但很快,他意识到,林辰所指的孩子,是那个群体的成员,那些已经失去人性,被他们视作恐怖分子的人。
  拯救恐怖分子,这确实是个新鲜的说法。
  在他人生的无数次类似经验中,从未向任何敌对方妥协,更不用说,要拯救罪犯的心灵。这是圣人该做的事情,而不是警察该做的事。
  可他没有反驳林辰,他安静地听林辰继续说下去。
  “是啊,我们是可以瓮中捉鳖了,然后呢,那些孩子们看到警察突然冲下来,他们很震惊但是会变得更加愤怒,因为他们发现,自己再次被这个世界背叛了,他们会拼尽全力反抗,有人会受伤甚至有人会被击毙,他们会真正失去对世界上一切事物的信任感,他们或许进入监狱或许进入拘留所,运气好的话,他们中有些人有些会意识到自己的问题,但一定也有更多的人顽固不化,那些人出来以后会变成垃圾、废物真正的社会渣滓,他们绝望、痛苦憎恶一切最后继续报复这个世界,你觉得,这是解决事情的办法吗?”
  刑从连被问得哑口无言。
  他当然可以反驳,他当然可以说,这世界上很有可能不存在all—win的结局,很有可能你费尽心思却得不到你想要的大团圆结局,那些人的已经坏了,就好像被肿瘤侵蚀的脏器,虽然痛苦虽然惋惜,但该要摘除就必须摘除,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但莫名的,在他内心深处,他竟觉得有些难受,事实上,他真得已经很久没有难受这种感觉了。
  林辰依旧在说话,或许是蹲得腿麻了,他站起身,依靠在那尊石狮上。
  石狮的造型有些好笑,林辰的面容,却有些庄重。
  “有些犯罪,是来源于恶意,有些犯罪,却来源于懦弱,而有些犯罪,则来源于无法自控,对我来说,他们更像是罹患精神疾病的孩子,他们首先是自卑而内向的个体,因为这种特性,他们被犯罪分子挑选、被他们曾经所信任和喜爱的人骗人那个可怕的地狱。你觉得,当他们进入那个群体后,首先遭受的是什么,是爱的欢迎吗,不,他们首先遭受的是虐待,对肉体的凌虐对精神信念的摧毁。”
  “你是想说,罪犯也是受害者?”刑从连的语调有些冷。
  “你是不是觉得,无论遭受怎样的苦难他们也该坚守本心,不被犯罪分子左右?但很可惜啊,他们只是普通学生,他们抵抗不了人类的天性,人都有规避痛苦的天性,如果痛苦不可避免的时候,我们就会选择纠正认知,来适应痛苦。就好像一个男人监禁一个女人,他拼命虐待那个女人,一旦女人承受不住虐待,就会开始纠正自己的认知,将男人对自己的行为视作爱,并爱上那个男人,心理学上,将这个过程称为‘习得性无助’。”
  林辰一如既往淡淡的,可刑从连却从他的话语里,听出不可遏制的凛冽意味。
  “他们会逐渐爱上那个群体,接受群体所灌输给他们的观念,一旦他们真正融入群体,便会出现去个性化的现象,个体对群体的认同淹没了他们的人性,他们开始失去自我……”
  “失去自我即失去人性,他们只接受群体的指令,因为从根本上说,他们已经不是他们了,那些罪恶的念头,只是那个群体的意志,而不是他们的意志。”
  听道这里,刑从连明白了,林辰从头到尾,都在告诉他,那些孩子,终究不是真正的恐怖分子。
  在失去人性之前,他们只是一些被挑选的被害者,而在成为被害者之前,他们只是对生活充满美好幻想却又不太得志的普通学生而已,而在普通学生这个身份更前一些的身份是人。
  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
  那么,拯救其他学生的生命和拯救他们的人生,都一样重要。
  刑从连忽然对林辰的冒险有了信心,因为他发现连他自己都被说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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