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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7节

  “你也太草率了,更可靠的做法是分批次检查药物问题,毕竟还有很多可能性,比如各种成分相互作用,产生新的有毒化合物。”冯珍珍也说。
  闻言,周瑞方面的脸色好看了不少,如果是警方研究太草率,他们马上就有翻盘的机会。
  不过此时,李政阻止众人辩驳,说:“我们讨论问题的思路不该是这样。如果我们承认两个前提呢?一、有强毒副作用的物质就是tern,二、在08年脑康宁获得批文时并无此强毒副作用。在承认这两点前提的情况下,就可以得出一个结论,沈恋在08年后做了一些事情,使相同构型式的化合物产生了毒副作用。我们来推理下沈恋究竟做了什么。”
  阳光下,一位年轻人仿佛想到什么,问道:“李教授,您的意思是……”
  胖乎乎的研究员语气有些毛骨悚然:“难道是异构体?”
  “质谱碎片都一样,如果tern真有问题,异构体的可能性最大了!”冯珍珍悚然道。
  第255章 同分
  研讨会终于到了最关键处,刑从连很难得坐直身子,看向小詹。
  王朝也捅了捅小詹先生,问:“什么是异构体?”
  小詹一开始在很慌乱地翻着先前做的检测资料,突然被点到,有些不是所措地开始背书:“化合物具有相同分子式,但具有不同结构的现象,叫做同分异构现象;具有相同分子式而结构不同的化合物互为同分异构体。举个例子,旋光异构体的分子结构和化合物本身非常相似,很大程度上连熔点沸点都是一样,一般要用物理方法才能观察出来。”
  “混合了异构体以后,药物的作用可能发生改变吗?”刑从连问。
  “是有可能的,比如手性异构广泛存在于人体内核酸、蛋白质,大部分药物也存在手性。”有人向刑从连解释,“有种抗帕金森药物左旋多巴,它的d型却会引起视神经炎,导致失明。”
  另外,先前走出的小哥也补充道:“几十年前,沙利度胺的异构体事件就造成过孕妇严重的致畸反应。”
  “但我们当时做tern实验是,并没有不良异构体产生,这应该不是我们的问题啊,”冯珍珍推了推李政,有些焦急,“李教授……”
  李政沉默许久,因为他的沉默,他周围所有研究员都安静下来。
  而与之相反,在他们对面周瑞其他员工,用一种“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的眼神望着这些主动站出,却很有可能给自己挖了大坑的研究员们。
  “说起来,发生这种事情,我至今还觉得不可思议。”李政推了推金边眼镜,面容变得失落和憔悴。
  王朝焦急地看着这位第一个站出来的科学家,紧张得不知该说什么好:“这个,这个也不是你们的失误。”
  “事实上,没有发现tern异构体,可以算我们研发过程中有所缺漏,但我不是在推卸责任,因为很确定,按照我们提供的制药方案,是不可能出现不良异构体的。”李政终于抬头,眼神变得镇定而冷酷,“联系到沈恋提出的一系列工艺改良方案,恐怕是我们公司为了节省成本,“优化”制药工艺,致使经过优化工艺生产出tern中,混合了极少量的光学异构体。然而因为质检的疏忽,或者说工厂方面刻意隐瞒,导致这种异构体并没有被发现。”
  “李政,说话要讲证据,研发把责任推到我们生产头上?”负责周瑞制药药物生产的主管人员痛骂道。
  李教授身边的胖研究员砰地站起,将手边工艺优化报告甩在桌上,火气很大,指着对方鼻子骂道:“那你老人家拍着胸脯告诉我,优化工艺后你们详细检查过各批次药品纯度,脑康宁中绝不存在tern光学异构体,你敢说吗?”
  “咄咄逼人就代表你有理了?”负责生产的副总毫不犹豫跟着拍桌而起。
  “啧。”冯珍珍在座位上翘起二郎腿,冷笑道:“那请您明确告诉我们,有还是没有!”对方被呛了一句,想回答,冯珍珍却不给他机会:“我来替你找借口吧,要不就是你们根本没进行异构体检测;要不就是当药品出现问题后,你们检测出异构体,但其数量非常少,分离提纯需要耗费巨资,你们在生产上做了简单药物试验,发现没什么大问题,就把这事掩盖过去了。但不良反应案例愈来愈多,tern却被专利共享,你们害怕被追责,只能想出用新药来替代旧药办法。”女研究员说到这里,放下腿、坐直身子,“虽然我们现在是知道了tern出了问题,才能这么快推测出异构体,而因为制药流程非常复杂,你们在被刻意隐瞒的情况下很调查到确切的化合物问题,可你们有整整八年时间啊,但凡你们中有人敢站出来说要壮士断腕而不是选择隐瞒,事情怎么可能演变成现在这样?”
  王朝目瞪口呆听到现在,插了句嘴:“可我记得我们之所以能发现新旧药物问题,就是因为周瑞在撤换生产商,这是不是说明他们也不知道异构体是怎么产生的,否则沈恋也不会安稳地隐藏到现在。”
  “有一个解释。”
  低沉的声音响起。一直寡言少语,甚至让人忽略存在的刑从连忽然开口。
  王朝噌地向自己老大看去,而他老大冷酷的视线则落在周瑞制药董事长肥胖的身躯上,那瞬间就像最老辣的猎人终于捕捉到对手的漏洞。
  刑从连徐徐开口,不急不躁:“现在,就请周董回答吧。负责暗中主持调查脑康宁药物问题的人,是否就是沈恋?”
  王朝有数秒呆滞,但也很快理清这里的问题。
  周瑞制药知道脑康宁有问题,却一直以来都没发现搞鬼的人是沈恋,如果不是调查员不行,那么出现这种情况最大的可能就是主管调查的就是沈恋本人。
  而他老大这个问题实在太刁钻了,言下之意就是:如果你承认主管调查的人是沈恋,那就意味着你们公司早发现脑康宁不良反应而不上报,任由有毒药物在市场上流通。
  “刑队长提到的对脑康宁药物的调查问题是什么,我并不知情。”
  周董脸部表情已经控制不住,王朝也不知道这死老头怎么还能再狡辩下去。
  刑从连仿佛等的就是这一时刻。
  他锋锐地目光落在刚才所有敢于出头骂人的周瑞高层脸上,很随意开口:“既然董事长不知道,那底下人来说说吧。”
  他指向生产主管:“从生产部门说起吧,你们是否曾发现过异构体问题,为了自己的饭碗而选择隐瞒,没有向公司上级汇报?”
  主管生产副总没想到刑从连这么轻易绕过董事长而把矛头指向自己,他不敢看任何人,额头上似乎有冷汗滴下。
  “没那么复杂,两个选择,扛或者不扛。”刑从连依旧保持平缓的语速,含义却耐人询问。
  闻言,心情焦灼的男人下意识抬头,看向仅剩的10张空位,下意识将手搭在台面上,有一个想要起立动作。
  这个动作被他身边的另一位高管看到,马上将之制止。
  那人轻轻摇了摇头。
  “他们不说就不说吧,早就蛇鼠一窝了!一切都有会议记录为证,交叉询问下总能查清楚!”这一反应不知为何点燃了李政的怒火,科学家提起笔,指着先前讨论时说话的某人:“你说的没错,为什么要突然进行改良药物立项是问题关键。如果是正常新药改良是项目,司坦康出于改进成分的原因改变tern构型式,公司对此不知情,这就是沈恋一人所为,我公司也算受害者,并承担监管失察的责任;相反,如果是我公司收集到临床反馈结果,意识到药物出现问题,出于某些原因隐瞒真相,任由有害药物传播,那……”李政看向董事长,甚至有些痛苦地说,“那从08年到16年,整整8年时间,你们为了私利,帮助沈恋隐瞒罪行,你们就是同谋,是杀人犯!”
  李政一席话,像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被刑从连点名的生产主管抖似筛糠。
  看着这人反应,王朝觉得招供有望,周瑞马上要垮。
  然而王朝眼睁睁看着那人伸手抹了抹头上的汗水,笑容苦涩至极,却听到他用最绝望地语气说:“那能怎么办啊,只能是我没有向上汇报的问题,我和沈恋……我们……有秘密恋爱关系……我就是她的同谋……”
  会议室轰地炸开,所有人都震惊地望向主动认罪的生产主管。
  “滚尼玛蛋。”冯珍珍已经先骂出口。
  在吵闹的环境下,没人注意到散落在周瑞制药百人团队中的几张座位上的异常。有人神情低落,却像下定决心似地将放在膝上的手握紧成拳。
  “你是傻逼吗!”王朝恨铁不成钢地骂道。
  就在这时,另外一位高管也站起:“我也有罪,是我没有做好监督管理工作,产生了这么严重的后果,我却选择隐瞒真相,难辞其咎。”
  王朝看神经病似地把目光向发生处移了过去。
  然而周瑞中高层的认罪行动并未停止,随着生产主管招供,还有数位责任人都站了起来,纷纷开始坦诚自己罪行。甚至有人在说完之后,主动走到警员面前,伸出双手等着被拷。
  而另一些职位更高的人,则不言不语,冷眼旁观手下人招供。
  警员们面面相觑,有些不知所措,只能望向刑从连,等待掌局者示下。
  “你们……你们怎么这么傻!”王朝差点把电脑掀翻。
  到了现在,董事长脸上终于现出大局在握的笑容,他勾起一点肥厚的嘴唇,看向刑从连,先前装出的焦虑、紧张都不复存在,那样成竹在胸、大局在握,像早已留好后手,一切不过是向他预计的方向发展。
  刑从连自从走进这间办公室,话就很少,此刻面对董事长真正的挑衅,他也没反驳什么或者劝说什么,他只是拿起手机,发了条短信。
  不多时,会议室后门被砰地踹开。
  一位提着尿袋的老爷子站在门口,扯着嗓子喊:“大侄子你找我干嘛,搞好了没啊,我的尿袋都快满了,等下得去趟医院。”
  会议室内所有人都见鬼似向门口看去,见到一位装着机械腿的干瘦老头。
  老头也才发现会议室里竟有这么多人,他对刑从连说话的语气也马上变了,极其狗腿道:“老板您有何吩咐?”
  众人这才想起,这老头似乎就是先前那辆跑车驾驶员,如果真是刑队长的司机,那这位刑警队长的家底就非常可怕了。
  面对那些质疑和不解的目光,刑从连没有多做解释,他很客气地问老头:“有个问题想请教您。”
  “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老头说,“你再放我在外面多玩两个小时,我连银行卡密码都告诉你。”
  “现在的情况是这样的,我为一些有过错的中层员工提供了从轻处罚的机会,可他们为什么宁愿替公司最高层顶罪,也不接受我的好意?”
  老头听到这个问题,也见鬼似看着刑从连,一副你明明知道为什么干嘛还要问我的表情。
  第256章 首席
  刑从连看着老头,目光坚决,让他必须回答。
  “每年多少高管跳槽,被前雇主以各种名义控告,查查刘春宁三个字。”老头提着尿袋,似笑非笑对那些顶罪的周瑞高管说,“最大的可能,傻孩子们被拿捏住了,他们手上大概也有点周瑞的股份,万一公司跨了他们坐牢赔钱,不如现在站出来保住公司,说不定他们董事长还许诺照顾他们妻女,每年多给点钱,黑社会顶罪那套嘛,都这么玩。”
  所有人都没想到,刑从连敢当众捅破这层黑幕,更没想到,他带来的这样一个“糟老头”竟然能指出这一点,也竟然敢指出这一点。
  “那该如何解决?”刑从连问。
  “简单。”老头目光突然变得精明而犀利,“你可以告诉他们,就算他们顶罪,公司也不一定能保住,大难临头各自飞,能飞一个是一个。”
  “恐怕这个理由还说服不了他们。”刑从连说,“药企背后是盘根错节的财团,反叛者的日子恐怕不好过。”
  老头走了两步,站在刑从连对面,答:“这就更简单了……”
  他拖长调子,一瞬间,所有准备顶罪的高管都朝老头看去,下意识等待答案。
  “价高者胜。”老头随口说道,感觉就像今日要买个饼一样轻易。
  会议室内所有人都瞠目结舌,像听到最无厘头的情节。
  先笑出声的,是周瑞制药的董事长先生。
  他摘下眼镜,无奈地低头微笑:“这么大一个烂摊子,您要是想买,我们可以谈谈价钱。”
  “谁要买你的破公司了。”老头佝偻着身子,一瘸一拐地走到董事长面前,大有一副指点江山的架势,“但我不想买,不代表没人对它有兴趣啊。”
  周董要再开口,老头却慈爱地摸了摸他被发胶抹得油光发亮的头,说:“你只是许诺他们一个未来的可能性,却不是最大的可能性,从某种角度来说,你在忽悠他们。”
  老头打了个响指,直接道,“小王同志,同样是药企收购案,调加拿大制药商瓦力恶意收购安丽洁制药的案例给这些叔叔们看看。”
  从老头进门开始,王朝就像又想到一些关节,他对自己老大挤眉弄眼半天,但圣意难测,刑从连根本不给他任何眼神上的暗示。而听到老头这个要求的时候,他更吃惊地看了眼刑从连,尔后像早已准备好,他直接在桌面文档上点击,一份整理详实的购案流程顿时出现在大屏幕中。
  在座除了研发人员,或多或少都了解一些商业收购,因此看得并不吃力,高管们眼神游离,早已不如先前那般坚定。
  “事实上,你们公司已经很难保住。”老头负手而立,说:“我刚拉屎的时候看了眼你们公司的新闻。今年九月初,你们启动了对李南泉制药的收购,于9月7日、9月8日通过二级市场交易,收购李南泉19.5%股份。”
  老头顿了顿,一听到这个收购案,所有人都紧张起来,老头宽慰在场诸人,“你们别太紧张,这没毛病,正常敌意收购嘛,再下0.6%,你们就会成为李南泉制药实际最大股东。但问题是,你们公司现在不是遇到大问题了吗?李南泉方完全可以采取业内常用的毒丸计划进行反收购。然后你们公司不仅投入大量资金在一起注定失败的收购案,又面临重大刑事案件的困境,再加上银行贷款到期等问题,几方夹击,可就惨了,哎呀,可不就要破产重组了吗?到时候资本市场里的大佬肯定会出手收购周瑞,如果你是老板你会怎么做?”老头边走边说,最后随便拍了拍周瑞制药某位意欲顶罪的高层肩膀,凑到对方耳边悄悄道:“由你们替他坐牢,他自己卖公司跑路,仁义点的兑现给你们的承诺,不过换了是我……你们已经认罪了,死活还关我屁事?”
  西装革履的业内精英猛一颤抖。
  老头虽然故意把嗓门压得很小,但在落针可闻的会议室内,那带着嘲讽和笑意的声音已经足够令人心神剧震。
  他意指周瑞高层必然翻脸不认帐,当然会遭到抗议。
  “我们公司惹上这么大麻烦,哪还有人愿意要,岂不是只有破产一条路可走?”有人故作忧虑地问道。
  “周瑞是烂摊子,从某方面来说确实被你们搞烂了,但事实真的如此吗?”老头如数家珍道,“周瑞不仅是国内最大的制药企业,同时是全球最大疫苗、血液制品生产厂商之一,周瑞下属研发机构拥有超过30种各类重大疾病疫苗生产工艺专权,其中疫苗和血液制品销售收入占总医药销售业务比例高达39%和29%,也就是说就算你们制药部门全部完蛋,光疫苗和血液制品部门的利润就已经足够诱人。”老头啧啧叹道,“这么好的公司,我要是有点钱,真想把你们拆得七零八落,把最值钱的那部分吞到肚子里啊。”
  老头将最后的啊音拖得很长很长,并张嘴发出空口咀嚼声音。
  滑稽的声音在肃静至极的会议室内袅袅回荡,所有人都在不断思考老人这番看似胡乱的话语。
  不多时,光从目光中就可以看出,原先准备顶罪的周瑞员工现在心思已经动摇得厉害,只差什么保证,他们就会改变想法。
  这时,翘腿坐在阳光下的女研究员抖了抖长波浪卷发,问出了这些人最关心的问题:“可就算他们现在选择和警方合作免于刑罚,而我们最终将被收购,他们还是会被当做弃子;那么现在出去替董事长顶罪,则马上可以拿一大笔钱,怎么能说前者选择就一定比后者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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