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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成科举文里的嫡长孙 第53节

  有人在号房里生火做饭,窸窸窣窣声响,又见几缕炊烟飘出,也有人借着夜幕降临,文思泉涌,在灯下奋笔疾书。
  食篮里,林氏给裴少淮做了些奶糕,乃是用羊乳、蜂蜜和白面制成,蒸熟后晾干可存放数日,松软甜糯,最适合果腹。
  裴少淮将答卷册折好,置入防水袋中,挂在号房墙上,才开始吃晚膳。他净手后,取了两块奶糕、几片肉脯外加一个梨,再倒了杯茶水,细吞慢咽。
  他左右的两个号房,好似都是老秀才。兴许赶考多年已经考出经验了,他们俩该做文章时做文章,该歇息时歇息,忙中有序,一事归一事,皆有章可循。
  不似有些第一参加乡试的少年人,一会忙着磨墨,一会忙着找镇石,一会又宽衣喝水……时间全耽误在小事上了。
  老秀才有条不紊的节奏,给了裴少淮一个安静的答题环境。
  裴少淮没那么早睡,于是取了几张草稿纸,将明日可能用到的典故、词句先默写在纸上,方便明日写文章时比对、取用。
  亥时,四处号房里传出拆下案板的声响,裴少淮也有些困了,于是将案板取下来,搭在长凳上当床板用。
  号房太小,不管横着竖着,成年人都无法伸直躺下,只能蜷着或者坐靠墙上。
  十五岁的裴少淮,已然身长八尺,只能坐在板上,倚在墙上,身上披了件薄袄子,闭眼静寐。
  夜半时候,裴少淮被一阵如雷般的鼾声惊醒,迷迷糊糊的,险些从板子上掉下来,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自己正在贡院里参加乡试,往耳中塞了两团软布,声响小了许多。裴少淮心想,这位仁兄想来是个心宽体胖的,小小号房还能睡得如此酣畅。
  又发现不断有秋蚊子袭来叮咬,挂上驱蚊香囊也无济于事。裴少淮带了十余个香囊,他想了想,干脆把香囊拆开,将艾叶粉洒在号房里,如此,秋蚊子总算少了许多。
  裴少淮翌日醒来,感觉自己比想象中更加疲惫,幸好他昨日已经基本确定文章思路,不然,按今日的状态,文章的水准要大打折扣。
  今年京都的秋日比往年要闷热一些,往年这个时候已经开始凉快了,可今日午后,炎日似夏,有些考生平日里闭关读书,身子羸弱,昨夜没歇息好,今日又热得虚出了一身的汗,经此一折腾,竟没能挨下第一场便被拖了下去。
  原来,乡试之难不仅在于脑力,还在于体力。
  第三日,裴少淮已经作完七篇文章,默诵数遍之后,确认文体、平仄皆无问题,他开始誊抄卷子。
  誊抄卷子也并不轻松,一方面要把字写好,另一方面要注意卷面的排版,譬如说句子中出现有“皇”、“圣”等字眼,则要想方设法将其排在每行字之首,绝不可留在每行之末。
  有的考生已计算好字数,谁料中间少抄了个字,后续通盘皆乱。
  裴少淮早已养成了习惯,誊抄时气定神闲、心如针细,从头抄到尾一气呵成,没有出错。
  酉时,乡试第一场结束。
  收卷时,每组三名官员,分头执行。收掌官取卷子,统一送至弥封官处,弥封官将学子身份信息折叠后,用白纸覆盖,严严实实封住,再填上编号。
  全程监临官在一侧监督。
  最后,在骑缝处,弥封官、监临官分别盖上紫蓝色的印章,这份卷子才算掌收完毕。
  卷子悉数收完,考生出场。
  ……
  裴少淮只是有些疲惫,算不上精疲力尽,他拎起食篮随人流慢慢走出贡院,在长街外找到了伯爵府的马车。
  少津、言成、言归都来了。
  “大哥,你慢一些上车。”少津扶着他说道。
  “只是有些劳神,我并无大碍。”
  街上却有不少学子累倒在地,只能由家人、奴仆背其上车,或者一路背回客栈。
  上车后,裴少淮说道:“无需等贴卷了,直接回府罢。”他已检查过几遍,没有失误之处,自不可能会被贴卷,这点信心他还是有的。
  言成笑道:“那是,哪怕十个有九个遭了殃,少淮都不可能被贴卷。”
  所谓“贴卷”,即由执事官们先概略过一遍卷子,把不合规的卷子筛选出来,当晚贴在贡院墙外,意味着此卷已经罢黜,学子明日第二场不必再来了。
  被贴卷的名目不外乎是这几样——交白卷或者折纸漏过一页吃了“白板”的,明显没有答完题目的,文中透露个人身份的,涂改严重或是字迹不清的,文章过于冗长不会中式的……
  每回乡试,十人当中便会有一人被贴卷。
  裴少淮在府中歇了一夜,八月十二这一日,三更天里再次赴贡院,参加乡试第二场考试,依旧要在号房里待三天两夜。
  第二场试论一道,判语五条,诏、诰、章、表各一道。
  论,论时策、论历史、论纲常皆有可能,主要还是写文章。
  判,即判案,写判词,考察学子对《大庆律》的熟悉程度,看其是否公正明义。
  其余几道题则类似于写公文,有规定的格式,只要练习过,难度不大。
  这三项当中,最重要的当属判。士子唯有谙熟律令,方具备入仕为官的基本条件。
  考官判读第二场的卷子时,亦是优先看判词。
  故此,裴少淮先看了五道判题,前四道是关于承袭、产业、失手伤人、避不交税粮等题目,裴少淮皆很快找到了对应的律法,有了打算。唯独最后一道“姻缘案”,出得有些刁钻,裴少淮细读了好几遍。
  此姻缘案也可称之为逼婚事。案例中写道,袁娘及笄后,与邻村何大郎经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交换了生辰八字立了红帖,由此订下了婚约。谁曾料想,何家靠一纸红帖拴住袁娘以后,竟迟迟不行六礼、迎娶袁娘入门,多次相问也不予以答复。过了十年之久,袁娘年已二十五,本村有孙二郎上门求娶,袁娘不愿再蹉跎岁月,遂嫁与孙二郎为妻,已有夫妻之实。
  这个时候,何大郎不肯了,一纸状书把孙二郎、袁娘夫妇告到衙府,请官老爷为其讨回公道,把袁娘判给他当妻子。
  问考生应当如何判案。
  题目所列即为全部事实,考生不可另外再加条件。
  裴少淮心想,按《大庆律》所言,只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袁之间的婚约便成立,这么看,袁娘的行径确实是毁约。可若是判袁娘有错,让她再给何大郎为妻,不免太古板生硬、不近人情了。
  十年,那可是女子年华正茂的十年。
  何大郎竟硬生生凭着一纸婚约钓了一个女孩子十年,简直是小人行径,竟还有脸诉状官府,让官老爷把袁娘判给他。
  何等无耻。
  岂不是把袁娘当作一个物件来看?
  裴少淮认为,错应当在何大郎,宣判袁娘、孙二郎夫妻存续。
  可难就难在,裴少淮回想《大庆律》里的条条款款,愣是没能找到适用的一条,这个案件属实是“钻了空子”。
  裴少淮忽然想到,兴许张侍郎就是为了考空子呢?既然是考空子,怎么可能找到适用条款?
  段夫子曾言:“断案,既要严肃用法说理,也要守住道义底线,法与道并不相悖。”
  裴少淮有了打算,开始打草稿。
  判词也讲究一定的格式,要详细分析断案过程,为何要这么判,说明缘由,最末一句结语才会宣判结果。
  且需要讲究语言文辞之美。
  裴少淮写道:“……何大郎十年间未以聘礼相娶,桃有华之盛者岂能长久待之?约而不娶红笺岂非一纸空言?想来何大郎于袁娘也并非出自真情……且孙袁二人已为夫妻,双燕绕梁同一心,何大郎嫉妒则状告更是无情……”
  最后判孙二郎、袁娘存续夫妻之实,对袁娘失约一事口头告诫,就此罢了。
  ……
  裴少淮顺利完成第二场、第三场考试,考试中他大部分时间都在精简文字,力求用最精炼的句子把自己的意思表述出来。
  因为誊录生知晓考官们基本以第一场的文章来分高低,第二第三场的卷子不过是作参考而已,他们誊录文章时,发现文章写得又臭又长,则会偷工减料,给你省去几句几段。
  裴少淮写得短而精炼,能够避免此类情况发生。
  ……
  考生们已悉数离开贡院,诸位考官们迎来最忙碌的时候。
  他们需要在半月之内批改完上万名考生的卷子,并非易事,可以说,一场乡试下来,主副考官、同考官比考生们还要更累一些。
  誊录生誊抄卷子,对读生读卷确保誊抄无误,才会把卷子送到考官处批改。除去这些时间,留给考官们批读卷子的时间不足十日。
  考官们往往没有足够的时间细看第二场、第三场的卷子,主要以首场的八股文章分高低。
  因誊录生用朱笔抄卷,故此,送到考官房里的卷子称之为“朱卷”,弥封的原卷则称为“墨卷”,墨卷要等最后填榜时,才会拆封。
  诸位考生的本经各有不同,于是他们的卷子会被分到不同的房内批改,裴少淮的卷子经过誊录,列为春秋卷,已送至同考官处。
  十八个房间,十八个同考官,因《春秋》最难,以《春秋》为本经的考生最少,十八房中唯有两房是专门批改春秋卷的。
  十八位同考官之间是带有竞争关系的,若他们举荐上去的卷子,能被主考官点为榜首、经魁,他们则会沾光受到封赏,得一份荣誉。
  夜黑灯稀,十八房仍旧灯火通明。
  于考官带着两位大总裁在房内点灯夜战,他们负责春秋卷的批改,每读一卷,或是举卷,或是落卷,皆要在卷子上批注好缘由。
  于考官忽举着一份朱卷站了起来,十分兴奋对两位大总裁道:“此文入理精湛,通幽洞微,铸词雄伟,气势恢弘浩浩如水流贯,乃是才情理义气魄之绝大者,当举!”
  又道:“今年乡试,咱们房内或可以夺得头筹矣。”
  第52章
  裴少淮考完乡试回到府上,一连歇息好了几日。
  院中的小厮、婆子知晓少爷在静养,连脚步都放轻了许多,生怕扰了自家少爷。
  拘在狭小的号房内长达九日,再次“重见天日”,裴少淮才发觉自己的床榻如此松软舒坦,书案前小轩窗涌入的微风是如此沁人心脾,晨时的秋露带来的寒意也并不恼人。
  十几年养成的生物钟,早起已然成了习惯。
  裴少淮披了件衣裳,掌亮油灯,听着屋外不时传来的几声鸡鸣,几缕沁鼻的桂花香气袭人,顿时驱走了屋内一夜的闷气,正是“晓光分处未开窗,好花偏占一秋香”。
  若论秋日第一香,当属小桂幽芳。
  恍惚间,裴少淮意识到已过十五个秋,即便自己日日苦读,加快了进度,如今也才行至秋闱而已,中与不中尚未可知。
  裴少淮痴笑笑,心中不禁想到诗仙的那句“蜀道难,难于上青天”,这科举之道定不输蜀道矣。
  他本想如以往那样晨读,然则书案空空如也。林氏担心儿子不好好歇息,早叫人将四书五经、及第文选等书卷一应先收走了。
  裴少淮从书箱里找到一本遗留的诗卷,翻开品读以消遣。
  天大亮之后,裴少淮派人去荣轩铺子买了些桂花糕,又去贺相楼提了两壶桂花酿,一同拎上,去了徐家。
  学堂里,少津和言成正在埋头写文章,神情专注,夫子则在单独给小言归讲解词义句意。
  裴少淮以前坐的桌椅空着无人,一直没有搬走,桌面一尘不染。
  裴少淮站在窗外静望了许久,等到段夫子下堂了以后,才敢进去向夫子行礼。
  “大哥你来了。”少津欢喜道,“你已经歇息够了吗?身子可还疲乏?……我昨日想去找你,又怕扰到你静养。”
  少津去接长兄回家时,看到街上许多学子虚弱到晕倒,还有人是抬着出贡院的,于是先入为主,以为长兄也要歇上十天半个月才能缓过来。
  毕竟,院试结束好几日了,城内的医馆里,病号还是满的。
  “一场考试而已,只要准备得足够妥当,考试时素有章法,考完歇息两三日就够了。”裴少淮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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