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0节
一些零星的碎片闪过,拼凑出江离亭潜伏进冲霄宗的始末。
*
那年,秋兰真君还是秋兰真人,为了替寿元将尽的师父找到续命的灵药,在十四洲各地奔波。有一回,她意外听说了雁洲的灵修十八洞有配置延寿丹的主要材料,二话不说就奔赴寻找。
她是灵木园的弟子,熟识各种灵植与妖兽,因此虽然身手一般,却凭借过人的见识,避开了足以致命的威胁,来到了月华洞。
灵修十八洞,指的是十八个大型溶洞,地势极其复杂,潜藏着数不清的危险。月华洞地势较高,隐藏在深处,除了每年的中秋节能依照月光的指引找到踪迹,平日里连影子都找不到。
秋兰真君耐心地试了三年,终于顺利找到了洞口。
在那里,她遭遇到了一生最大的威胁,一条守护在珍稀灵植旁边的两栖妖兽,外表似鼍,通体为白,无鳞片,光滑似泥鳅。
她几乎丧命在它口中。
幸好,一个陌生的男修救了她。
他自称是个散修,到此游历,没想到同伴临时反水,害得他险些陨落,拼死拼活才逃了出来,意外发现了这个溶洞,便藏身于此。
秋兰真君并非初出茅庐的少女,并未全盘相信,可时日一久,始终未曾发现异常,慢慢便信了。
孤男寡女,又在险恶之地,对方还在重伤的情况下救了她……咳,他们在月华洞里困了六七年,从陌生人变成朋友,再从朋友变成了恋人。
秋兰真君曾遭到过背叛,情伤之下,将一腔心思全都寄托在修炼上,未曾想过结了金丹,还能再遇上良人。
可为什么不呢?
他谈吐有物,举止得当,处处照拂她。有时候,她都会诧异,这样的人物,居然只是个散修,就算与三大宗门的弟子比也不差什么了。同时,也有窃喜,若非他是个散修,或许轮不到她这个平平无奇的女修遇见他。
两人的感情愈发深厚,寻找出口的事也有了眉目。
他们找到了一条通往外界的路,只是半路有一只极其强大的妖兽。为了打败它,他们筹备近一年的时间,终于成功找到它的虚弱之处,想联手将它消灭。
这自然是一番苦战。
最终,他们打败了它,还意外获得了一棵十分珍贵的药材,服下就能晋级一个小境界。但不幸的是,打斗期间,他因为想要保护秋兰真君,不幸重伤。
临终之际,他告知秋兰真君,自己有家传的宝物,可以推算转世之机。故而嘱咐她服下灵药,增强修为,然后拿着法宝去找他。
秋兰真君想尽一切办法,都没能救回他的性命,含泪应了。
他“死”了。
秋兰真君带着他的遗物,回到了冲霄宗。
三十年后,她服下灵药,顺利结成元婴。谁知命运弄人,她堪堪出关,便发现被分配到辟芷峰的新弟子里,就有他的转世。
那个人,就是江离。
他什么都不记得了,还和同年的夏秋月来往过密。秋兰真君无比痛苦,想告诉他真相,又知道前尘已过,不该再肖想。
挣扎中,她偶然见到江离因为和夏秋月关系好,被范天赐(昔年龙泉真君的孙子,死于朱蕊之手)排挤打压。
她怒不可遏,决定收他为徒。
原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自此后,二人师徒相称,再无可能。哪知筑基后不久,江离就找到她,说自己恢复了记忆。
秋兰真君万万没想到还有这样的转折,陷入了痛苦。她对他旧情难忘,可师徒名分已定,伦理不容挑战。
就在这时,江离下山历练,遭遇邪修。
她为了给他寻找治疗伤势的药物,远赴西洲,结果遇到了魔修。她本不擅长斗法,受了重伤,从此缠绵病榻。
江离说不会辜负她,她半推半就,两人就在师徒的名分下,做了情人。
秋兰真君原本就伤势难愈,再加上为这段畸形的关系而痛苦,生了心魔,修为再难精进,不过熬日子罢了。
殷渺渺快速过完了这段故事,心里只想摇头。
所谓伦理,都是人为规定的,君为臣纲,夫为妻纲,父为子纲,谁信谁傻逼。师徒关系亦然,小龙女和杨过的悲剧还不够吗?
当然,秋兰真君身处在这个世界,为其所困,情有可原。
过分的是江离,或者说江离亭。
她有八成把握,当时他根本没死,只不过糊弄秋兰真君,用一个迂回的办法潜伏进了冲霄宗罢了。
想想看,一个与本门修士结缘的散修,能探听到多少秘密?元婴真君的弟子则不然,亲传弟子的消息灵通得多。更不要说他还可以通过秋兰真君,探知到更深层次的秘密。
况且,有了转世之说,就算他暴露些许异样,秋兰真君也只会以为是他拥有了前世的记忆,替他遮掩。
这是个精心布置的圈套。
但是,秋兰真君难道一无所知吗?她看到这些记忆是不是太顺利了?会不会是故意给她看,好蒙蔽更重要的信息?
第533章
就在殷渺渺查看秋兰真君记忆的时候, 她苍白的面孔上突然浮现出一丝异样的潮红,呼吸变得灼热而浑浊。
殷渺渺察觉不对,正想撤手,风暴已至。
广袤浩瀚的意识海中, 许多被她匆匆扫过的碎片被无形的力量聚集起来, 化作一条庞大强壮的灵虫, 张着巨口朝她撕咬来。
探知他人的灵台是十分危险的。
这是每个人最私密的地方, 天然具有排外性。修士就算给它粗暴简单地分了层次, 也并未真正弄清楚其中的奥秘。就好像人类固然能做脑部手术, 但对大脑的理解还只残存在最表面的地方一样。
秋兰真君虽然奄奄一息, 可爆发出来的力量十分惊人。殷渺渺的神识在这条奇特的虫子前, 仿佛遭遇了龙卷风的行人,极难还手。
和长阳道君一战后, 元神迟迟未曾回复, 她不敢恋战, 立刻抽回神识。
秋兰真君抬起骨瘦如柴的手, 猛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沙哑道:“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没那么容易。”
退路被切断了。
秋兰真君封闭了自己的灵台。
殷渺渺难掩讶异,秋兰真君的灵台早就摇摇欲坠, 经不起丝毫打击, 在灵台里与她的神识开战,就算险胜,也会因为灵台损毁过多, 直接变成傻子。
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也要重创她……殷渺渺皱起眉,神识宛若游鱼,轻巧地避开识虫的攻击。
“江离骗了你,你知道吗?”她淡淡道,“他早有心慕之人。”
一声哂笑:“你不会真以为他喜欢秋月那个孩子吧?”
“秋月?”殷渺渺看着十分意外,“他那么大年纪了,不至于如此不知羞耻吧?我说的是他老家的道侣。”
识虫的攻击停顿了十分之一秒。
殷渺渺心底响起无声的叹息:猜对了。一个愿意为心爱的男人付出一切的女人,在意的不是自己的生和死,而是他爱不爱自己。
女人,难道真的一辈子念的是男人,想的是男人,恨的也是男人吗?更可悲的是,无论她如何惋惜,依旧要拿这个作突破口,撬开她的嘴巴。
剥去感官的外衣,她的惋惜与怜悯毫不掩饰地传递给了秋兰真君。可她说:“那又如何?我就要死了。在死之前,能替他做点什么,我心满意足。”
“哪怕他不爱你?”
“爱不爱我,重要吗?”她说,“我爱他,就够了。”
停顿了少时,她又意味深长地问:“你也爱着一个男人,愿意为他做任何事,不是吗?”
殷渺渺不由笑起来,眼神却是冷的:“奇怪,最近好像很多人都喜欢拿这件事做文章。你以为我是你吗?”
“你和我又有什么分别?”
“大了去了,我看男人的眼光,比你好得多。”殷渺渺淡淡道,“你了解江离吗?知道他在做的事会危害到多少人吗?”
“无所谓。”秋兰真君传来的意念一派平淡,好像只是说起了几只无关紧要的蚂蚁,“苍生与我何干?”
殷渺渺不悦。
秋兰真君悠悠道:“修道之人,应当专注自己。自己都未超脱生死之局,去管旁人的死活,岂非笑掉大牙?”
不要误会,这番言论传出去,绝不会被误认为是邪修所言。正道人士固然厌恶滥杀无辜之辈,但对于弱者的生和死,在意的是少数,漠然的是大多数。
路遇两人恶斗,杀人劫财的占优势,多数修士也不会多管闲事。弱肉强食,修为不过关,就为人所杀,天经地义。
而假如修士缠斗波及到了凡人,那更不会多看几眼。
人会因为踩死了几只蚂蚁就心生愧疚,甚至为它们讨回公道吗?道义的边缘是模糊的,对生命的漠视是常态。
修道者心中,排第一位的永远都是自己的道途。
亲人、门派、道侣、善恶……全都要退一射之地。
秋兰真君反过来还要怜悯殷渺渺:“未成圣人,就要做圣人之事,你只会死无葬身之地。”
“与你何干?”殷渺渺放弃了说服。
像是棉花糖的神识团气势一变,化作一个庞大的漩涡,体积固然远远小于张牙舞爪的识虫,力道却并不弱。所过之处,搅碎无数记忆碎片。
初入宗门时的雀跃欣喜,破碎了,
在师父师姐的照顾下,无忧无虑的回忆,消失了。
被心上人背叛,亲眼看着他和别的女人相爱的痛苦,不见了。
……
秋兰真君凄婉一笑,倾力相迎。
我这一生,资质平平,相貌平平,际遇平平。唯独遇见你,是最大的奇迹。前世和今生,三百年的相守,名分的挣扎,你始终陪在我身边,尽心尽力。
小的时候,师父总是和我说,做人难得糊涂,知道得太多,反而不会快乐。每个人都有私心,我知道你也有。
你骗了我,在我的药里下了毒,三番五次的利用我。
你怕我泄露你的秘密,在我的灵台里做了手脚。
可我都不在乎。
假如这样,能够让我们更长久,那就这样吧。
爱着你的这些年,我快乐的多,痛苦的少。
所以,我不后悔。
我最恨的是,你没有办法守在我身边,陪我到最后。
都怪她,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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