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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2】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号房门口有一块可以掀起的桌板, 发考卷前, 官差会将号房上的桌板锁给锁上, 这一锁, 就要锁三天。
  考卷很快就发了下来, 三天的题量很大, 光拿到手的试卷就足足有三十多张, 还好谢行俭出乡试考集时模拟了好几回,不然这一下拿到这么多考题,怕是心都要惊一下。
  他例常检查一遍考卷上是否有错印、漏印, 花了一刻多钟才检查完毕。
  南方乡试题目与京城所在的北方稍微有点区别,谢行俭没有着急下笔,大致浏览一遍后发现, 平阳郡的乡试题更偏重于策论和算术题, 注重考察应试者阐明义理的逻辑性。
  墨义题偏少且简单,这些都是送分题, 帖经题相对多而且难度很大, 每经十帖, 他先做的就是帖经。
  帖经题向来只需要应试者能熟记经文, 会辨章析句就行, 平阳郡出的乡试帖经, 挑选的都是些孤经绝句、偏僻隐晦的经文,不过这可难不倒谢行俭。
  他之前在京城编写考集时,为了把这些断截枯燥的经文给记住, 他特意编了数十首顺溜的歌谣, 以方便背诵记忆。
  所以面对考卷上缺头少尾的经史题,他看一眼就能分辨出处,上面的句子早已熟烂于胸,下笔当然行云流水。
  按照谢行俭出考集的眼光来看,平阳郡乡试题看似有难度,实则挺中规中矩的,帖经题考的虽偏,但题面上有选择性,十题中任选八道。
  乡试第一场侧重考算术,帖经墨义只是开胃菜,后面的算术题才是得分的要点。
  算术题推理过程多,要写的字当然也多,这也是为什么第一场乡试考卷发了三十多张。
  他略略估算了一下,算术题分值占据六成,剩下的由帖经墨义以及诗赋分摊。
  写完两道帖经题,小灶上的火烧旺了,窑罐上的瓦盖,被里面不断上升的热气往上顶个不停,噗嗤噗嗤发着声音,一股股咸香味顿时在号房里飘荡。
  上午排队等候花了不少时间,等谢行俭写完五道帖经题后,时间已经快到午时了。
  书吏敲着锣鼓打号房巷道而过,提醒沉迷考试的秀才们该吃饭了。
  谢行俭掀开窑罐,里头的米饭半干不干,罐沿边的米汤正嘟嘟嘟的冒着气泡,咸肉的鲜香早已经渗透进米饭,他伸手往鼻尖扫了扫味,欣喜得展颜而笑。
  看来他第一回下厨没翻车。
  光吃咸肉有点腻,想了想,他磕了个鸡蛋放里头,又夹了两筷子咸菜,随后盖上瓦盖继续煲。
  约莫过了几分钟,他正准备掀瓦盖吃饭时,突然一股憋死人的臭气飘了过来。
  伴随着臭气而来的,还有隔壁书生拉稀的声音。
  谢行俭顿时捂着嘴呕了一声,斜着眼望向角落处的小水沟。
  乡试号房是带有厕所的,说是厕所,不过是条将所有号房连起来的小水沟,空间不大,隔壁左右但凡有点动静,谢行俭这边都能感受的到,更别说空气中难闻的气味了。
  他一手揪着鼻子,一手拿着勺子挖饭吃,一顿香喷喷的咸肉蛋煲饭,愣是让他吃的味同嚼蜡。
  不吃不行,下午还要做题呢!
  吃完饭后,似乎隔壁那位书生还在拉肚子,谢行俭烧了壶薄荷茶,清凉爽口的薄荷茶好歹能冲一冲四周的臭气。
  其实他所在的号房算好的了,小水沟后面还有一排号房,那边号房才叫一个惨。
  那边号房便是鼎鼎大名的臭号,一应的厕所污秽都会从他们那边的臭水沟经过,可想而知,啧啧啧……
  谢行俭这边的臭气是一时的,后边号房的臭气可是每时每刻都有。
  谣传臭号里的秀才们,即便学富五车、意志坚强,发挥出来的水平也会大打折扣。
  平阳郡的八月天,是一年中最热最闷的季节,偶尔吹来的风都透着躁人的难受感。
  秀才们刚吃过饭,好些人的饭煮的半生不熟,吃起来当然坏肚子。
  大概中午那段时间,号房四周小声□□不舒服的大有人在。
  谢行俭翻出考篮里的布巾,简便的叠了块口罩戴上。
  严严实实的将口鼻捂住后,他方开始继续答题。
  烘热、恶臭、烦闷……
  诸多不悦交织,谢行俭不耐的连喝了两大盏薄荷茶,心烦意乱的不安感被薄荷的幽香激的稍稍褪去些。
  过了午时,气温攀高,达到了一天最热的光景。
  臭气逐渐散去,谢行俭扯下口罩的时候,整张脸被闷的通红。
  即便他只是坐在那写字,额头上的汗还是流个不停。
  他瞥了一眼对面,对面号房的书生早已脱的只剩下遮羞的小布料了,谢行俭跟着学,将挽起的上衣给脱了,裤腿也卷到大腿根部。
  身上的汗黏糊糊的,他瞧了一眼水缸里早已沉淀干净的水,将布巾打湿后,囫囵的往身上擦了一通。
  他如今还未及冠娶亲,长至腰背的黑发没有全部竖起来,这会子热的他顾不上礼俗,直接将头发都扎了起来。
  随后他再往脖子上挤了点薄荷茶汁,顿时后颈感觉到一阵神清气爽。
  趁着这股劲头,他开始奋笔疾书。
  第一场头一天,他就将帖经题全做完了,主要是他对这些题目太过熟悉,做起来当然顺手。
  到了傍晚,官差们往每位秀才考篮里丢了三支蜡烛,三支管两夜。
  谢行俭正在捣鼓晚饭,灶台上有火光,暂时用不上蜡烛。
  许是吸取了中午做饭失败的教训,晚上这顿饭,谢行俭隐隐闻到隔壁的香味,不过,应该火有点大,香味过了头,有些焦了。
  谢行俭失笑的摇头,这还真的是一顿饭难道英雄汉啊。
  待夕阳彻底回了家,谢行俭这才点上蜡烛开始吃饭,他不敢将饭端到桌上吃,以免弄脏了考卷。
  在椅子上坐了一天,屁.股早就发麻了,吃饭时,他端着饭站着吃,正好能缓一缓僵麻。
  晚上他准备做两道算术题,嚼饭的时候,他顺道看一眼题目,边吃边想等会如何答题。
  夜幕降临,气温虽凉了一些,但另外一个让考生难熬的东西奔着光跑了出来——蚊虫。
  一时间,号房周围噼里啪啦的拍打声此起彼伏。
  谢行俭放下笔,将小水缸挪到书桌下,也不管缸里有黄泥,直接将双腿放了进去,水缸很高,谢行俭挪开椅子,直接坐在缸沿上,上面盖上外衣,蚊虫就咬不到腿了。
  他有些心虚的看了一些对面,这水缸是官家给秀才用的,也许以后的秀才住这号房,可能还会舀水缸里的水做饭,而他直接拿来泡脚……
  此时,对面的书生也在看他。
  诡异的眼神害的谢行俭差点没坐稳掉进水缸里。
  谢行俭以为书生会笑他有辱斯文,谁料书生的眼神变了又变,脸上的表情从惊愕逐渐平息。
  下一秒,书生站起身,学着谢行俭的样子将脚插进了水缸。
  还裂开嘴对谢行俭笑了笑,烛光下,书生的白牙明晃晃的。
  看的谢行俭手一抖,险些写错了字。
  *
  号房臭气吸引了一堆堆蚊虫,嗡嗡的在四周飞,谢行俭下半身有了保障,然而可怜了上半身。
  手上的算术题才写了一半的功夫,后背就被叮咬了两个红胞。
  周围的书生也好不到哪里去,皆叫苦不迭。
  好在有官差点了驱蚊的夜来香过来,沿着号房一间一间的扫,这才让那些叫嚣的蚊虫蔫了劲。
  官差为了更好的防蚊,似乎还点了其他的草药,气味比夜来香要重,点着后驱蚊的效果也比夜来香显著。
  只不过有一点不好,燃烧后冒出的烟太多,烟雾缭绕间,蚊虫虽然被杀死了大半,而静闭小房间里的秀才们,也差点被熏走了半条命。
  一个个的将头探出号房的桌板,捶着胸脯咳个不停。
  一旁的官差立马大喝一声,秀才们只好缩回脑袋捂着嘴咳。
  烟雾持续了一刻钟,很快气味就淡了下去,书生们立马执笔开始答题。
  谢行俭写完算术题后,就没有再碰考题了,考篮里有防雨布,以防夜半落雨,他照旧将考卷放进考篮,然后举着蜡烛挑了块不漏雨的地,将考篮高高挂起。
  他不嫌弃的用水缸里的水擦擦身子,上了趟厕所,随后带好口罩,裹着被单,像条粽子一样,也不管热不热了,闷头就睡。
  *
  翌日天还未亮,谢行俭赶紧爬起来洗漱,身上的亵衣经过一晚上的发酵,闻起来带着一股难言的气味,可他实在管不了这么多了,这件衣服可是要穿九天的啊。
  水缸里的水还没换,他只好将水壶里的水倒了一点洗把脸,烧了一壶薄荷茶后,就着两个煎蛋,草草的解决了早饭。
  昨夜睡得还算可以,所以清早他的精力出奇的好,隔壁书生打着哈欠刚起来时,谢行俭已经做完了一道算术题。
  他翻纸的动作很轻,就是为了防止打扰到旁边还在睡梦中的其他考生,待朝阳爬上地平线时,四周哗啦啦的翻卷声响了起来,看来秀才们都起来了。
  上午官差过来给水缸换了水,昨晚用过的水全倒进了小水沟,水沟里粪便冲进了后头的粪池,谢行俭所在的这一排号房空气终于恢复正常了些。
  不过,后边的臭号可就惨了。
  哀嚎声大的都传到了谢行俭耳里,然而他这会子可没什么同情心,赶紧趁着空气清新,抓紧时间答题。
  一口气做了两个时辰,到了吃中饭的时候,臭气冲天的那种感觉又来了。
  他不得不再一次带上口罩,中饭简简单单的吃完了事,到了傍晚时分,他数了数算术题,一共二十五道,他已经超前完成了二十道。
  二十道题中,以他出考集的经验,全对的几率占到九成,至于这剩下的一成,咳,他这不还没检查吗?
  到时候检查纰漏,若有错误他还可以挽救。
  韩夫子曾经说过,若能将算术题的分数拿到九成五,有这样的水准,这一场必能拿一个好名次。
  乡试和院试等取中的形式不同,乡试每一场结束后,考官就开始阅卷审分了,待第二场结束之前,考官们会根据这一场的分数先排出个名次。
  一般能在首场取个好名次,博得考官注意的学子,后两场只要不出乱子,举人名头必是板上钉钉的东西。
  明天就是第一场的最后一天了,越临近交卷,大家的劲头就越足。
  这天晚上谢行俭没有再早睡,而是挑灯夜战,将三根蜡烛全部烧尽。
  一夜的苦斗换来的成果是,他所有的算术题都做完了,且细细的检查了两三遍后才搁笔洗漱睡觉。
  第三天清晨,他跟隔壁的书生一样,醒来后哈欠打个不停。
  好在最后一天官差换水的速度很快,冲刷完粪池里的残留气味,谢行俭翻了翻考卷,剩下的题不多,他大概半个上午就能完成。
  时间充足,他便停下节奏,美美的为自己煮了一罐咸菜粥,外加两个清水蛋。
  醒神的薄荷茶不能少,吃饱喝足后,他开始专心做四书五经题。
  五经科中有三道类似作文的题目,谢行俭尤为看中第一道题,毕竟考官阅卷精力有限,评完繁杂的算术题,轮到这的时候,也不会太细看了,所以三篇文章,首篇是脸面,这样的题能不能拿高分,全看第一篇的质量。
  三篇文章也算第一篇难度最大,题目里隐晦的提了两句有关诗经科的题材,这么多年来,谢行俭的诗赋才学愣是在出考集的压力下,蹭蹭蹭的上升不少。
  开篇他审题就花了小一刻钟,题目中的诗赋解析他也是花了心思写的,整篇文章写完后,他怡然自得的通读一遍后,自我感觉良好。
  正午时分,几位监察官以及学政官巡视了一遍考场,因为下午就要交卷,此时到了考试最紧要的时刻,为了防止号房里的秀才们互相交流抄袭,贡院在每个牢房外分配一名军卫监守,勒令一番考场规矩后,几人快速的离开号房。
  未时三刻,催促停笔的锣鼓声振聋发聩,谢行俭早已誊写完毕,交了考卷后,桌板外的锁终于被打开。
  *
  谢行俭迫不及待的冲了出去,一个大男人,呆在小房子里憋屈了三天,若不是前程吊着他胃口,打死他,他也不要再走进去。
  其他的秀才们也如奔涌的河水一般,从号房里呼啸而出。
  才三天而已,一个个像是刚从牢房里被放出来一样,唇色泛白,脸上一副颓然的表情,全然没有刚进来的意气风发。
  谢行俭所在的这条号房巷道不是臭号,因而下午休息时,大家席地而坐,亦或是打地铺倒在地上补觉。
  谢行俭往外走了几步,寻摸了一处阴凉树荫,背靠树干打了个盹。
  他昨晚熬的有点久,今天又早起写了一上午,手早已没了抬笔的劲头,双眼皮跟着打颤,脑袋刚沾到树干,立马就进入了睡眠。
  迷迷糊糊中,有人推了他一把。
  他困倦的舔了舔被日光蒸发起皮的嘴唇,朦胧中睁开双眼,见喊他的是林邵白。
  林邵白光着膀子,下身只穿了一件亵裤,长发也随谢行俭一样全部盘起,双眼下两片乌青很晃神,面带疲惫,比谢行俭好不到哪里去。
  “你怎么找来了?”谢行俭没打算起身,他身子骨现在乏力的很。
  高温三天嗓子没开口,哑的厉害。
  林邵白往谢行俭旁边挤了挤,一屁.股坐下,谢行俭偏头看他。
  “我那条巷道太吵,”林邵白有气无力的道,“一堆人围在一起讨论,我听的烦,出来走走刚好看到你了。”
  “可是打扰到你小憩了?”林邵白问。
  “没,”谢行俭揉揉熬夜通红的眼睛,笑了笑,道,“我就一会儿的困意,睡一炷香和睡一下午都是一回事,只要睡了,精神头都会好些。”
  林邵白嘴角挂上弧度,荡起的酒窝浅浅,谢行俭看了一眼,不知不觉想起远在京城的罗棠笙。
  罗棠笙的梨窝更小,一左一右各有一个,微抿嘴,都能看的一清二楚,煞是好看。
  想起罗棠笙,他不由得想到同样参加乡试的罗郁卓,只不过人家得了恩典可以在京城应试,倒省了一南一北的长途跋涉,以及免于遭受南方的酷暑。
  “我那附近高谈阔论的秀才,有一个也是国子监里出来的,不知道你认不认识?”林邵白拿起腰侧的水壶喝了一口,问谢行俭要不要来一口。
  谢行俭摇摇头,说他有。
  “你说的这人可是叫吴子原?”谢行俭罐了一口薄荷茶润喉,喜欢往人堆跑的,他想不出第二个。
  “应该是,”林邵白笑,“他们喊吴兄,想来与你说的是同一人。”
  “他怎么了?”谢行俭好奇林邵白说吴子原干什么。
  林邵白笑容不减,微微抬头眯着眼,望着浓密的树枝里撒下的日光斑斓,慢吞吞道,“这人有趣的紧——”
  谢行俭饶有兴致的看过来,“怎么个有趣法?”
  第一场考完后,他和林邵白都没兴趣提刚上交的考卷内容,他们俩大概就是那种不喜欢考完后对答案的人。
  所以,当下有吴子原的八卦消遣,两人乐的说些题外话。
  林邵白啧了一声,“一口一个国子监,打量着谁不知道他是从那回来的……”
  谢行俭憋住笑,林邵白突然问,“去年你说你和京城那边的清风书肆没合作了,是不是姓吴的截胡了你的生意?”
  “不算吧,”谢行俭道,“我后来调查了,应该是清风书肆的老东家那边起了换人的苗头,刚好这人是吴子原。”
  林邵白双手撑在脑后,道,“自从你去了京城,我在雁平清风书肆呆的也不爽……”
  “怎么说?”谢行俭问。
  “你和魏席时走了,空出了两个位子,清风东家立马安插了两个秀才跟我一起出考集,我原也没觉得不妥,谁知道那两个人,着实让人发笑,每月交稿慢不说,还嫌银子少……”
  谢行俭单腿撑起,手随意的搭在上面,“明年你去了京城,来我这吧——”
  林邵白笑的随意,“你当然得收留我,京城清风书肆分馆如今有了吴子原,我虽不熟悉这个吴子原,但我心里有底,我跟他相处不来。”
  “吴子原性子傲气,”谢行俭道,“他才学是有的,只不过喜欢张扬,你正好想反,你俩当然混不到一块去。”
  两人说了一会就没说了,一个天气热,没力气再说,二是肚子有点饿了。
  谢行俭转头问林邵白这两天吃了什么。
  林邵白展露了到这来最舒心的一个笑容,“头一天带的熟食,我妹妹亲手做的,没敢放太久,一天就吃完了,之后吃的都是粗粮饼子,你呢?”
  谢行俭直起身,拍拍身上的灰,道,“我带了米,还有咸菜咸肉鸡蛋啥的,你要不要吃一碗?”
  一听有米饭吃,林邵白立马站起来,“敢情俭弟你不只对吃食有讲究,还会做啊?”
  谢行俭领着林邵白往号房走,挠挠脑袋,道,“谈不上会做,只不过能将米煮熟而已。”
  “煮熟就不错了啊!”
  林邵白道,“我那条巷道,好几个吃了夹生的饭,肚子捣腾的厉害,后面两天就不做了。”
  谢行俭笑笑,点着柴火后,开始煮饭,他爹还给他准备了一把蘑菇,半只已经剁成小块的风干鸡,眼下多了一个人吃,他便多放了些鸡肉。
  四周休息的秀才们闻着香味姗姗醒来,不好意思的抹掉嘴边的口水后,各自返回号房也开始做饭。
  谢行俭站在外边特意看了一眼,大多数秀才都是在做鸡蛋相关的饭菜,果真如那菜贩子所说的,要么是水煮蛋,要么是煎蛋,有点厨艺的,倒是用心的蒸了一碗鸡蛋羹。
  谢行俭算是这条号房巷道吃食做的最精细的秀才,煲饭煮好后,香飘四溢。
  对面学他用水缸泡脚的书生咽了咽口水,厚着脸皮过来讨了一碗。
  *
  吃过饭后,林邵白顺道还带走了谢行俭煮好的一壶薄荷茶。
  夜晚,官差重新发了三根蜡烛,第二轮乡试开始了。
  如果说第一场主算术,那么第二轮定是刑法无疑了。
  果不其然。
  而简易的帖经和墨义题也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诗赋篇和诏诰表判文。
  尾声的第三场主策论,策论要写通篇的文字,除了考察秀才们肚子里有多少文章墨水,还考察他们的书法。
  乡试同样是糊名誊录法,此誊卷并不是为了防止学官认出考生。
  乡试誊卷第一步是为了剔除那些用词没避讳、卷面不好看等之类的卷子,第二步是为了筛选出字迹得体的考卷。
  糊名判完的卷子第一时间会送给正副主考官核验,再有便是与学政官、监临官一道排名次、拆卷排榜。
  中途几人对某几份考卷有分歧意见的,这时候考生的卷面情况就要提上来比较,也许解元和第二名的差距就在卷面字体上。
  八月十八,乡试结束。
  谢行俭出来时,身上馊臭的不能闻,他体质稍微好些,两条腿还能支撑他走出了贡院。
  坐他隔壁的那个秀才,考到最后又吐又拉,直接被门口的官差抬了出来。
  谢长义老早就守在贡院门口等着了,看到谢行俭出来,谢长义使劲的揉眼睛。
  他不敢相信,门口那个邋邋遢遢,头发打结的人是他儿子?
  谢行俭贫血的厉害,好不容易拖着疲倦的身子熬到门口,只是日头太烈,他头晕的难受,忽然眼前一黑,一下没支撑住,颓软的身子就往下倒。
  他下意识的想用牙齿咬破嘴唇刺激自己,突然一双宽厚的大手稳稳的将他接住,紧接着一个天旋地转,他的双脚腾空了。
  谢长义颠了颠怀里有点重量的儿子,心疼道,“小宝你睡,爹在呢,爹抱你回去……”
  谢行俭鼻尖一酸,下一波晕眩来临之前,他紧抓着他爹的衣裳,呐呐的喊了一声爹。
  谢行俭睡了一觉后,身体就恢复的差不多了,因为贫血不能空腹洗澡,他只好忍着身上的搜臭,喝了两碗红枣银耳再去洗澡。
  *
  八月底,贡院桂榜张贴之际,谢行俭一甘人等忐忑不已,各大客栈报榜的人起了个大早,天还没亮就跑去蹲榜。
  桂榜贴出后,这些人飞快的在纸上记下榜上的一些名次,随后朝着各家跑去,都想凭着好彩头赚一波喜银。
  客栈里的秀才们,无论往日是稳重的,亦或是性子跳脱的,此刻都坐不住了,纷纷站在客栈门口等别人来报喜。
  谢行俭没去贡院门口,他不敢去。
  不是因为担心自己落榜不愿意面对,主要是今日贡院门口肯定有很多人,听说前些年贡院出桂榜当天,众人挤在一起看榜,无意间踩死了好几个人。
  谢行虽然也等不及想知道他考的如何,但在踩踏事件面前,他选择了退缩。
  不过他给了点银子给客栈帮忙看榜的人,一旦看到他的名字,那人就会来他住的这个院子报喜。
  出桂榜当天,谢行俭站在巷道口等消息,望着巷口乌泱泱的脑袋,他觉得他不去贡院看榜是正确的选择。
  瞧他才出院门,就看到这么一堆人,可想而知,贡院门口有多少人。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巷口一些秀才等不及想去贡院门口看看,然而根本挤不出去。
  巷口人太多,被堵上了。
  谢行俭同样迫不及待,但急没用,他估摸着贡院帖桂榜还要一会儿。
  大约辰时末,贡院大门终于打开,等榜的报喜人不约而同的让出一条路,几个持刀的军卫拥护着两个拿黄榜的书吏,站定后,将手上的桂榜啪的一下贴在上面。
  周围等榜的人群骤然沸腾,报喜的人立马围拥上去。
  榜都贴了,报喜的还能远吗?
  这不,被人推搡至蓬头乱发的报喜人,敲着锣鼓往巷口这边奔来。
  谢行俭心一紧。
  报喜的小伙子激动的连敲了三下,扯着嗓子唱名道,“第一名解元,雁平县优禀生民籍谢行俭——”
  谢行俭!
  谢行俭一颗心跳的咚咚巨响,连忙抓住报喜人的手腕追问,“可看真切了?确定是雁平县的谢行俭?”
  报喜的人手被谢行俭拽的发疼,不过中举嘛,高兴过头是有的。
  “那当然!”报喜人腆着笑,“岂能有假不成,谢老爷,您的大名小人瞧得真真的,错不了!”
  说完又向旁边的谢长义道喜,谢长义激动的掏赏银的手都在发抖,听报喜的人恭维他生养了一个举人好儿子,谢长义与有荣焉的跟着笑。
  给了赏钱后,报喜人又对谢行俭拱手说了一溜好话,随后转身去下一家继续报喜。
  谢行俭排开周围拥挤的人群,满面春风的往小院子那边走。
  周围的人则满脸堆笑,对着谢行俭弯腰道喜,一口一个谢老爷喊的亲切。
  才十六岁的谢行俭,一下子被喊成了六十六岁的老头。
  朝廷对举人的雅称是孝廉,民间老百姓对举人敬重的很,习惯俗称老爷。
  一声举人老爷是对他的尊称,谢行俭很是乐意听,进院子前,谢行俭拱手和众人高谈了两句,谢长义则钻进去搬出一堆铜板往人堆里洒。
  然而,压根就听不到铜钱触地的声音,才抛到半空就被人抢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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