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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作不合 第486节

  绿意及时收了口,看着甄仕远等他继续说下去。
  “而本官这些时日收获也不小,甚至还查到了潼县曾经一个叫白义的狱卒身上。”甄仕远说道。
  他一边说一边也未忘记观察绿意的反应,见绿意神情有轻微的凝滞,虽然这神情也不过一瞬而已,却还是让他捕捉到了。
  当然,这等神情的凝滞并不能代表什么,案子面前,神情并不能作为证据。
  “死的那个乞儿其实就是白义,杀了白义又伪装成乞儿的就是那个与你和紫檀见面的乞儿。”甄仕远说道。
  绿意动了动唇,似是想说什么,不过大抵是想到甄仕远先前说的“让他将话说完”的话,没有出声。
  甄仕远顿了顿之后便继续说了下去:“本官自然就下令让人去捉捕那个乞儿了,就在方才有百姓来报称在城外看到那个乞儿,本官便立刻着人过去捉拿他,岂料居然慢了一步,他……”
  “他死了?”忍了好一会儿不曾出声的绿意开口道。
  她声音不自觉的扬高了一些,还有些微的轻颤。虽说早已做好了抛弃生死的决定,可这一刻还是本能的有些紧张的。若是……若是他也死了,那这世间就只她一人了。
  甄仕远摇头,道:“不是。”
  不是就好。绿意松了口气,只是接下来的话却令她脸色顿时大变。
  “有人比我们早一步抓住了他,道他伙同府里的婢女偷盗财物……”
  “不可能!”这一声“不可能”尖锐的有些刺耳,绿意惊呼,脸上的神情连掩饰都没有了,她大声道,“他怎么可能偷盗……”
  甄仕远看着今日不同先时那样沉着镇定的婢女,点了点头,道:“确实。本官也是这么想的,可你知道抓他的人是谁?”
  这一句反问让绿意猛然的察觉到了事情似乎有些不太对劲,对上面前三人古怪微妙的眼神,她忍不住瞪圆了双目,脱口而出:“难道是真……”
  “真真公主。”甄仕远“好心”的替她说完了接下来的话,看着绿意惨白的面色,心中莫名其妙的舒了一口气。
  看这反应,这个办法应当是成了。
  “如今我们对这件事并不清楚,也不知晓你们和真真公主之间的过节。”甄仕远板着脸,神情肃穆的朝皇城的方向施了一礼,开口说道,“本官行事恪守律法,不会乱来,可有些人会不会乱来你应当比本官更清楚。此事本官若是不清楚事情的真相,根本无法将那个乞儿从公主府带出来,去的晚若是那个乞儿死了……”
  一声凄惨的尖叫声响起。
  正说着话的甄仕远着实被吓了一跳。
  看着眼前猛然发狂尖叫的女子,她痛苦的抓着自己的头发,颓然而疯狂的再次发出了一声尖叫。
  众人忍不住看向绿意,见她面上并无什么异样,才松了口气。虽说人就关在大理寺,不会出什么岔子,可她这一声又一声的尖叫委实令人生怕她出什么事情来。
  再三确认绿意没有事,只是因为绝望痛苦而发出的尖叫声,众人没有出声制止她,只是等着她将心中的情绪发泄出来,也不知叫了多久之后,绿意终于嘶哑着嗓子出声了。
  她道:“……我说。”
  第726章 不无辜
  绿意和紫檀虽说生的并不相似,却是一对表姐妹,自幼关系极好,比那些嫡亲的姐妹还要亲。两家家中族产虽然不多,却因着族人勤劳也吃穿不愁。
  同很多小户之家一样,家中不愁吃穿之后便有更进一步的想法了,在没有任何权势的情况之下,读书是一条不错的出路。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这是很多一辈子自己读不了书的农户之家长辈的想法。于是族亲的两家人中唯一的男丁就被送入私塾读书了。
  听到这里,甄仕远已经隐隐猜出那个乞儿的身份了。不管是从年龄还是所谓的谈吐儒雅之上来看,这个乞儿多半就是族里唯一的男丁,也就是绿意和紫檀的兄长了。
  事实也确实如此,不过他同绿意却是嫡亲的兄长,至于同紫檀的关系,那是族里亲上加亲,也就是说如果没有意外的话,紫檀会同绿意的兄长结为夫妇,成为绿意的嫂子。想到死去的紫檀那张鞭痕后的清秀美丽的容貌,甄仕远有些唏嘘。
  绿意的兄长功课还算不错,不到弱冠之龄便考取了秀才。
  虽然在长安城,秀才遍地走,甚至还有不少被视为族中之耻的大族子弟也在这个年纪考了秀才,可这要看出身的。
  甄仕远自己便是这般读书读出头的,深知对于这等祖辈连字都不识的农户之族中出一个功课不错的子弟的艰难。
  读书学问也有氛围之说,否则为何“孟母三迁”?更为何身边徐和修和谢承泽这二位年纪轻轻便能直入官场,如鱼得水?家里助力,人本聪明这些就不说了。自幼长在那样的环境之下,接触的都是谈吐儒雅的大儒,要读书还有第一流的启蒙先生,这些都不是寻常百姓所能比的。
  绿意的兄长也不是自小就接触的书本,也只是长到了十多岁才接触到的书册,所以,这么一算,绿意的兄长还算不错的,未来难免没有读书出头的可能。
  而绿意的兄长也是个好兄长,他每每在学堂放课回来之后都会将课堂所学教予一些给绿意和紫檀二人,也因着这个缘故,虽是出身农户之家,绿意和紫檀却不仅识字说的一口好官话,也比寻常农女聪慧得多。
  对于祖辈都不识字的绿意和紫檀族人来说,这一切的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面发展,后来,学堂的先生表示绿意的兄长资质不错,若是能去好一些的学堂跟随更好一些的先生,未免不能出人头地云云的。
  这对于大多数族人连字都不识一个的农户之族不可谓不惊喜。
  先生惜才,还特意托了人帮绿意的兄长寻到了长安一家曾经出过不少进士的书院。不过这样的书院学费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两家人一合计决定送绿意的兄长去那书院,在甄仕远看来这个想法是对的,若不放手一搏,两家人世代还会继续做辛劳耕种的农户,若是放手一搏,将来子孙未必不能翻身成官户。
  只是如此一来,家中开销便有些捉襟见肘了。时值冬日农闲,两家人听闻外地药材卖的价高,村中山头恰巧就有这么一大批药材,便决定将药材贩去买卖,他们未请镖师,想着也不是多贵重的物品,再加上世代庄稼汉,都是有气力的,便带了些耕种的锄头等物踏上了路程。
  因着家里全部家当都在那些药材身上,村里民风淳朴,几代也未出过什么事,是以两家人只留了绿意和紫檀两姐妹在家中喂着鸡鸭家畜,其余人便都踏上了护镖的道路。
  至于绿意的兄长当时正巧学堂放课,算了算一来一回的日子也是够的,便也跟着一起去了。这也是为什么之后只有绿意和紫檀活了下来,而绿意的兄长虽然活着却成了乞儿还缺了一眼的原因。
  “这一趟出门原本是定好半个月就能回来的,半个月到了之后,却并未见到他们的身影,一开始我和紫檀还不觉得有异,毕竟冬天而且那些时日附近也下了雪,路上走的慢些耽搁些时日也是正常的。”绿意声音之中有些发颤,神情怆然,似乎再次回到了让她和紫檀的人生发生天翻地覆变化的那些时日,“村里的乡民都是热心的,知晓我们两家的事情之后,大冬天不顾风雪上山顺着他们的去路寻人,第一日寻了整整一日徒劳无功,待到第二日一大早,我和紫檀终于等来了消息,是村里一户养的狗找到了我的兄长,可是他却……”
  她那个被赋予了改变两家人命运的兄长,也是村里的第一个秀才,素日里有不少村中姑娘暗暗爱慕的兄长被救回来时居然变成了那个样子。
  看到兄长的那一刻,她彻底昏死了过去,待到醒来时,却见紫檀正在一边落泪一边照顾兄长。一起长大的姐妹,她知晓紫檀的为人,她没有抛弃兄长,可醒来之后的兄长却道不准备拖累她们,不声不响卖了家中族产,大部分交由紫檀和绿意二人,剩余的一小部分留作盘缠,他准备找出害了两族人的真正凶手。
  绿意和紫檀不肯,执意要同他一起,绿意的兄长这才将事情的真相告诉了她二人。
  “贩药这一路走的很顺利,”绿意说道,“阿父、阿叔们是回乡途中经过潼县出的事。”
  “这件事跟阿父、阿叔他们没有任何关系,只是因为他们亲眼目睹了有人暗中做了见不得人的勾当。”绿意说到这里,情绪忍不住激动了起来,她大声道,“兄长那时候出去拾柴了,躲在一旁看到了事情的整个经过,他知道自己一个人根本斗不过他们,阿父阿叔们临死前也没有说出兄长更没有说出家里还有我和紫檀的事情。只是到最后,我和紫檀没事,兄长却还是在逃跑途中被发现了。不过那些人中那个叫白义的不知是一时动了恻隐之心还是觉得我兄长并未看到什么,所以放了我兄长一条生路,却逼他挖眼毒誓,道不将见过他们杀了他族人的事情说出去。”说到这里,绿意忍不住冷笑了起来,“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他当真以为我兄长什么都没看到,我兄长却什么都知道。”
  甄仕远听到这里,忍不住开口打断了她的话:“绿意,你且等等,本官有一事想问。”
  绿意抬眼朝他望来:“甄大人,你是想问我兄长看到什么了吧!”
  甄仕远点头,顿了顿,又道:“还有,事情发生之后,尔等为何不报官?”
  这就是整件事中最奇怪的地方,当然,甄仕远知道不报官一定是另有隐情,毕竟不管从绿意还是那个乞儿的表现来看,他们非但不笨,反而十分聪明。若是报官可行的话应当早就报官了。
  “大人问得好。”绿意眼神幽幽,轻叹了一声,“若是早些能预见大人就好了。”
  她和紫檀彼时只是什么都不懂的农女,兄长也只是个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书生,很多事情不曾亲眼见过是不懂而且惧怕的。
  事情发生在潼县,他们第一时间想的自然是报官。可这件事,兄长已经去做过了,而后,就在那一日,看到了身着潼县县衙官差袍子的白义,再加上那一日见到的事情,彻底让他们不敢也不信官府了。
  而这等不信随着他们这些年渐渐查清楚了事情的真相愈发的不敢了,可若是早一些能遇到甄仕远这等人物……不,若不是徐十小姐的死,根本不会让大理寺介入。
  “所以,当日到底发生了什么?”甄仕远问道。
  绿意看向甄仕远,幽幽道:“我们两家人只是看到了一桩交易。”
  “什么交易?”甄仕远问她。
  绿意道:“一桩用长的与罪大恶极却身手了得的亡命之徒有几分相似的普通百姓替换亡命之徒,让那些亡命之徒改名换姓重新换了身份的交易。”
  这话一出,在场三人脸色顿变。
  看到三人变了脸色,绿意一哂,脸上不自觉的带了几分嘲讽:“就是因着是这样的交易,再加上看到白义官府中人的身份,当时的我们怎么敢报官?”
  当时没法接触到甄仕远这等人,不敢报官,待这些年过去,看懂了一些长安城里的弯弯绕绕之时,又因着当年的事情越发清晰,越发不敢报官了。
  “我兄长能留下一条性命,一则是那些人不知道他看到了全程,二则,彼时那个官差动了恻隐之心,说动周围人挖了我兄长一只眼,留下了我兄长的性命。”绿意苦笑道。
  发现案子中的人还与官府有关,他们自然不敢随意行事了,若是不巧前去报官的官府是个胆小又或者恰巧参与其中的,那他们只会白白自投罗网。
  他们不怕死,却不能白白送死。
  “兄长说他见过那些人,所以由他来追查那些人的下落。至于我和紫檀,他道那一行做这等交易的主谋口音十分特别,因此特意在南来北往,八方聚集的长安城中打听了几日,很快我们便查到了与大楚那位世袭的王爷的封地的口音十分相似。于是我和紫檀自愿卖身为奴进了王府,阴差阳错来到了真真公主身边。”绿意说到这里,忍不住咬牙,“当时我们还不知道,待到查明了真相之后才发觉真是老天有眼,竟直接将我等送到了仇人的身边!”
  话说到这里,甄仕远忍不住开口打断了她的话:“你的意思是真真公主就是你们的仇人?那日交易凶徒之事与真真公主有关?”
  绿意冷笑了一声,道:“这件事我和紫檀原先并不知道,是以一开始倒也是真心要为真真公主办事的,后来发现真真公主所行所为实在算不得什么好人,我二人虽说无法苟同,却并无什么异心,一晃这么些年过去,其间我和紫檀不是没有怀疑过,毕竟真真公主有的时候表现的愚蠢而张狂,可有的时候却又狠毒而狡诈。只是这些到底因着没有证据,我等也未在意,直到后来碰到了兄长。”
  “当年事发之后,除却白义,哦,他后来化名刘志在京城开一家药材铺,大抵是心怀愧疚,让我兄长少了一只眼,所以这些年暗中一直接济着。”绿意说道,“兄长试过想从他口中套出剩余那些人的身份,因为当日事发之事,白义虽然开口替他说话了,却显然不是主事的那个。所以,他很确定另外一些人,尤其是那个做主杀了我两家族人的就是一行人中主事的那个。”
  “白义不肯说,我兄长来回奔波多年无所获,直到那日来京城与我和紫檀相见,我三人正痛哭间,兄长余光一扫,忽地看到府中一个小管事拎着货物从我三人身边经过,兄长一下子惊了,”绿意说道,“他忙问我和紫檀那人是什么人,为何长的与那个头目如此相似。”
  “当然不管年龄还是相貌,那小管事都不是当年那个头目,可如此的相似的人,又是从公主府出来的,兄长不相信这是巧合。”
  “我和紫檀自此开始与那小管事接近,后来打听到那小管事有个兄长,十年前为公主办事回来出了岔子,死了,一同死的还有当时办事的几个暗卫,幸好我和紫檀如今成了公主的身边人,经过百般查证,我们终于确认那几个办事死的,就是当年害了我两族人的人。”绿意垂眸看向自己的掌心,嘴角忍不住多了几分自嘲,“办完事便杀,这种事公主此前做过不知多少回了,我和紫檀甚至都亲手在公主授意下动过手,所以我们确定就是公主所为,至此,终于找到了真正的凶手,我们很高兴,决心展开报复。”
  正是因为是公主的身边人,才知晓不管是下毒毒害还是动手什么的,都不是她和紫檀能够做到的。
  “我们想到了借刀杀人,可寻常子弟根本动不了,真真公主喝醉之后也曾不止一次说过陛下不会拿她如何的话。”
  “所以,你们就想用十妹妹的命来动真真公主?”听到这里,徐和修再也忍不住了,他双目赤红的看着绿意,“失亲之痛你自己清楚,十妹妹在这件事上是无辜……”
  “她不无辜。”绿意开口打断了他的话,对上徐和修,心里莫名其妙的涌出了几分畅快质疑,“徐大人倒是真的单纯,只是你可知晓若不是你十妹妹,真真公主根本不会再回到京城。真真公主若是没有回到京城,兄长也不可能看到那个管事,我和紫檀也直到此时都不可能知道真正的仇人就是真真公主。”
  她和紫檀其实一开始并没有想要徐十小姐的性命,只是想着通过这件事,好让本就生出嫌隙的徐十小姐和真真公主彻底决裂,而后通过徐十小姐的手解决真真公主。
  徐十小姐的死其实是她们意料之外的事。不过这虽非她们所愿,可于她二人来说却也不后悔,甚至,还有些因果循环,天理昭昭的感觉。
  第727章 幸事
  她们当然知道这多少有些迁怒于徐十小姐的意思,可心里微妙的畅快却是骗不了人的。或许她们到底只是普通人,无法在家中族人惨遭杀害之后还能心平气和的讲道理。
  讲道理这种事对于此时的她们而言更是一种奢望。
  对上徐和修欲言又止的愤慨,绿意扯了扯嘴角,大抵是此时再也没有什么奢望了,便干脆一股脑儿的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我们当然知道徐十小姐不是寻常人,她把真真公主弄到京城来或许有她自己的考量,可这一切若不是因为她,根本就不会有之后的事情。”绿意说道。
  连她都不知道这到底是老天公平还是不公平了,但事情就是发生了,徐十小姐的死她承认,却不后悔。
  相比徐和修的愤怒以及一贯情绪不外露的谢承泽微微抿唇的反应,甄仕远倒是难得的镇定。这倒不是他的定力比这两人更高什么的,而是早通过洛阳传来的小抄,知晓其中的内情了。
  事情若是要归咎到真真公主回京的话,那真正追溯应该追溯的不是徐十小姐,而是那个洛阳的始作俑者。
  不过这些事,暂且还不到说的时候,甄仕远心里想着。
  事情此时已经很清楚了,就是眼前的绿意为了借刀杀人做下的事,唯一意料之外的大概就是徐十小姐没有撑过去了。
  待到绿意说完,众人皆安静了下来。
  相比多少有些受影响的徐和修和谢承泽,甄仕远倒是其中最为镇定的一个,他略一沉默之后便再度开口了:“动手的是你这毋庸置疑,可要完成整件事,怕不是只有你们这几个吧!”
  这话一出,徐和修和谢承泽便猛地向他看来,甄仕远神情镇定自若,他没有看他二人,只是将目光转向绿意,冷声道:“不声不响就要动手解决徐十小姐身边那几个会武的侍婢,可不是你那个兄长一个人能够做到的事。”
  这件事最开始于徐十小姐得死,可这其中死的又不止徐十小姐一个,尤其是桃剑等人的死,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不声不响的解决了桃剑和木剑等人,这绝对不是一个曾经的书生可以做到的。
  “就算是死去的白义也不行,必须是一个十分厉害的内家工夫的高手。”甄仕远说道,“除此之外,白义会武,就算你兄长做了这么些年的乞儿,也不是当年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了,面对你兄长这样一个有挖眼杀亲之仇的仇人,白义不可能没有一点防范。外加上白义挖眼的掩饰,我大理寺的仵作坦言,尸体必须经过伪装才会看上去像旧伤,而不是新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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