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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爹_44

  人大了就多了心思,不像小时候只知道傻玩儿。孟小京在北京奶奶家,兄弟俩隔年再见,感觉就已生疏,互相说不到三句半。人不同,命也不同,难免各有心结。
  少棠瞧见孟小京从床上挪下来,想去上厕所。小京左腿正常弯曲,右腿梗直着,扶着桌子,一蹦一挪,嘴角自然抿着的时候就像受了极大委屈,像要哭却又过了哭的年龄,那表情十分可人疼。
  少棠下意识去扶,看这小子走得实在吃力,干脆就给打横抱起来,抱去厕所。
  孟小北踮脚从厨房柜橱上面摸江米条,手法熟练,这时一回头……
  孟小北嘴里叼着江米条,双手插兜,垂着眼,蹑手蹑脚走到厕所门外,扒门缝看那俩干什么呢。
  少棠说话的声音,“自己能尿吗?”
  “我扶着你?”
  “你对准了啊,别弄外边儿。”
  “……还是弄外边儿了,算了你别管了,我给你擦吧。”
  门开了,孟小北一闪,迅速躲开,掉过头装作什么都没看见,嘴巴已经撅起来了。
  少棠出来,仍然是打横抱着孟小京,把人抱回床去了。俩小子的三姑小姑都在,三姑生完孩子又胖又喘,小姑瘦骨伶仃自己走路都打晃悠,只能少棠帮忙抱。
  小姑虽然自己抱不动,还扶着腰一路跟在少棠后面,从屋里转出来,跟了一圈又转回屋:“孟小京没事儿吧……快谢谢你叔叔……少棠你坐下歇会儿来……”
  等贺少棠再回洗手间,收拾被孟小京弄脏的坐式马桶,发现孟小北戳在厕所里,一只手拎着抹布,在水盆里晃荡,也不像是在干活儿收拾,耷拉着一张长脸。
  少棠心里想事呢,问:“小北让开,我收拾那个马桶。”
  孟小北不吭声,抹布在水盆里撩来撩去,故意捣乱。
  少棠办事是个急爆脾气,眉头就皱起来:“嗳你干嘛呢?……要不然你擦?”
  孟小北哼道:“我为什么要擦。”
  少棠也不满孟小北这几天的吊儿郎当没心没肺:“那是你亲弟弟,他腿都那样了,你怎么不能帮着擦?”
  孟小北:“……我,我也没说不帮擦!”
  少棠一教训他,孟小北突然就难受了,心里不知道怎么的,盯着洗脸盆的那双眼,好像突然就被水花溅湿了,整个人肺里有一股气顶着,又不爽又委屈,整张脸表情都不对劲,憋闷得想挠墙。
  孟小北那时候不知道,他其实就是嫉妒了。
  或者说,少年人心中这种嫉妒,与日后关乎情爱的嫉妒都不完全相同。用他老妈的形容,孟小北打小就又贼又霸,这种贼性与霸道随着年龄增长,愈发体现为感情上强烈的索取与独占欲。每每令他心理不平衡的是,身边总要出现一两个人,与他争夺他最在乎的那个人的关注与宠溺。
  说到底,是心理潜意识里仍残存几分自卑——野孩子又碰到咱家帅帅的小王子了!
  这个每次在家庭中让他感到被边缘化危机的人,就是他弟孟小京。先是瓜分亲爸亲妈的疼爱,现在自个儿都快没爸没妈了,干爹怎么也开始疼孟小京了?孟小京不来北京,干爹也不回家,不搭理他;孟小京只要一回来,全家人都围着转。
  干爹都从来没有那样横抱过他。
  这到底是谁干爹?
  亲爹可以分享——生下来时已经没选择余地。
  干爹就是他一个人的,小爹就疼咱一人儿,别人甭想分走一半。
  孟小北就是这个心思。
  贺少棠把厕所门一关,俩人独处小黑屋。少棠揉了揉孟小北的头,低声道:“又怎么啦?”
  孟小北低着头,若无其事:“没怎么。”
  少棠扯一下小北的耳垂。
  孟小北不乐意地说:“别扯了,从小扯我,都扯成弥勒佛耳朵了。”
  少棠说:“分开有两年多了,跟你弟都生分了,刚才都没说几句话。”
  孟小北:“……不知道说什么。”
  少棠说:“他腿病得挺严重的,你看你爸急得鬓角头发都白了,刚才又出去打电话托关系找医生,你别犯犟,你那个表情,你给我喜兴点儿!”
  孟小北勉强地一弯嘴角,呵呵,哼。
  少棠皱眉,哄道:“能不能给老子笑得好看点儿!”
  孟小北咧嘴:“嘿、嘿、嘿!!!我好看吗?!”
  少棠被气得笑了,捏小北的脸,声音放软下来:“臭孩子,你爸爸来了,好歹也给我争口气,你是我带的儿子,给我长长脸,行不?别让你爸觉着我没把儿子教好……”
  贺少棠那时也发觉了,孟小北霸道与小心眼儿的毛病,隔三差五就发作一回,而且很奇怪,他在外人面前原本绝对不这样。孟小北在学校里,很大方爽快的脾气,朋友多,混得开,而且男女通吃,跟男同学女同学都挺铁瓷的。他们同学亮亮和申大伟每回来家玩儿,都说孟小北对哥们儿特别大方,讲义气,有好吃的零食带学校大家一起吃,恨不得衣服球鞋都跟祁亮混着穿(不跟申大伟混着是因为体型实在差太远没法救济对方)。
  孟小北只在少棠面前耍小心眼,犯脾气,闹各种小别扭,又计较又小气又婆妈。而且随着年龄增长,简直越来越别扭!
  少棠那时也没弄明白,这臭小子脑子里到底在琢磨些什么,心里好像有个没解开的结。
  第二十五章流氓条件
  饭后,少棠与孟建民互相用眼神一示意。二人默默到小屋关起门,说几句男人之间悄悄话。
  两年多不见,孟建民眉眼间平添忧愁沧桑,明显心思重了,也老了。少棠了解,孟家老大一向性情内向沉稳坚韧,然而沉重的家庭负担已在这人眉头压出深锁的纹路,表情郁结、愤懑。
  孟建民向少棠讲述实情:“医生诊断说,可能右腿膝盖那里长了个软骨瘤。你说,软骨瘤子怎么就能厉害到走不了路了呢……”
  一听“瘤”字,人都有条件反射,少棠立即就问:“良性的?”
  孟建民神思也迟疑:“应该是吧。”
  少棠劝道:“你们人已经来北京,路子就宽了,我明天去帮你问个熟人大夫,看能不能动手术。”
  孟建民眉头凝重:“医生说手术风险太大。孟小京正好在长身体阶段,他身高还没完全长开,万一膝盖打开以后没做好,误碰了生长线那根神经,他将来两条腿就一条腿长、一条腿短……你明白吗?就是他那条右腿就不长了,那不就,真瘸了吗……”
  孟建民说到这,不自觉的,喉咙深哽了一下,真是难过心疼这漂亮又听话的儿子。
  少棠一直说,“我帮你问301医院,部队的医院,有骨科方面的专家,专门给首长看病的。就一个软骨瘤,肯定能给他治!”
  “还有,你们要是去看病,需要车,提前跟我打招呼,我给你弄辆车来。”
  孟建民看了少棠一眼,眼里有多年积攒的信任和感激,为难道:“我是真不好意思再麻烦你。”
  少棠说:“怎么叫麻烦?见外了么。”
  孟建民垂下眼,也有中年男人的自尊:“已经拖累你了,照顾一个孟小北,现在还照顾我们一大家子,你说我将来亏欠不亏欠你?”
  说到感慨处,孟建民手掌攥着膝盖,关节都捏得发白,心里隐痛:“少棠,你不知道,我们家老二这腿,疼了快两年。从孟小北一来北京,老二身体就不对劲,上学期期末考都耽误了。学校照顾他仍然给他保留位置,如果再不行,就要休学……”
  少棠惊讶:“你一开始都没告诉我?”
  孟建民道:“告诉你不就等于我们家人都知道了?我不愿让老人担心,隔着一千里地,徒增担忧又够不着。”
  少棠:“当初就该早来北京治,别给耽误了!”
  孟建民:“来北京哪有那么容易?说起来我都后悔,当初倘若把老大留在西沟,老大总之我看在哪念这个书都一样,念不出个出息来,把孟小京送来北京上学,就好了!这孩子可能就是因为当初我把他哥送走,他心里不舒服,心情不好,憋闷的,就闷出病来!”
  少棠:“……”
  少棠猛然听见这话,不太对他胃口:“……大哥,你这话怎么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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