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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烟花之时 (三)

  气息消失了。
  原本扰乱着飞雪,令她坐立难安的气息、细碎的披风摩擦声。
  延着建筑的阴影走着,也有两三刻了,依照地理位置与菱桓所说的马厩,差不多也快抵达东南门,那里确实有马厩与哨塔。
  飞雪仰头一望,在月色渲染的远方,确实能见到火光与哨塔。虽然与主殿并不近,但主殿防守较为森严,从这里引发骚动的话,还是比较安全的。哨兵能即时支援,也不容易波及主殿的空晴他们。
  「……殿下,您早就知道今夜会不太平吗?」
  嗯?菱桓突如其来的问题顿时让飞雪显得不知所措。「我不知道。若是知道,怎会让你涉险?」
  「可是殿下您今夜显得很紧绷,连小的呈上的甜点都没有吃。」
  ……甜点?确实。晚间的宵夜除了菱桓推荐的樱饼之外,还有几项甜食,有豆沙馅的馒头,以及撒着绿豆粉的凉糕,「现在的情况,亏你还能讨论甜点。方才不是还很害怕吗?」
  「那是……不,小的现在不怕了。」
  「是吗?为什么?」
  「既然都决心要跟殿下一起离开,那就得有十足的勇气。」
  飞雪淡笑,却有些苦涩。她转开了话题,「哨塔与马厩,到了。」
  两人停下了脚步,看着一片寂静的周遭。几点星火柱火佇立,哨塔的入口,空无一人。在哨塔后方,确实能看见马厩,却不能看见里面的情况。
  ……这里是废哨?马厩跟哨塔都没有任何人,也没有一匹马,没有武器,什么都没有……
  突然,一阵冷冽的气息彷彿惊醒了飞雪的思路。
  她动作连贯且流畅,抽出了箭袋中的箭,提弓,上弦。
  「……殿下!您在做什么!」
  菱桓的声音隐没在弓弦发射时,与空气的振动声中。
  急矢飞射出去,一个烁着火光的灯笼遭到击落,拋飞的角度,击倒了一座呈着火焰的火柱,火焰瞬间喷洒开来,在马厩的稻草堆中蔓延。
  点点星火成了瞬间熊熊烈火,白烟瀰漫着强烈的气味。
  「殿下……!」
  这是一个诈。
  飞雪看向周遭,在瀰漫的烟雾中,走出了穿着黑色斗篷的人,大约有数十人之多。
  「你们是谁?你们到底想做什么?」飞雪带着一丝凌厉开口。
  「看来你并不讶异啊,公主殿下。」其中,一位个子高的男人回答了。只是,飞雪仍看不清斗篷下的面容。
  「因为始终查不到你们的真是身份,因此,打算来会会你们罢了。」
  「你只要安静地跟着我们离开,就行了。」
  「那可不……」飞雪的话僵在嘴边,她正打算抽箭上弦,右手却从身后被使劲一拉,一股疼痛的感觉穿过肌肉与骨头,然而,站在她身旁,能做到这步的只有一个人……
  菱桓。
  「乖乖地跟他们走。」
  菱桓冷冷的声音贯穿她的听觉,手腕上传来她指尖紧握的疼痛,这力道令飞雪咬牙。
  飞雪的眉头蹙起,不甘示弱地看着菱桓,这时,她嗅到一股异香。樱花的香气?
  那熟悉的气味,先是令她打从脊椎里发寒,却又有股酥麻感窜上脑门,接着,她的身体便失去了力气……
  这是、什么?
  飞雪带着凌厉,怒视着菱桓,「你做了什么……」
  「知道我是内贼却不拆穿我,很有你的风格。总是让我慌张得不得了……」菱桓淡笑。
  「我明明,没有吃到你下的药……」
  「没错,为什么呢?明明没吃到我下在凉糕上的,与绿豆粉外型相似的神经毒素,为什么,现在仍是动弹不得呢?」菱桓的笑容加深,眼神却充满冷漠。「因为我对你下的是暗示。你吃了樱饼,只要闻到樱饼的味道,就会和那壶令人放松的菊花茶联想,强制进入肌肉松弛的状态,只要闻到樱花香你就使不上力,最后只能任我摆佈。」
  「你是谁……」
  菱桓没有回答飞雪的问题,只是看向身旁的斗篷男子。「快带走。回去找陛下。」
  ……陛下?看来,他们没有要杀我,至少没有要现在杀。而且,下达这个命令的,还是一国之主。
  操纵术?这个技术,可不是人人都会啊……
  飞雪紧握着弓,脱力的右手没有一丝真实的触感,但即便发着颤,她仍用力挥开了要将她制伏,穿着黑斗篷的敌人。
  「你做什么!」一名男子被飞雪的弓划破嘴角,他吼着将飞雪推倒在地。
  箭袋中的箭散落一地,飞雪匍匐在地,拖着沉重的手臂,抓起了箭胡乱挥舞。「……滚开!」
  事到如今,怎么可能……
  飞雪咬牙,不论如何就是要挣扎到最后。
  才刚下定决心,飞雪却听到了四周传来的哀号。
  森白的月光之下,一簇鲜红的花,在她面前骤然绽放,带着腥锈的异香。
  在飞雪面前,正要抓住他的黑斗篷男子,骤然倒地。
  遍地开满了殷红的鲜花……
  周围的人,竟当场廝杀了起来。
  然而,倒在她身旁的男子,已然断了气,却让她发现了惊人的事实。那男子死前的挣扎似乎唤醒了体内的防卫机制,手部的末端出现了异化,出现了奶白色的鳞片与利爪,却也只蔓延到手肘,他便断了气。
  而着异化现象对飞雪来说,再熟悉不过。
  是化龙。
  这群要抓他的人,竟是龙族?
  不对。
  「够了全都给我住手!」
  头皮与颈部传来拉扯般的疼痛,飞雪闷哼一声,她被拽了起来,几步踉蹌,菱桓阴冷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随之而来的是,一块金属硬物抵上她脖子的冰冷触感。
  「……住手。不然我杀了她。」
  然后,菱桓威吓着在场所有人,冰冷而锐利的刺痛感陷入了飞雪颈部的肌肤,留下一道鲜红的温热。
  「还不快住手!不然我杀了她!」
  披着斗篷的人们,因为廝杀批斗而露出了斗篷下面容,飞雪静默,纵观着全局。那些容貌夹杂着异族的五官,飞雪知晓了一切。
  眼前披着斗篷的敌人并非一伙人,而是两族人。
  之一,是方才发动突袭的阿芙海特。
  而另一方……
  飞雪瞥向了执着短刀胁持她的菱桓,持刀的手上泛起了乳白的鳞片与利爪,在月光的照射下,飞雪看得一清二楚。
  周遭静止了。两方僵持着,但不再争斗,但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竟敢背叛誓陛下!你们全部给我退……!」
  趁隙,飞雪右手一摆,长弓上的金属划破了菱桓了面颊,以及一整片的右手臂都迸出鲜血,她惊叫出声,飞雪没给任何反应的机会,夺下手中的短刀,一记肘击便让菱桓仆跪在地。
  菱桓痛苦地咳着,飞雪的长弓指向眾人,拉开一道防线。
  然而一股脱力感,却一涌而上,面对几十人的围剿,飞雪明白自己寡不敌眾,但如果在此时连支持自己的能力都被剥夺……
  飞雪喘着气,以弓支撑着身躯,几乎就要跪地。
  此时,一道落雷骤然在天空绽出一道炽白的光芒。
  就像是砸在眼前一般,所有人被此景惊住了。那道闪耀的雷光过后,霹靂的电流声细碎作响,细小的光点飞散而去。
  如同在空中绽放一瞬的烟花。
  在那道落雷之间,站着一名少年。身姿挺拔,满目冷峻的少年,迈步走出了他身后的万丈光芒。
  飞雪几乎踉蹌跪下的一瞬间,少年闪逝到了她面前,将她一把拥入怀里。
  「抱歉,我来晚了。」
  即使脱力,飞雪仍是倾尽全力抓住了少年的衣袖,那如同浮木一般,能让她得以再次喘息。
  不过,她怎么也没想到,少年竟然会在此时出现。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明镜。」
  「嗯,是我。」
  眾人眼中,明镜抬起眼眸,眼眸中尽是映照着火光如同千军压境、令人不寒而慄的残忍兇烈。
  一道落雷再次打了下来。
  牡丹谷中的緋龙别宫,除了那场大火,其馀的一切,已然归于平静。
  ※※※※※※※※※※
  「……好想吐。」
  被明镜抱上马背的飞雪咕噥着。
  「忍耐一下。」
  脱力之后的不适感还未完全消散,不说脚步踉蹌,连现在坐在马匹上也是一阵晕眩。
  飞雪扶额,无力地靠着马匹的后颈。第一次被下操控术的感觉真是噁心至极……
  她感觉自己一把被揽进了怀里,然后马匹也随着甩动的韁绳朝前方奔驰而去。
  ……明镜的身上一直都是这个味道吗?是一股清新的木质香气,让人有股放松的感觉。难道是因为身体的疲惫,所以感官的作用才特别强烈吗?飞雪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可笑,都什么时候了,竟然在意的是这种事情。
  虽然现在緋龙别宫的哨兵们应该已经发现了动静,空晴大概不会有危险,事情也很快就会平息,不过,从几个地方来看,虽然我已经很提防着菱桓了,但似乎还是被她发现了我的行动,所以她支开了亚龙……
  亚龙。
  「明镜,亚龙他……」飞雪的尖想出力,拉住明镜的衣袖。
  「怎么了?」
  「我觉得,他出事了。」
  明镜陷入沉默了半晌,飞雪只感觉他环抱她腰间的力道,收紧了一下。
  「别担心,亚龙会没事的。我保证。」
  飞雪没有再说话,而是陷入久远的沉默,或许她早就累的无法思考任何事情。身体是那么疲惫,但意识却是那么清晰。
  漆黑的夜色,由一片散落的星辰照出一道悠长的河,月色洒落林间,穿越树叶枝椏,林道间一片碎银满布。夏夜的风,在绿荫的树林里,带了点寒意,飞雪却一点也感觉不到寒冷,反而是一阵沁心。
  多久了呢?这种只有林间百虫鸣叫的寂静。
  随后,飞雪听见水声。彷彿极为遥远,却又近在咫尺的水声,穿越错落的树木,穿越而来。
  然而,萤绿的光芒映上了她的侧脸。
  只见一片幽静的深林峡谷,有一座清绿的水池,池底浅得像是沼地,但池水却清澈得能看见底下泛着水光的石头,反射着月光,发出青绿的微光。
  周遭都是一整片的浅水,池间却有一处地势偏高,石质的地面长满了绿茵的小草,那一片水池中的草地间,有一座小屋,安静地佇立在那。
  「我们到了。」
  或许是因为水的关係,屋内有些幽暗冰冷。
  将飞雪安置在床边,明镜熟练地升起了暖炉的火,暖黄的火光映照在幽暗的屋内,气氛似乎温馨了起来。
  小屋内,没有什么摆设。从门口进来,能看见一只不大的木头圆桌,大约能围3、4人,接着一道屏风后头,便是一座双人的床铺,靠着窗,能看见外头的景色。
  可飞雪没有任何的心情能够赏月。
  「会冷吗?」
  只见一条柔软的毯子披上了她的肩膀,飞雪抬眼,与蹲在她面前的明镜对上了眼。
  飞雪摇了摇头,「不会,谢谢。」
  「有没有受伤?」
  明镜又问了下去,这时飞雪才发现,她紧握的掌心与整个右前臂传来了疼痛。飞雪皱眉,掀起了衣袖,发现了一整片擦伤与淤青,掌心也满布了细小的伤痕。
  「啊,没事的,这一点小伤……」
  飞雪才要表达自己没事,却立刻被明镜反驳了。「这里很潮湿,不处理伤口是不行的。」
  明镜说着,从他自身的背袋中取出了药膏与绷带。即便飞雪明白明镜的动作很是温柔,但伤口传来的刺痛感仍是让她不禁皱起了眉头。
  好痛。但疼痛却让她的意识,更加清晰了。
  看着明镜悉心替她处理伤口,飞雪不禁再次燃起了当时的疑问,不对,或许是燃起了更多更多的想法。
  胸口有种被揪紧的感觉。
  「……为什么你没有回去莱茵撒尔?」待明镜打理完成,开始收拾时,飞雪开口提出了她最大的疑问。
  「我……」明镜停下了动作,他背对着飞雪犹豫了一会儿。
  「怎么了?」
  「我担心你。幸好我回来了,对吗?」
  明镜来到飞雪身旁,坐在床边的他与飞雪对上了眼。那个瞬间,加上明镜那席天真的话,飞雪不禁有些难为情。
  不对。一点都不对。飞雪明白明镜应该回去,可在她再次见到明镜时,她却感到喜悦,这样的情绪让她明白自己已经乱了方寸。
  「有什么好担心的?你应该要把我忘了。你也很明白,回去之后,我们就是敌人……」
  「所以我不想这么做。」
  飞雪与明镜对上了眼,她看见明镜眼中映着明灭的火光,像是熠熠的真诚,她顿时间无话可说。
  「睡吧?」明镜转开了眼,结束了方才的话题。「你需要休息。我就在外面待……」
  「待在这里。」
  她的声音一贯地清冷,眼神中的不安,却像是在撒娇一般。明镜僵了下,沉默地别过头,映照着火光的脸颊依旧能看出一丝泛红。
  「我睡不着。」飞雪像是想挽救什么地,又说。「可以稍微陪我聊个天吗?」
  「嗯。好吧,我知道了。」明镜点点头。「那么,要聊什么呢?」
  「是啊,要聊什么呢……」飞雪偏头,倚着床头的横木。「你之所以留下,是因为收到了我寄给神无的信对吗?」
  「不对。」明镜摇头。「是在收到信的五天前,神无正要带我返回莱茵撒尔,当时,我就犹豫了……」
  「为什么犹豫了?」
  「……呃。」明镜哑口,低头揉了揉瀏海,欲言又止。「那个,我说你还是快点睡觉吧?」
  「为什么?」见明镜的回避,飞雪忍不住露出一道坏笑。
  「没有为什么!」明镜红着脸否认。
  「好吧,暂时不问。你继续说。」
  「那天我跟神无来到苍龙城,发现有人入侵,而且,你也不在了。知道你被亚龙送往友邦的别宫之后,我跟神无决定前去探察入侵者的下落。」
  「然后呢?有结果了吗?」飞雪突然变得有些紧绷。
  沉默了一会儿,明镜点头。「一开始是没有的。但是,直到我们来到北方之后,可能认为没有人会追查至北方,所以发现了他们的踪跡。」
  「……是谁?」
  明镜迟疑了一会儿后,他浅浅一叹。「其实,神无本来要我别告诉你的。但是,今天发生的事情,你应该已经有底了吧?」
  飞雪抿脣,心里浮出了一股难受,连带浮现出了兇手的样貌。为什么……
  「是白龙族。」明镜淡淡地说,却像在观察飞雪的情绪。「由于跟白龙的深交,神无证实了一件事,『菱桓是白龙的卧底』。正好,当时他收到了你的信,因此,他立刻回信要你离开。」
  「但我没有收到信。」
  明镜沉重地点点头。「我担心你来不及应对,或是有突发状况,所以从北方赶来找你。接下来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嗯。知道了。」飞雪默默地躺下,侧着身。即便她早已猜到这个结果。许久,她说:「在与神无分别之前,神无曾经提醒过我,有内贼,接着我就猜到了。」
  明镜有些不敢置信地望着飞雪,却没有打断她。
  「之后,我想了又想,其实事情一切都能够说得通。菱桓在双月之时那晚也出现在北方森林,因为她要在第一时间取得宝器,交给白龙皇,可是她却没有想到,路寅也出现了,所以她极力阻止路寅带走我。」
  明镜点点头,「确实是。当时我也觉得奇怪。」
  「接下来的事情,你就不知道了。就是在苍龙城发生突袭那晚,应该本来是菱桓预计要带我交给白龙的日子,那天却被亚龙拦截。所以今天,他们特地支开了亚龙……」
  从一开始听到这里,明镜听到了一处,令他相当讶异。「照理来说,你应该早就知道緋龙别宫会发生突袭。」
  「没错。如果我的猜测正确,緋龙别宫会再次遭到突袭,但他们的目标是我,绝对会避开緋龙的寝殿。」
  「……你真的太冒险了。」
  「或许是。但现在只能靠我自己。」飞雪沉默了一会儿。「……母皇驾崩了,我在逃避追兵无法回去苍龙城,亚龙追查敌方也没有结果,现在的我,必须冒这个险。」
  「下次不要再这样了。现在你还有我。」接着,一股温暖覆上了飞雪的掌心,明镜静静牵着她,陷入了沉默。
  从明镜的侧顏能看见他带着稜角的五官线条,他既默不作声,眼神似乎又在回避什么,脸颊微微发红,打量着此景,飞雪不禁泛起了笑意。
  「是啊,我还有你。」
  即便只是写冠冕堂皇的好听话,但由现在的飞雪听来,是多么令人安心。知道自己不是孤军奋战的感觉,有多好……
  由于今天的突发状况,那种全身脱力的无力感,还馀悸犹存。若在那一刻,明镜没有赶到的话,她又会怎么样呢?
  我想依赖你,真的可以吗?飞雪第一次有了这个想法。
  身为公主与男人在床边牵着手,这是绝不允许的,但是,她却有些贪恋这个片刻。
  那一夜他们始终牵着彼此,直至清晨的阳光,撒入蓊鬱的林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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