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节

  屋子里,再次陷入了一片死寂。
  放在那张红木卷书灵芝条案上的画作部由水墨铺就而成,没有一点其它的颜色,却恰到好处。
  这幅画不需要颜色,黑、灰、白才是它最好的表达方式。
  所有人都呆住了,直愣愣地看着这幅画,它仿佛带着一种奇特的魅力,把人的心魂慑住了。
  看似凌乱扭曲的泼墨在画纸上形成了绵延千里的山脉,豪迈狂放,再以各种随意的皴法铺就出那早已残破斑斓的城墙,断壁颓垣,一道着铠甲的士兵仍然屹立于城墙之上,傲然吹响号角。
  然后,上方那灰色的阴云早已压来,似乎又将迎接一场“暴风雨”的来袭……
  而这一次,这似乎摇摇欲坠的城墙还能抵御住下一次敌军的袭击吗?!
  不少姑娘都面露感触之色,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一人缓缓吟唱道:“天兵下北荒,胡马欲南饮。横戈从百战,直为衔恩甚。”
  黎二姑娘从人群中走出,郑重其事地对着端木绯福了福身道:“端木四姑娘,你这幅画不拘一格,却又神韵独到,令我佩服!”
  她们在场的这些闺秀大都是生于京城,长于京城,平日里出游也是一两日的路程,最远也不过去看了江南好风光,又何曾有人远赴北疆这等偏远之地,这幅画中的辽阔而悲壮的场景绝非他们这些闺阁女子可以凭空想象的。
  上月,皇帝曾召北疆将士的遗孤入宫,端木绯与端木纭也在其列,这两个姑娘自小在北疆边城长大,这幅画上的所绘的画面正是因为切身所感,所以端木绯才能不拘泥画技地以泼墨之法展现其中恢弘壮阔。
  这一瞬,她们都明白了,为何刚才闻二公子会行一个长揖礼,他敬的不止是作画的端木绯,还有那边疆为国捐躯的将士们!
  此时,又有姑娘再去看端木绮那幅画,便觉得有些索然无味,那些构图、那些技法也没什么出奇的,在场的大部分闺秀都能照样画一幅,可是端木绯这幅却绝非模仿可得。
  在她们看来,这幅边疆图一来是端木绯心有感触,二来也是可遇而不可求,再来一遍,恐怕就未必有这般恰到好处的意境了!
  这一次,端木绮输了,毋庸置疑地输了。
  “那么……”端木绯歪着脑袋看向了面无血色的端木绮,问道,“二姐姐,你可服输?”她乌黑的眼眸中似盛着碎光,笑容可掬。
  端木绯并非为了卖弄技巧而泼墨为画,实在是今日不少人都曾见过楚青辞的画作,甚至用以临摹,寻常作画,难免笔风、构图、用色上会留下痕迹。
  再者,她成为端木绯的时日毕竟还短,原身并不擅画,她也不能在短短月余一蹴而就。
  泼墨画既考验技巧,又看似最不需要技巧,一时的感悟更能给画作带来灵魂,用在这里恰如其分,点到为止。
  只是,自己好像又以大欺小了呢……
  端木绮的娇躯微微颤抖了起来,眸底一片惊涛骇浪,她的灵魂似在不断地往下坠落……坠向无底深渊。
  她当然不想认输,可是她心里也知道她输了,就算再找其他人的评判,结论也会是一样的!
  四周再次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端木绮身上,像是一道道火苗灼烧着她一般。
  端木绮咬牙,好一会儿,方才艰难地说道:“四妹妹,我输了。”
  这简简单单的几个字似乎用尽了她身的力气。
  端木绯静静地看了端木绮片刻,嘴角弯弯,脆声安抚道:“二姐姐,你放心,我们是姐妹,就算是你输了,我也不会让你在这里喊自己是傻子的。”
  这一句话落下后,满堂哗然。
  众位姑娘一下子明白了,原来这位端木二姑娘不仅主动想要和隔房的妹妹比试,还设定了这样的赌注,这心胸委实也太狭隘了一点吧?
  想着,姑娘们的眼神与表情也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这位端木二姑娘本想借着凝露会令得这位端木四姑娘丢脸,没想到却是弄巧成拙了,反倒是害自己丢了脸!
  端木绮的脸色红了又白,白了又青,青了又紫,她实在受不了众人如利箭般的眼神,忽然就提着裙裾朝楼梯的方向跑了过去……
  “姑娘!姑娘!”她的丫鬟急忙追了上去,脚步声很快越来越远。
  涵星本来还犹豫着要不要追上去,却不想从珍对着她悄声禀了一句:“殿下,刚才安定侯府的华大公子输了京郊的一栋别院给君世子,君世子让奴婢提醒殿下,别忘了殿下答应给他作证的事……”
  这……简直荒唐至极!他们打赌竟然还坑自己来给他们作证?!涵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悦地朝小花园的方向看去,却见君然正朝茶楼的方向走去。他似乎感受到了她的目光,抬头朝她的方向看来,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对着她眨了眨眼后,就大步离去了。
  不止是涵星在看君然离去的背影,还有一道目光也是。
  楚青语眉头微皱,一眨不眨地盯着君然,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茶楼的入口处……
  不对劲?!
  君然都走了,可是“他”为什么还没有来?!
  封炎为什么没有来?!
  第41章 相配
  这一刻,楚青语几乎是有些坐立不安了,心里不断地告诉自己:他一定会来的!他一定会来的!
  可是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楚青语越来越不确定,心一点点地落了下去……直到午膳的席宴结束,直到四公主率先告辞,她等的人还是没有出现。
  “楚三姑娘,请喝茶。”
  一盅玫瑰热茶由青衣侍女送了上来,玫瑰的香味钻入鼻间,然而楚青语却失魂落魄。
  四公主走后,端木纭和端木绯等人也陆续告辞,此刻,四周已经走了小半的姑娘,结果昭然若揭。
  楚青语眉宇紧锁,还是不敢置信。
  封炎没有来!
  封炎竟然没有来!
  为了这一天,这两个多月来,她精心准备,步步筹谋,扫平了前方的“障碍”,为的就是来凝露会能见到封炎,为的就是让封炎记住她楚青语……
  楚青语的双拳在袖中紧紧地攥了起来,眸底幽沉一片,无数的情绪在其中叫嚣翻滚!
  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一世与上一世不同了?!
  上一世的这一日,她没有来露华阁,但是楚青辞来了。楚青辞跟往日一样,爱在人前张扬,炫耀她的才学,画了一幅气势恢宏又张弛有度的《万里江山图》,令得整个京城为之赞叹。
  那日离京两年的封炎也随简王世子一同来了露华阁,还主动为这幅画提了字。
  重生之后,她细细想来,那多半就是封炎和楚青辞初识的契机,一定是这幅《万里江山图》让楚青辞在封炎心中留下了一缕痕迹,让封炎注意到了楚青辞……
  后来的许多年,那幅画都挂在楚太夫人的屋子里,她不知道看过多少遍,即便前世今生这么多时间过去了,她还清晰地记得那幅《万里江山图》的每一个细节。
  自从她重生归来后,她在家中反复练了一遍又一遍,她自认已经抓到了那幅画的神韵,甚至可以画得更好。
  她信心满满,期待着封炎的出现,在他面前一展才华,可是,为什么封炎却没有来?!
  楚青语不甘地抿了抿嘴角,想起了更多的事。
  上一世,楚青辞其实也就比现在多活了半年,可既便如此,封炎依然对她念念不忘,甚至在崛起后,还费尽心思求得了祖父楚老太爷的同意,迎娶了楚青辞的牌位。直到前世自己死的时候,封炎的身边也无二色。
  他的心里只有楚青辞!
  楚青辞不过是一个短命鬼,刚过及笄之年就夭亡,又怎么配得上封炎那般尊贵的男子?!
  她楚青语也姓楚,也是宣国公府的姑娘,比起楚青辞,以她对未来局势的了解,更能助他,也更配站在他的身边,与他一起风雨同济,成为他最爱恋的人。
  楚青语咬了咬下唇,眸中染上了层层叠叠的乌云,浓郁得仿佛顷刻便会迎来倾盆大雨般。
  她不懂,封炎为什么没来?!
  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
  楚青语的的双拳攥得更紧了,俯视着下方的庭院,只见姑娘们在青衣侍女的引领下陆陆续续地离去了,自然也没有人再进来……
  封炎不会来了。
  楚青语终于不得不承认了这个事实,她失落地站起身来,缓缓地抚了抚衣裙。
  “楚三姑娘,”曾三姑娘款款走了过来,笑道,“你可是……”要走了?
  她本想邀请楚青语一起下楼离开,可是话还没说完,楚青语已经仿若未闻地从她身旁走过,曾三姑娘的脸色僵了一瞬,但很快就若无其事地与其他人说话去了。
  至于楚青语,根本就没在意曾三姑娘,直接带着贴身丫鬟下了楼。
  丫鬟隐约感觉到自家姑娘似乎心情不佳,这一路都没敢说话,一直沉默地随着马车回到了宣国公府,此刻约莫是申时。
  下了马车后,楚青语就先去了楚二夫人的院子请安。
  屋子里静悄悄的,一方小木几上的一个掐丝珐琅熏炉幽幽地吐着云烟,袅袅地飘散开来,淡淡的香味弥漫在空气中。
  楚二夫人正坐在一张紫檀木万字不断头三围罗汉床上喝茶,听到挑帘声,便看了过来,嘴角含笑。
  “语姐儿,”楚二夫人的心情似乎不错,对着女儿招了招手,让她在自己身旁坐下,“今日凝露会玩得可好?还有哪家姑娘也去了?”
  楚二夫人随意地问了一些凝露会的事,楚青语言简意赅地一一答来。
  楚二夫人本来也就是顺口问问,并没有太过在意,拉着女儿素白的小手笑道:“语姐儿,今儿午后,你楠表哥来了,现在正与你哥哥在书房里……”
  说起侄儿成聿楠,楚二夫人端凝的眼神柔和了不少,而楚青语则相反,面色一僵。她半垂眼帘,遮住了眸中的异色,心中抑郁难平。
  这一切都要怪楚青辞!
  按她原本的计划,楚青辞会在云门寺失贞,日后自然也没脸再凑到封炎面前,而自己也能顺理成章地摆脱和成聿楠的亲事――虽然成聿楠也很好,但再好,也不过是资质中上的凡夫俗子,又哪里比得上封炎人中龙凤,注定要居庙堂之高!
  楚二夫人自然是不知道女儿的心思,她使了一个手势,屋子里服侍的下人们就识趣地退了出去,只剩下了她们母女俩。
  楚二夫人含笑道:“语姐儿,你和你楠表哥的亲事已经说好了,等过阵子,就正式给你们定下亲事。”
  她只这么一个嫡亲女儿,等女儿的亲事定下了,她也就可以安一半的心了。
  对于成聿楠这个侄儿,楚二夫人一向很满意。
  成聿楠自小就沉稳勤勉,知根知底,以后女儿嫁回娘家去,有娘家兄嫂看顾着,这两个孩子又是从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以后夫妻间必定会和和美美,幸福安康。而且,成聿楠是成家这一辈的嫡长子,将来女儿就是成家的宗妇,尊荣一世。
  “以后你表哥来府里,你也不用特意避开着,带你表哥到花园里走走……”
  楚二夫人想得很好,让小两口在正式成亲前多说说话,以后才好过日子,可是这些一番好意听在楚青语耳中,却只有厌烦。
  第42章 悔亲(二更)
  一旁的两扇窗户敞开着,屋子里明亮通透,偶尔有缕缕微风吹拂进来,可是楚青语却觉得气闷,心头仿佛压着一块巨石似的。
  其实,她早就想寻个机会与母亲说了,也许这一次就是时候了。
  楚青语眸中闪过一抹果决,突然反手握住了楚二夫人的手,出声道:“娘亲,我不想嫁给楠表哥!”
  话落之后,屋子里静了一瞬,气氛微凉,只剩下窗外的枝叶在风中“簌簌”摇摆的声音。
  楚二夫人完没想到女儿会这么说,眉头一动,狐疑地打量着神色紧绷的楚青语,心里有些不解:据她所知,女儿和楠哥儿从小感情就好,鲜少有红了脸的时候,也就是这两年孩子们大了,才渐渐彼此间有几分生疏了。但自小的情分终究是在,为什么女儿忽然就对这门亲事如此反抗?
  “语姐儿,你与娘亲说说,为什么?”楚二夫人正色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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