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

  “是啊, 莫不是瞧不起我等。”
  秦无双观其穿着, 皆是锦罗绣缎,飞蟒团龙,缀金镶玉,贵气逼人,如此打扮想来都是皇子身份。
  薛静姝笑颜如花地回道:“诸位皇子有所不知, 静姝早与妹妹约好了,要去给太后娘娘抄写佛经呢。眼下正是时候,诸位皇子若是无事的话,也可同静姝一起去宝慈殿为太后娘娘抄写佛经。”
  诸皇子一听,纷纷露怯,都笑着客气了两句,便开始一一拱手告辞了。
  薛静姝见他们都走了,这才大大松了一口气,然后赶紧拉着秦无双的手,躲进了附近的一处幽径上来,一面说:“谢天谢地,总算将他们都打发走了。”
  秦无双问:“薛小娘子为何要躲着他们,他们好像都是当今的皇子。”
  薛静姝道:“正是因为他们都是皇子,我才要躲着他们的。”她怕秦无双听不明白,又解释道,“你有所不知,因我爷爷是两朝老丞相,在朝廷中地位非同一般,这些皇子们便想着同我示好,无非是打着想娶我的心思,好获得我薛家的鼎力支持而已。”
  据秦无双所知,当今官家并无嫡子,只有长子,于是立了皇长子为太子,只因太子桀骜嚣张,又结党营私,官家一气之下便将其废黜禁足,不过半年竟去了。
  自那之后,官家就再未立过太子。如今官家已年过半百,然储君之位却一直空悬未决,这些皇子们自然个个磨拳搓掌,对那夺嫡之争跃跃欲试。
  为了能够丰实羽翼,皇子们自然不会放过当朝老丞相这个大靠山,而前世证明,薛丞相的确是个大靠山,娶了薛静姝的皇子最后也的确成了皇帝。
  秦无双故作不解道:“他们都是天潢贵胄,薛小娘子若是嫁给了他们,倒也不会辱没你的身份。”
  薛静姝叹道:“我也知道,以我的身份势必要从这些皇子里面选一个,——只是,我委实不喜欢自己像个待价而沽的商品,由着人争来夺去的。我希望我要嫁的那个人,必是我心中中意的那个人。若要我将就,我宁可剃了头青灯伴佛去。”
  秦无双没想到薛静姝竟是一个性情如此坦率的女子,不由得对她生出几分好感来。
  薛静姝这才想起问她:“我只晓得你姓秦,还不晓得你芳名是什么呢?”
  “无双,秦无双。”
  “秦无双,可是举世无双之意?”
  秦无双笑道:“我父亲替我取名时,确有此意,只可惜无双不才,担不起举世无双这谬赞。”
  薛静姝却道:“我却瞧着你很担得起无双二字,我一见你就觉得你与众不同,身上既有大家闺秀的娴雅之气,又有江湖侠女的洒脱之风,还有一种超脱世俗的淡泊之质,真真儿是令我羡慕极了。”
  秦无双被薛静姝夸得脸红了,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客套了。
  却听见前头有人嘲讽道:“是么?能被薛小娘子如此夸赞之人,本公主定要好好瞧瞧。”
  二人闻声抬头看去,只见树荫后头转过一丛彩衣云袖的宫女们,簇拥着一个穿着打扮十分锦绣辉煌女子。那女子倒是生的花容月貌,亭亭玉立,只见她额间贴黄,柳叶眉,瑞凤眼,唇红齿白,就是面上冷的雪似的,叫人不好亲近。
  薛静姝见了那人,便拉着秦无双一起欠身行礼,不亢不卑道:“见过九公主。”
  秦无双心中遽然一震,她就是前世那个险些与牧斐成亲,后又退了婚的九公主,司玉琪。
  司玉琪也没说起来,只是盯着秦无双的脸看了一会儿,才道:“你就是秦无双?”
  听司玉琪这口气,好像认识她,秦无双只好答:“正是。”
  “本公主听说你已与牧斐定亲了?”
  她与牧斐定亲,汴都城里皆知,只是不知司玉琪如此一问究竟是何意?
  前世听说牧斐险些去尚公主,已经到了成亲这一环节,后来好像是她与牧斐的风月话本子落到了司玉琪手中,牧斐才被司玉琪退了婚。不过听着司玉琪直呼牧斐的名字,显然她与牧斐之间应该是认识的。如此看来,莫不是牧斐早对司玉琪有意?又或者是司玉琪早对牧斐有意?
  不管是哪个,碍于前世的愧疚一直留在心底里,秦无双只觉得在司玉琪面前无端地有几分底气不足,斟酌了半晌用词,才道:“暂时是的。”
  司玉琪听了,冷哼了一声,出言嘲讽道:“不过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商门之女,竟然还妄想攀上枝头做凤凰,真是笑话。”说罢,转眸看向薛静姝,道,“薛小娘子,你好歹是相府贵女,和这样的人走在一起,也不怕辱没了你的身份。”
  薛静姝却拉着秦无双一同起身,笑着反驳道:“九公主这是什么话?佛还说众生皆平等咧,——不管是商门之女,还是寒门之女,只要是有本事的,我都会敬重。再说如今我朝开科进取,取的全是有本事的寒门之士,那些站在金銮殿上鞠躬尽瘁的朝臣们,若要问出生,指不定都是出自寒门。连官家都不计较他们的出生,我们身为女子又何必学着目光短浅,只将人看轻了呢。”
  司玉琪听完,顿时气的柳眉倒竖,恨恨地瞪了二人一眼,便不再理会,一径儿去了。
  秦无双见薛静姝如此护她,心里又是感动又是钦佩的。
  薛静姝拉着她往前走,一面低声说:“别理她,九公主这个人向来眼高于顶,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以后你若是见了她,只管避着她走就是了。”
  秦无双有些担心道:“她毕竟是九公主,你如此对她……就不怕得罪她?”
  薛静姝哼道:“怕她做甚,不过是仗着出生高贵些而已,我又不和她玩。”
  秦无双由衷地道了一声:“薛小娘子,谢谢你。”
  薛静姝笑盈盈道:“说谢我就客气了,——原来你是定远候府未来的少夫人啊,若不是听九公主提起,我竟还不知道呢。”
  秦无双苦笑道:“说来惭愧,我当初只是为了给牧小官人冲喜,牧老太君念及我闺名,便做主张为我正名定了亲,待我及笄后再大婚成礼的。”
  薛静姝了然颔首道:“原来如此啊,你竟还未及笄?”
  “我年芳刚十三。”
  薛静姝思索着道:“竟比我小三岁,我却瞧着你不像,倒像个有故事的人,透着一股老成。”
  秦无双听了不由得失笑道:“薛小娘子这是在说我看着很老咯。”
  薛静姝忙摆手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觉得你和一般女子不一样,让人见了心里很是安定而已。”她明眸一闪,忽然拉起秦无双的手到跟前,高兴地提议道,“我与你头一遭儿见了就觉得很投缘,如今一番畅谈更是觉得相见恨晚,不如我们就此结拜为姐妹罢。”
  秦无双大吃一惊,反指着自己问:“与我结拜?”
  薛静姝笑着点了下头,越发觉得这个点子甚好,忙从自己身上取出一套长命锁。
  那套长命锁看起来像纯银打造,十分小巧别致,跟平常所见的十分不同,那银饰件上面是一片云纹如意锁头,锁头正面刻着一个‘鸾’字,反面刻着一个‘姝’字。下缀着六根极细的银链子,链子上分别挂着银鱼白玉雕成的篦刀子、银葫芦、银宝袋,银剪刀,银玉壶春瓶、银小鼓,很是特别。
  “这套银锁件虽不算贵重,却是自小戴在我身上的,我将这个送与你,是诚心与你义结金兰之情谊。”
  秦无双忙将银锁件推了回去,道:“万万不可,既是从小戴在身上的自是贵重之物。”
  薛静姝佯怒道:“你不肯收,可是瞧不上我?”
  秦无双哭笑不得道:“薛小娘子有此心意无双深感受宠若惊才是,哪里会瞧不上你呢。”
  “既如此那就收下罢。”
  秦无双只好取于手上,细细赏了一番后,将其珍藏在荷袋里贴身收好。
  想了想,便从腰上解下一个自制的香囊荷包递给薛静姝,很是不好意思道:“无双今日身上并未带贵重之物,唯有此香囊是无双亲手所制,里面的香料乃无双亲自所调,还希望姐姐不要嫌弃。”
  薛静姝立马接了过来凑到鼻端闻了一闻,满意地笑道:“此香甚合我心,没想到你竟会调香,那以后姐姐的香料就全靠妹妹调了送我可使得?”
  “在所不辞。”
  话落,姐妹二人立即相视一笑。
  二人拉了手,往后苑深处的边逛边聊,越发投契了。
  眼见天色已晚,景福宫那边恐怕已进入正宴,二人便打道往回走,途经荷花池时,偶听得临湖的亭子里传来一阵箫声,二人立马驻足一看,隐隐约约瞧见亭子里有一人影,正对月吟箫。
  那箫声听起来一如空谷幽兰花开,如高山皓雪融化,又如林间深涧叮咚,空灵澄澈,令人含商咀征,心灵不由得跟着涤荡一番。
  薛静姝当即被这箫声吸引的如痴如醉,香腮带笑,待那箫声止后,她似乎还沉在余音中无法自拔。
  亭中之人似觉察到这边有人,便从亭子里走了出来,月光如银下,那人手持玉箫,穿花拂柳而来,直至敞亮处,露出一张面如冠玉的笑脸。
  他上前便问:“二位小娘子可是在这宫里迷了路?”
  薛静姝突然间不甚娇羞道:“并,并未,我们只是散步途径此处,偶听见小官人的箫声一时入了迷。”
  那人笑道:“哦?原来小娘子也懂箫?”
  “略,略懂一二……”
  薛静姝竟与那人交流起箫韵来。
  秦无双在一旁,细观那人身上穿着一袭暗绣水纹青圆领长袍,腰上悬着青玉佩,手里握着一只白玉/洞箫,周身并无多余华丽装饰,看起来十分家常打扮,但举手投足间却散发着一种天生矜贵的气息。
  她不由得皱了皱眉,目光无意间落在了那只洞箫上,隐隐约约瞧见那洞箫的尾部雕刻着一个“昭”字。
  心神忽地一紧。
  仔细又确认了一遍,的确是个“昭”字,——能在这后苑深处如此家常打扮的,不是官家就是皇子,但官家名讳并非‘昭’字,且年纪已过半百,眼前这位看起来最多不过弱冠。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前世睿宗皇帝的名号便是一个‘昭’字,思及至此,秦无双心头猛地一缩,直直望着那人的脸,——他是,三皇子司昭……,前世就是他娶了薛静姝,也是他下旨灭的她秦家满门。
  秦无双如同打了一个焦雷般,急忙拉起正在说话的薛静姝手就说:“姐姐,快走,太后娘娘那边还等着我们呢。”说完,拉了人就走。
  薛静姝还未反应过来便被秦无双拉走了,也没来得及同那人告辞,等走远了,回头瞧看,那人并未跟上来,这才拉住秦无双停下:“好妹妹,你适才怎么了?竟拿这样这谎话诓人走。”
  秦无双平复了一下内心里的不安与慌乱,看了一眼薛静姝脸残存的春意,便知薛静姝恐怕对司昭存了好感。
  在秦无双看来司昭出现在亭子里绝非偶然,他应该是与其他皇子一样,为的就是引起薛静姝的注意,想要薛家这个大靠山。
  当今官家无嫡子,长子是已故废太子,如今剩下的几个皇子成年皇子里面,背景最弱的便是这三皇子司昭了。因其生母乃宫女出生,又无娘家背景支撑,是以司昭在宫里的处境一向举步维艰。但传言三皇子司昭为人纯孝温顺,宽厚仁慈,整日里弄箫玩墨,淡泊名利,一向与世无争,是以诸皇子也就没将他当做威胁。
  她细细回想了一下前世,心里暗暗算了算日子,如果她记得没错,该是不出一年左右,祁宋就要改朝换代了,届时,登上皇位的就是这三皇子司昭。加之方才司昭故意对薛静姝投其所好,引其注意,由此说明,司昭并不像表面上所说的淡泊名利,与世无争,只怕薛静姝早已成了他势在必得的猎物了。
  她双手拉起薛静姝,叹了一口气道:“姐姐,这是皇宫,月黑风高下,孤男寡女的,倘或被有心之人撞见了,没的只怕坏了姐姐的名声。”
  眼下,她所能做的就是尽力阻止薛静姝爱上司昭,如果可以,最好能够阻止薛静姝不要嫁给司昭,这样一来,她就不用承受那一尸两命的惨痛代价了。
  薛静姝急忙捂住胸口,一脸紧张道:“竟是姐姐糊涂了,险些忘了分寸,亏得你反应快,咱们快些走罢。”
  二人去到景福宫时,宴席已经开始了,二人各自归了座,不在话下。
  许是牧老夫上了年纪,宴席至一半,头痛病发作了,秦无双与倪氏便忙忙地陪老夫人出宫回府了,只留牧斐在宫里应酬着。
  回府后,秦无双亲自伏侍牧老太君躺下,并替老夫人按摩缓解头痛,效果甚好,老夫人高兴的不得了,连连夸奖了秦无双一番。待一切事毕,秦无双和蕊朱半夏她们才回到院里,早已是一身疲惫。
  却见西屋里的闻香堂而皇之地歪在堂屋里的桌子旁,一面翘着腿,一面嗑着瓜子,磕得满地瓜子壳。
  见了她们进来,连正眼都没给,也不起身,只管歪坐在凳子上,继续磕瓜子。
  蕊朱见了,上前怒问:“闻香,你没看见小娘子回来了么?”
  闻香吐了瓜子壳,不以为意道:“看见啦啊。”
  蕊朱气的柳眉倒竖:“看见了你还起来伺候,只管坐在这里,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才是主子呢。”
  半夏见状,觑了一眼秦无双,见她面上喜怒不显,不知在想什么,忙上前做和事老道:“二位快别吵了,主子都累一天了,正经伺候了先歇息才是。”
  闻香哂道:“她算哪门子主子?闻香的主子只有小官人一人而已,除了小官人,闻香谁都不伺候。”
  蕊朱气的脸都绿了,想要发作,又被半夏拉着,只听半夏低声劝闻香道:“你少说两句罢,究竟是谁惹了你一身不快……,你不伺候也别在这里添乱,赶紧退下去罢。”
  闻香一把瓜子砸在桌子上,溅得四处都是,她起身拍了拍手,轻蔑地瞅着门外站着的秦无双,叨叨着:“这还没当上凤凰呢就阖府里摆起大谱来了,——不过是跟我一样的身份,都上不了台面,只管拿着个鸡毛当令箭的唬人,拿了老夫人的对牌就以为自己正的能号令起牧家了,笑话。”
  半夏听了,在一旁急的直跺脚,忙劝道:“你快别说了罢。”
  那闻香根本不听劝,见秦无双一声不响,一发蹬鼻子上眼了,不将她放在眼里:“怕什么?她还真能将我怎么着不成?我可是和小官人行了房的人,待有朝一日,我珠胎暗结,指不定谁骑在谁头上呢。”
  秦无双突然冷笑了一声,只喊道:“叫小子们进来!”
  立马有人唤了二门上的小厮,小厮得令后一齐儿涌了进来恭恭敬敬地站着。
  秦无暇皮笑肉不笑地看着闻香,宣布:“闻香目无尊卑,狐媚惑主,拖下去打三十大板,再撵出去。”
  众小厮一听,目瞪口呆,面面相觑,一时谁也没敢动,——谁都知道闻香可是小官人身边的一等大丫鬟,轻易不能得罪。况且,这三十大板打在一娇滴滴的女子身上,那可是会要人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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