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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择手段

  “你是华文仪吗?”
  李凌川看着前方回廊,说道。
  回廊中正独自走着的人闻声回了个头,看到是他,停下又看了看周围,确认道:“李公子在问我么?”
  接着她走过来:“还是要找谁?我也许能帮得上忙。”
  然而随着对方一步步走近,李凌川却忽然间慌起来,眼睛四下回避不敢直视,手抬起又放下又抬起,无处放置。
  自从想起来她的身份,再见时就完全不一样了,一上午想好的话此刻全然打乱,直到王小花走到眼前,他已几近晕厥。
  “你是……华文仪吗?”
  “我是王小花,这位华文仪是——”
  “文仪,对不起,”
  说出这话时他眼前已经黑得什么也看不见,“我不该带那些官兵找到你。”
  来不及等到她的反应,李凌川全身的力气已就此耗尽,迅速转身抹了眼泪撒腿就跑,没有勇气再继续下去。
  “李公——”
  王小花站在原地,正要扮演的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因为李凌川莫名其妙的逃跑而僵在原地,只握紧拳头迅速扫了一眼周围以确认空无一人,然而这并没有减少任何心中疯涨的尴尬、愤怒和恐惧。
  她花了一晚上也没有想起来自己小时候长什么样。而李凌川竟然想起来了。
  而且他竟还在外头,在院子里,在随时都可能有人经过的地方,把这事提起来?!
  除了害怕,王小花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愤怒过了。
  ******
  佯作镇定的白天平安无事地度过,王小花猜测李凌川还并未将他的发现告知他人。
  但她很快发现,李凌川已经近乎失控。
  在又一次无可避免的碰面时,王小花顶着李凌川令人发毛的哀戚眼神,硬着头皮,在角落里试图主动澄清头一天的事:“李公子,上回你好像把我当成别人——”
  李凌川眼睛又红了:“文仪,我谁也不会说的。就是孟媛到了,我也什么都不会说的。”
  王小花背后冒出一身冷汗。要知道这里是室内,别人可能会听到,她很快礼貌地笑了一声,掩饰道:“李公子说的是谁……”
  而李凌川似乎也发现自己竟不慎在公众场合说出了口,把自己吓得蓦然呆住,接着抬头就突兀地快步走出屋子,使得一圈旁人不明所以,纷纷奇怪地向最后在跟他说话的王小花看去。
  这样连续的惊吓,王小花已经再也不想看见那头危险的蠢猪了。
  而孟媛,孟媛也要来。两个儿时最亲密的玩伴,李凌川都能认出她来,再加上孟媛,她简直不敢想象。
  这几个晚上江棠镜都没有要她陪着,毕竟山庄里贵客来访,他很忙。而王小花也完全没了心思去纠结其他任何事,为了李凌川和很快就要到来的孟媛而彻夜难眠。
  “……临水别院那边老张病了有段时间,总催着派个人过去先帮衬帮衬,”
  江老庄主回来不久,总得对些山庄事务收拾交代,此刻正对江棠镜说道,“你且去挑个人,待到老张好了再回来吧。”
  “我去,”
  厅中所有人闻声,都吃惊地看过来,王小花脚下不动,顶着旁边一圈错愕的眼神,背后的双手手心已经微汗,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激动。
  太好了。
  江老庄主半张着嘴,愣住了。江棠镜眉头紧皱,目光直看着她。
  王小花心里着急,往前迈出半步:“庄主,我、我很得力的。”
  江老庄主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又张了张嘴,接着抿上嘴唇点了点头,拍着江棠镜肩膀就往外走:“你来安排吧。”
  ……最后江棠镜把陈叔安排去了。同时大姚已经在他过来之前给王小花头上敲了一下:“我说你凑啥热闹呀?”
  心里巨大失望,但她没有更多的办法了,只不死心还想试试,望着走近的江棠镜:“老大,我可以给陈叔搭把手。”
  于是头上又挨了大姚一下,王小花再看江棠镜的神色,心知没了可能,眼角瞬间红了:“不去就不去,敲我做什么。”
  说完转身就跑出了厅子。
  跑着跑着,脑子里乱成一团。
  这是最好的躲避机会,她是认真地在提议自己,而他们好像只觉得她的自荐像个笑话,这双重打击使得不只心里一片死灰,眼前甚至也灰暗一片。等到意识回归,才发觉不知不觉中已经跑到山庄临近后山的这处院子,只要走出院门,就是后山。
  王小花心念一闪,便径直走出,甚至继续走向后山悬桥。
  这里是除了山庄正门之外,另一处极少用到的山庄出口。
  话要说回来,后山方圆几里,仍旧是山庄地盘,只是百鹰山庄依山而建,后山地势险要,傍临悬崖,只有一处由绳索板木搭起的悬桥连接对山断崖。经由悬桥出至对山,再入了山林一径走出,还能见到百鹰山庄名下的几个农庄。
  小的时候几个孩子常到后山来玩,也会互相比胆大走上悬桥去到对面,但如果被护院的大人发现,一定狠狠教训一番。原因无他,那悬桥毕竟是连接两处山崖的所在,下方深谷峭壁,若是失足落下,断无生还之理,即使大人还得小心翼翼,一目看去尚觉头晕目眩,何况毛毛躁躁的孩子。
  王小花站在悬桥旁,任山风吹过耳畔,看了一眼下方的峭壁险崖,心里来回想着,是否真的到了这一步。
  你其实有一个完美的故事。
  夜深人静的时候,坐在黑暗的床上,一件件抚摸着床底私藏小箱里的物件,王小花已经无数次向自己重复这个故事。
  八年前,她不是唯一一个流落街头的孩子。在那段日子里,她曾经亲手埋葬了一个病死的流浪儿,那个不幸的孩子名叫王小花,来自湛河西去的深山里某个叫做西头村的村庄,村长的名字叫王大义。
  那个秋天因为蝗灾而颗粒无收,饥荒夺走了许多村民的生命,其中就包括王小花的父母。直到饥荒过去,这个孩子无依无靠,只能跟着上镇子赶集的同村人,来到最近的原汐城上,乞讨为生。
  她能说出所有的细节,因为她亲自去过了西头村,找到了那间废弃的屋子,把一切都烙进了自己的脑子里。就算是当年的村长王大义站在面前,都不会怀疑这就是当年村里的那个可怜孩子。
  可为什么李凌川还能认出她来。
  李凌川,李凌川,为什么总是能把她找出来?!
  “文仪!”
  一声惊叫打断她,回头看去,李凌川不知什么时候跟在了后边,着急忙慌跑到近前:“别做傻事,我什么都不会说的,我不会说的!”
  ……王小花只看着他,面无表情。
  什么都不说?也许他心里确实是这么想的吧,毕竟过了这两天,也还没有旁人发现到什么。
  可是李凌川明显控制不住他无意之间的泄露。而她这几天听到这个名字太多次了,早已经超出了能够容忍的范畴。
  一阵凉风从悬桥下的谷底卷起,吹起王小花的头发,凉爽且冷冽,很奇怪,这次她颈后一点汗也未出。她看向李凌川后方,那里除了树木院墙、野草荒地,就没有任何人,这儿本就不是个常有人光顾的场所,而峭壁之下,谷底深深,一切皆可掩藏。
  “李公子把我错认成别人好几次了,”
  王小花说着,从崖边回身,面向李凌川走去,“我不过来这里吹吹山风,哪里会做什么傻事?”
  李凌川愣了愣,在面朝自己走来的脚步声中,一下子又局促起来。但想到这里地处后山、没有旁人,就还是鼓起勇气,抬头向她看去。
  他们都长大了,她也一样,但跟他记忆里却好像没有那么大的不同,还是会让人印象深刻,身体舒长敏捷,举止之间仿佛也蕴含着某种说不出的力量,表情……
  她此时没什么表情。
  但停在他面前的时候,她笑了笑:“我的名字就叫小花,不难记住。”
  “……”
  李凌川木讷地点了点头,他已经在慢慢习惯给她做掩饰的状态了。
  一阵山风又起,她稍稍耸起肩膀:“有点冷,我们还是回去吧。”
  “嗯。”
  并肩往回走,李凌川几乎所有的精力都用在压抑自己的紧张上。
  现在到底应不应该说话?应该说什么话?
  “对了,你叫我李凌川就好了、或者凌川。”
  她稍顿片刻,道了声好,然后在一株树旁停住。
  李凌川有点不解,她解释:“容我稍稍整理下衣裳。”
  她走到树的另一侧,背对他。这株树树干并不粗,单人可轻松抱住,李凌川还是能看见她的背影,当下忙也转过身去,避而不视。
  衣带轻擦,浅浅的窸窣声。
  李凌川听了更紧张,只下意识把双手在身前交叉摩挲着,缓解自己的局促。
  他完全不记得方才她其实衣装整洁,并无任何需要整理之处,更遑论在白天户外,在跟他同行之时,忽然间要这般整理衣裳。或许是因为不管她做什么,在他印象中那都是不需要理由的。
  忽然,一条带子呼的一下从他身前甩过,奇怪,这是怎么回——
  带子在身前迅速拉紧收至脖颈,一股大力随即将他向后猛拽,李凌川脚下无法控制地后退,砰的一下撞上背后的树干,脖颈上的衣带在树干的借力之下收得更紧,窒息中几乎失去还手之力。
  “……文……仪……”
  抓住勃颈处已经绞成绳子的索命衣带,李凌川什么也看不见,挣扎呼吸间心脏仿佛掉进一个无底窟窿,不明白为什么忽然变成这样。
  华文仪居然要杀他?!
  王小花背对身后,脚下向后抵着树干,借助肩膀和身体的重量将拧成绳子形状的衣带死死绞在手里。
  李凌川还在试图挣开,衣绳晃动、摩擦,她咬紧牙关,手心、肩膀火辣辣的,不敢松懈丝毫。有树干做掩护和借力,这样的挣扎她只要撑住了,剩下的交给时间就好,李凌川不会有办法脱解。
  双眼死死盯着脚下稀疏的青草,跟她对抗的挣扎力道在减弱。最危险耗力的部分看来已经过去了。充血的手指冰凉凉的,山风还在从身后的深谷吹来,那是李凌川待会儿会彻底消失的去处。
  你也不想这样的,她告诉自己,是他在逼你。如果任他这样下去,迟早会被人发现。
  嘴唇也咬出了血,腥甜的味道让人反胃。恍惚间周遭一切瞬时陌生起来。
  这是在干什么?
  这是……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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