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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砂痣 第6节

  二人落了座,李宜华便道:“刚刚母亲突然喊我过去,还以为是什么事,竟然是要给小孩子的封红找不见了,找了半天竟然就捏在她自己手里,真是糊涂!”
  柳瑜笑道:“找着了就好。”
  苏允之忽然对李宜华委屈道:“大表姐,刚刚柳家姐姐说上回灯节看到大表哥追着我跑,还说你也看到了,可我分明不记得有这么一回事。”
  柳瑜一惊,神色大变。
  李宜华登时没了笑意,拧起眉头盯着柳瑜,显然是动了怒:“我可没有说过这种话,柳家姐姐什么时候在哪儿听我这样说的?灯节的时候我一直和孙家小姐在一块儿,唯一一次和她分开也是被母亲叫去。”
  李宜华当然会生气,柳瑜在应怀玉面前这么说,无异于挑拨她们表姐妹的关系。而且,根本没有这么一回事。
  第6章 巧合
  柳瑜没想到看起来胆小懦弱的应怀玉竟然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这事儿说出来,简直措手不及。
  她当时的确看到应怀玉走后,李玄清跟了过去,不过只有她一人看到,而且后面那两个人有没有单独相处她也并不知情。方才和应怀玉说那些话,不过是想挤兑她一下,没想到竟在饭桌上给她揭破。这么一来,这些世家小姐们不就都会以为她柳瑜是好搬弄是非的人了?
  “宜华妹妹,你误会了,我不过是和怀玉妹妹开个玩笑......”柳瑜满头大汗道。
  这话当然不好继续再聊,更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吵起来。
  李宜华重重哼了一声:“姐姐往后可要小心说话。”
  柳瑜强笑着给她赔不是,竭力装出轻松的样子,李宜华却再没有什么好脸色。
  苏允之在一边悠闲地喝着茶,看着柳瑜这个样子也并不觉得她有多可怜。像这种柿子拣软的捏,专喜欢看人笑话、爱挑拨是非的人,一点也不值得同情。
  酒足饭饱后,苏允之有些胸闷。大概是因为刚刚席上的那杯青梅酒,不过,说到底还是应怀玉这身子太遭不住了。
  李宜华见她脸色发白,便叫了丫鬟过来。苏允之就由那小丫鬟扶着,走到了宴客厅外小坐。
  屋子里头酒席正在兴头,客人的谈笑声此起彼伏,热闹非凡。
  院子里只有两三个下人,大部分都在厅内服侍宾客。晚风扫动地上的落叶,声音粗粝嘶哑,反倒显得这院子里更加静了。
  苏允之坐着没动,看了眼不远处的宴席,只觉得,那热闹离自己很远。
  上辈子她过得稀里糊涂,这辈子又能好到哪儿去?
  “表姑娘,您在这儿呢,”有个小丫鬟兴冲冲地跑到她面前,“这是新做出来的红鸡蛋,夫人说人人都得吃,能讨个好彩头。”
  苏允之一怔,默默地从她手里拿起了那个鸡蛋。
  看着眼前这小丫鬟眉眼弯弯、无忧无虑的样子,她方才那点惆怅竟仿佛一下子就淡了。
  “表姑娘可要记得趁热吃,凉了就不顶用了!”
  苏允之哑然失笑。
  *
  酒席散后,下人引各位宾客到了沁芳园。
  水天如墨,深黑中浸着一丝丝蓝,微冷的风穿袍而过。
  沁芳园湖中停着一艘船,船灯洁白,落在水面,碎光点点,银素如星辰。轻纱罗裙的世家小姐们,袅袅娜娜地从身边走过,带起一阵香风,昳丽曼妙。
  苏允之无意中听到身边两位世家夫人在说悄悄话,原本不甚在意,蓦地听到“苏贵妃”三个字,不自觉竖起了耳朵。
  原来十月初的时候,皇宫里发生了一件怪事。
  佟皇后在香林别苑摆宴,招待京圈的一些宗妇贵女,却没想到自己那九妹妹佟映月突然在席上发起疯来。当时她跳到桌子上,竟大骂皇后贱人,还说什么“还我儿子”之类的话,把在场所有人都吓得大气也不敢出。
  皇后膝下无子,太子谢胥是不久前才记到她名下,谁都知道太子原本的养母就是之前宠冠后宫的苏贵妃,而苏贵妃生前可是佟皇后的死对头。
  席上有位夫人听到佟映月的疯癫之语后,还一不小心喊出了苏贵妃这三个字。
  “你是没看到,当时佟皇后脸都紫了......”
  “莫非苏贵妃的死真有蹊跷?之前不是说她是暴毙而亡吗,皇上都发了话了。”
  “要是真有那么简单,贵妃娘娘的冤魂会在香林别苑作祟?”
  “那难不成......”
  皇宫里的这种事自然不会随随便便就传出来,看来是真的压也压不住了。
  也不知是哪个缺德的敢利用她装神弄鬼,想必是别有居心。
  苏允之心想,佟皇后那样死要面子又疑神疑鬼的人,恐怕这会儿心里正堵得慌呢,也不知道她知不知道那个万霖儿的事。
  想到万霖儿,她微微色变,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这么快就把谢胥记入膝下无子的皇后名下,册封其为太子......
  她嘴角露出一丝冷笑,狗皇帝莫不是故技重施,又想利用佟皇后给他心爱的女人和儿子做嫁衣吧?
  *
  女眷们在沁芳园游玩之时,男宾皆由李麟和李玄清陪着到易寒斋小坐。
  楼知春今日也是宾客之一,不过他实际并不是为了做客而来。此时,他没有跟着其余宾客一起去易寒斋,而是在侯府东边的云楼阁楼处,和平阳侯坐着喝酒。
  “侯爷府上的酒味道不错,比清风居的强多了。”楼知春俊容微红,已经有些醉意。
  李韬浅笑:“楼大人今日贪杯了。”
  楼知春摆手,不以为意:“这不算什么,我还没正经开始喝呢......话说回来,最近皇上的后宫......好像不怎么太平,那个万贵人,短短数日就已经升为万嫔了。听说,皇上对其宠爱有加,竟还让她进御书房伺候。”
  李韬看他一眼。
  楼知春却轻笑道:“侯爷别误会,我对后宫秘闻没什么兴趣,只是最近还听说了一件事,觉得有些蹊跷。”
  “说来听听。”李韬挑眉。
  “前日里万嫔亲自动手打了一个宫女,把那宫女的脸都打得都见了血,说是万嫔怀疑那个宫女心术不正、有心勾引皇上,”楼知春慢悠悠道,“还有人说,其实是因为那个宫女的模样,有些像当年的苏贵妃,皇上看到的时候有些......”
  他一顿,笑意加深,话锋一转道:“皇后得知万嫔责打宫女,手段狠辣,就派人去责问了她几句,没想到当夜皇上知道此事,竟为那万嫔......责骂了皇后一通。皇上的后宫毕竟不是寻常人家的家宅,这皇后可是一国之母,也不知那万嫔到底有什么好的,竟让皇上着迷至此。”
  李韬放下酒杯,淡淡道:“好像也没有什么稀奇的,皇上是国君,自然是想宠谁就宠谁了。”
  “想来也是,如今太后都不在了,哪有人敢管后宫的事?”楼知春伸手点了点桌面,压低声似笑非笑,“可是侯爷,你没觉得,那个宫女出现在万嫔所居的玉华宫,是明摆着恶心的人么?”
  李韬望着他微微一笑:“楼大人这份心思,不做个女人进宫争宠,真是可惜了。”
  楼知春给他一噎,过了会儿方道:“我是觉得这万嫔的弟弟不太对劲,万嫔无父无母,唯有一个弟弟万鹏。可这个万鹏吧,四年前才来的京城,原本是个无名之辈,如今却连跳几级进了户部,几个月之内就和燕王殿下打好了关系,成了王府的常客,你猜猜,他是怎么打动王爷的?”
  李韬:“燕王世子?”
  “侯爷聪明,”楼知春点头道,“几个月前世子爷狩猎时被毒蛇咬伤,那时这万鹏就跳了出来,还不顾自己的生死,为世子......以口吸毒,他被那余毒毒晕,在床上一连躺了好几日,为此燕王殿下还亲自过去慰问。”
  李韬悠悠道:“你在担心什么?”
  “我担心此人并不是因为忌惮他本身,而是隐隐觉得此人的出现,像是有人暗中......侯爷,你想,万嫔得宠是在一个月前,可她的弟弟,却是好几个月前就被皇上破格提拔,”他一顿,又摇了摇头,“也许是我多想了,不,该说希望这一切都是我多想。”
  李韬看着他,没有出声,目光之中却暗含赞赏。
  楼知春竟心细敏感到如此地步。
  这便是所谓的政治嗅觉,一种可以预判将来形势变化的能力。
  沉默片刻,李韬缓缓道:“如今的朝廷,国舅佟安和东厂席源为一党,叶廉和忠勤伯为一党,两党在朝分庭抗礼,本来佟安一党略胜一筹,不过,之前那个案子削弱了他们的气焰,如今也算是不相上下了。太子新近册封,还没有向其中任何一派靠拢的迹象。燕王沉迷方术的长生不老之道,又热衷于豢养食客,可见......野心不小。几日前,先帝幼子恒王也已经进京。楼知春,你有没有想好,自己要占哪一席?”
  楼知春微微一震。
  “我和侯爷一起得罪了佟安一党,侯爷又拒绝了叶廉,那就只剩下太子、燕王和恒王可以选了,”他看着李韬,“才听说恒王殿下因幼年的一场大病失了智,心智就如孩童,想必是不能了。燕王殿下倒罢了,世子爷倒是与苏家往来繁密,而苏宿是叶廉的人,恐怕......燕王是有和叶廉结盟之意。”
  李韬浅浅一笑:“这不稀奇,燕王不喜宦官,又觊觎兵权,若是有的选,自然会向叶廉靠拢。”
  楼知春目光一深:“那侯爷又如何?”
  李韬的态度从来都模糊不清,对此,楼知春一直非常好奇。
  平阳侯虽屡立大功,却似乎无意追求官阶,朝中有些高官并不把他当回事,尤其佟安等人。可楼知春知道,此人绝不一般。
  人主不喜强臣,臣强则死。
  李韬明白这个道理,他在韬光养晦。
  不,他是在等。
  等什么呢?
  楼知春看着对面这个温和从容的人,有片刻的失神。
  叶廉也早看出来了,所以有心想与李韬联姻,只是没想到他会拒绝。
  楼知春正等着李韬回答,却见对方转头看着窗外,一语不发,目光有异。
  他顺着他的目光一望,看到底下沁芳园中,那些夫人小姐们都拥去了水面当中的小亭赏玩。
  李韬看着的,是湖边的人。
  那儿有个姑娘,独坐在石桌边,拿手掌按压着一个红鸡蛋,在桌面上滚来滚去。
  楼知春一怔。
  她用手掌按着鸡蛋来回地滚动,直到鸡蛋壳全给滚碎了,才拿着鸡蛋慢条斯理地剥起壳来。
  楼知春看了,低声一笑:“这小姑娘,真有意思。”
  别人都在看风景,她却一个人在那儿剥鸡蛋吃。
  李韬眼睛仍看着下面,手拿起茶杯,慢慢地抿了一口,声音微沉道:“巧了。”
  楼知春不明所以:“什么巧了?”
  李韬轻嗤一声,目光渺远:“还有个人......也喜欢这么剥鸡蛋。”
  “谁啊?”
  啪嗒一声,茶杯被搁在了桌上。
  李韬起身,朝楼知春淡淡笑道:“时辰不早了,楼大人还不回去?”
  楼知春当即呛了一声:“你......”
  李韬伸手在他肩头按落,脸上的笑意也淡了几分:“问我之前,你该先问问自己——到底要不要上这条船。”
  楼知春仰头定定地望着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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