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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车行驶入宫,在永道前换上轿撵往后宫而去。
  初沄公主看着身边跟着的老嬷嬷,心头生怨。
  “嬷嬷!”
  “公主怎么了?”
  她伸手撩开轿撵的纱帘,撅着小嘴,可怜巴巴的看着她道:“太后不会真要把我嫁给那个登徒子吧?”
  老嬷嬷摇头纠正道:“人也是尚书府的公子,还在禁军任职,公主怎么能说人是登徒子!”
  “可他明明就是登徒子,早先在二皇兄的山庄,他还偷看我洗澡呢!”
  嬷嬷不由冷下脸来:“当时是怎么回事,公主心知肚明!太后她老人见原本还想帮公主和靖平世子玉成好事,结果公主偏偏不听劝,非要自作主张闹出这样的丑事!就是太后再想帮忙,人家靖平王也不会同意进门了。”
  初沄公主听闻揉着手上的帕子,险些哭出来:“就算不能嫁给顾飞扬,我也不要嫁给陈鹏!太后根本不知京中之事,这陈鹏可是个不着调的二世祖,吃喝嫖赌没他不行的!”
  嬷嬷笑道:“谁说太后不知道了,太后疼你一场岂会把你平白许给了糟烂之人?太后早先特意着人去打听了,这位陈公子年少时确实是不服管教,但好在他父亲陈大人教子有方,如今已教的这个儿子本分明礼。更何况,他秋狩还得了第一,入了禁军,脾性收敛了不少,连那位对学生一向严厉的辛大人都夸呢。”
  “辛大人说的作数吗?他自己首先就不是个好人!眼下都进大理寺了,嬷嬷别不是不知道吧?”
  那嬷嬷瞧着好像真不知道,还有些惊讶:“辛大人为何会进大理寺啊?”
  初沄公主撇撇嘴:“这我就不清楚了,前朝的事还是二哥和五哥最清楚。”
  而此时,最清楚此事的兄弟俩正和一应官员在御书房内。
  萧源是来汇报北阙一事,他正准备请兵出发北阙,粮草筹备,一路行军,争取一个月之后就能到达前线和北阙王开战。
  兵部尚书进了大理寺,此事由中书省协同兵部一同裁定。
  待商量的差不多了,庆章帝也面露疲色:“没什么事就散了吧,眼下才过完年,朕的身子也不大爽利,若无要紧之事也不必入宫,其他琐事若不能定夺,可向……”
  他的目光在书房内游了一圈,落在旁边垂首坐着的萧洵身上:“找老二!”
  萧洵没动,萧源却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庆章帝。
  他方才在期待什么?用脚趾头猜也该知道他会说出什么。
  众人应下,依次退了出去。
  萧洵依旧坐在原处,动也不动。
  庆章帝有些头皮发麻:“你怎么还不走?”
  萧洵没吱声,也没动,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坐在那。
  萧平重重咳了一声:“你近来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连朕的话都爱答不理了!朕叫你去大理寺,那是叫你替朕看着朕的朝廷!该管的你不管!不该管的你偏要管!你要有老五一半孝心,朕至于这么操心吗!至于像现在这样束手无策吗!”
  萧洵还是不吱声,萧平正要拍桌子,还是身边的秉笔太监提醒了一句:“二殿下有点不对劲……”
  后者一凛,连忙起身。
  那内监扶着他肥硕的身子下了台阶,越是靠近,萧平就越是心惊。
  那一瞬间,他几乎把所有该想的,不该想的,都想了个遍!
  “洵儿!”他在萧洵肩头拍了拍。
  后者一个激灵,用力揉揉眼睛,调整了一下坐姿:“啊?说完了?”
  萧平松了口气,同时蹙眉看着睡眼惺忪的他:“你可真行啊!你竟然在朕的御书房,睡着了?!你可真行!真行!”
  言罢哼了一声,扭头就走。
  “父皇!”萧洵连忙将人叫住:“父皇!儿臣的事还没说呢!”
  “方才不说现在说?你是看朕的时间太充裕了是不是!”
  萧洵亦没什么好脸色:“倒也是,就是怕人多说了,反而叫父皇难堪!”
  一国之君眯着眼睛看他:“你叫朕难堪的次数,还少吗?”
  “父皇!儿臣就来问一句话!运往禹城的粮饷是否由您授意!叫辛醇暗中操作!”
  “什么?”萧平回到他面前道:“你再说一遍?”
  “儿臣说!运往禹城的粮饷兵器,是由您!授意辛醇暗中偷梁换柱!叫禹城收到破朽的棉花和糙米冷甲,还由承诺中的数量削减大半!”
  他这次没有问,而是直接陈述了自己要说的话。
  萧平盯着这个最器重的儿子,一顿咬牙切齿,他还没说话,就听萧洵又继续说道:“您不必否认,辛醇什么都说了,不过想来也是,若真是他一人贪墨粮饷,这么多年,这么多东西,他该往哪放啊?除了国库,放到哪里都会被人发现!”
  萧平张了张嘴,怒不可遏:“他竟然是这样说的?他竟然说是朕指使的?好一个辛醇!好一个辛醇!”
  萧平道:“父皇何必再惺惺作态?事到如今,连您的儿子都要瞒着,这难道就是世人常说的,天家无父子?呵,也是可笑!”
  后者咕嘟咽了口唾沫,没有接话。
  直到萧洵心灰意冷的看了他一眼,他才颇有些为难的张口:“有些事,朕不跟你说,那是时机未到,但朕总有百年之后,朕如今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你啊!”
  “为了我?”萧洵咬牙切齿道:“你为什么要为了我?您先是一个皇帝!其次才是一个父亲!我泱泱大沛数以千万子民都是您的孩子!您是不是忘了!”
  萧平呵斥道:“混账!怎么跟父皇说话的!”
  “难道我说错了?您有没有想过禹城关破会给我大沛带来什么样的灾难?哀帝之乱才过去几年啊?您这么快就忘了?当初见证这场浩劫的老人还没死光呢!”
  “不要拿朕和哀帝相提并论!如今的大沛兵强马壮!就算禹城关破也定能将蛮夷驱逐出去!”
  萧平不可置信道:“您还真是大言不惭啊!您打过仗吗?带过兵吗?上过战场吗?也是,若您真的能骑马上战场,也不会日益臃肿成这样!”
  “萧洵!”
  “您先别急着生气,还有叫您更生气的呢!”
  “什么?”
  “辛醇没招,我故意诈你的!”
  萧平的手指着他一个劲的哆嗦:“你!你!你是朕的儿子!是储君!你竟然不和朕站在一处,胳膊肘往外拐!朕可真是养了一个好儿子啊!”
  萧洵冷冷看着他道:“您知道吗?您承认的那一刻,我甚至有点以您为耻!”
  “混账东西!”萧平抬手要打他,却被这个比自己还要强壮的儿子一把攥住手腕。
  “咳咳!咳咳咳!”萧平被气的呛咳,身边内监吓的要传太医,却被萧洵拦下。
  他道:“父皇,以前您说,有法子对付禹城,我也没去细想,但现在看来,您早在很久以前就埋下这一关节了。您从禹城郡主在时就克扣禹城的粮草,盼着郡主打败仗吧?”
  萧平咳的脸色通红双目充血,瞪着这个儿子。
  萧洵却扶着他在旁边坐下,甚至还十分体贴的去抚摸他的背脊:“太好了,禹城郡主死了,您的目的达到了?眼下只要禹城接二连三的兵败,最好禹城王再来一次弃城而逃,您就能名正言顺的削藩!再出兵讨伐禹城王!驱逐蚩然出境,夺回境外领土!”
  萧平虽然已经不想搭理这个儿子了,但见他说出了自己所有的谋划,便也毫不客气的承认道:“是!朕有生之年若不能削四藩!到了泉下也难见列祖列宗!”
  “父皇……”萧洵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的时候,却是一脸平静:“您确定自己真的有脸去面对列祖列宗?且不说那些因您而死的无辜将领和百姓也会在九泉之下与您重逢,就是武帝见了您,不会骂您是不肖子孙?!”
  萧平惊了一跳,瞪大眼镜看向这个儿子。
  萧洵的眼眶也跟着红了起来:“那是武帝,带着,万千将士,一寸一寸夺回的河山,保下的百姓,您说给就给?说杀就杀?父皇,您所做的这一切,若真是为了我,那我宁愿以死谢罪,也不想看到您在歧路之上越行越远!”
  “你……”
  萧平又猛咳了两声,不知是不想跟他分辨,还是气力不足,将头扭到一边,不肯去看这个儿子。
  萧洵也长舒一口气道:“我知道您怕什么,自古以来,藩王起兵造反的不在少数,您怕将来四王会叫我大沛的后世郡主如鲠在喉,因而想要在活着的时候做点什么。哪怕天怒人怨也罢,自己死后一并其带到坟茔之内,再将美名留给后世之君,是也不是?”
  萧平还是没说话,萧洵继续说道:“可是父皇,您糊涂啊,您可太糊涂了。削藩虽是势在必行,但时机不到。您看东洲,虽成功削藩,但东洲士族举家逃往另外三王藩地,因为他们怕,怕自己将来也会沦为东洲世子这个下场!还有北阙,只要再等上几十年,最多五十年,北阙王权更迭,与我族血缘共深,到那时削藩何至于将人逼反?”
  萧平拍了拍桌子:“够了!你别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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