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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9章 予尔稻草,或可救命

  元氏最终失望而归。
  她纵然蠢笨,尽管狂妄,在参透晋阳王府诸多隐情之后,也确然心生饶幸,她以为贺烨既然并不在意她曾经的过错,便大有可能答应放她出宫,容她与儿子团圆,太后虽然失势,父亲不大可能再权倾朝野,但就算被罢职,丰厚的家业也能保她母子二人锦衣玉食。
  可皇后的警告到底让她幡然醒悟,她之所图,无异于痴人说梦。
  她是皇帝潜邸时的姬媵,却与外男私通苟且,并珠胎暗结生下孽种,这事若然张扬开去,皇帝岂不受尽天下耻笑,天子龙威何存?
  而她的孩子,为良人领养,被养父母视若亲出,如今已经得以启蒙,受教于官学,虽非大富大贵,但身世清白,前途可期,孩子并不知道有她这个生母存在,而且亲生父母都是德行败坏之人,如果孩子知道这些,知道是非婚所生的孽种,又将怎么面对师友,恐怕这一辈子,都无法昂首挺胸的生活,如果她执迷不悟,更有可能激怒天子,那么她的孩子,便会死于帝王之怒,他好不容易才长这么大,据皇后说聪敏好学甚知上进,如果因为她的执念而葬送性命,何其无辜何其可怜,她这母亲,又何其可恨何其无耻。
  是的,她不该得寸进尺,不该再打扰孩子的人生,她应该庆幸孩子能生活在阳光之下,永远不要知道背后的罪恶,不能让孩子知道生父狼心狗肺,生母水性杨花,更不能让孩子知道是生母手刃生父,他的身世如此不齿又卑贱。
  只要她守口如瓶,孩子就能得到幸福,而那桩肮脏的过往,终将被时光湮没,不,是一直被时光湮没。
  元媵人幡然大悟,可闻知这桩秘辛的高内官却惊恐莫名。
  皇后有意让他在旁听闻,当然不是因为对他的信任,故而宦官这时牙关乱颤,匍匐在地瑟瑟发抖。
  皇后根本不惧他将秘辛张扬,说明打定主意是要将他灭口,否则就算元氏忧惧儿子安危,不敢承认此桩丑事,太后就算得知,无法察实那孩子去向,总不能空口白牙质疑圣上,可皇后早便背叛太后,甚至到如今仍然愚弄太后,这事若被太后得知,岂不将皇后恨之入骨?虽然皇后有圣上撑腰,大不至于畏惧太后,然而皇后有意虚以委蛇,怎能不在意太后察知实情。
  灭口!皇后一定是有意将自己灭口!
  自己这时可是在蓬莱殿中,就算呼救,也传不到长安殿去!
  瞬息之间,冷汗已经遍布背脊,高玉祥根本无法镇定乱轰轰的脑子,他大声喘着粗气,心如死灰连求饶的话都无力出口。
  “我一直以为,高内官是聪明人。”
  突听这一句,高玉祥简直想要放声大哭:奴婢哪里聪明了?求皇后明示,奴婢改过还不成?
  “至少,要比窦辅安更加懂得明哲保身。”
  直到再听一句,高主祥方才怔愕,轰轰乱的脑子里闪过一丝清明,难道,难道是……
  他匍匐地上往前爬了几寸,又才敢颤颤兢兢抬起头来,他从未发现过皇后竟然有如此狡黠的一面,似笑非笑着,眼底流光回转高深莫测。
  哪里还是太后面前谨慎恭肃的女子,虽仍正襟危坐,风姿卓绝机变万千大见端倪。
  太后上当了,这一步真是输惨了!
  不过,皇后又分明递来一支船浆,有意让他离开太后那艘沉船。
  是,这是机会,看来他并非没有可能抱紧帝后的大腿,那么又何必留念太后的羽翼?
  太后已成笼中鸟,落毛凤凰不如鸡。
  求饶的话这才能顺畅出口:“奴婢但凭皇后驱使,决不敢违令。”
  十一娘颇有耐心与韦太后继续演戏,却大不至于耗废心机应对一个宦官,高玉祥被公然安插在蓬莱殿,她若是时时处处防范,岂不辛苦又毫无必要?所以自从答应“接收”这宦官,十一娘便没打算遮掩,横竖直到她与太后“开诚布公”之前,高玉祥是无论如何都不得行动自由了,那么是否知道内情,又哪里重要?
  韦太后也当然会理解,倘若高玉祥调入蓬莱殿,还能往长安殿公然通风报讯,贺烨又哪里会信任十一娘?这几乎显明十一娘心向于她,所以她不会在意高玉祥行动受限。
  之于是否能容高玉祥一条生路,全看这个宦官是否真懂得明哲保身,对十一娘而言,可谓无关痛痒。
  当然,她根本不会相信高玉祥的誓言,微微一笑道:“高内官乃聪明人,相比窦辅安,却少生一根忠骨,但凭驱使这话,今后也无需再强调了,你乃太后亲信,深蒙太后恩惠,如今为求自保,便背弃旧主,我可不敢信任你会忠心不二,罢,你不要急着辩解,自古艰难唯一死,以自保为重也算不上大奸大恶,荣华富贵我不能给予,不过将来,别宫游苑,予一清闲之职让你残生安宁,不至提心吊胆死于非命,这就是圣上与我惠赐,若内官心怀不甘,我也可以予你痛快了断。”
  高玉祥这时只求活命,哪里还敢企图荣华富贵?
  “奴婢恩谢帝后宽容,奴婢无能,并不能助益帝后些微,又怎敢企求厚赏,只望尽绵薄之力,争取蝼蚁之安。”
  果然是个聪明人,得到的只是生路,当然便不会再行险恶之事。
  十一娘也省却了委婉,直言道:“我知道太后对我未必尽信,嘱令你来蓬莱殿,辅助我任免后宫人事,必定授意你有所保留,不会真将心腹之人一一告诉,事实呢,要害之职已然革新,弑君大恶太后深知无法得逞,以为某些微末之职纵然保留,我也不以为重,故而你有所保留,大有希望瞒天过海,比如将某些亲信,说成见风使舵之辈,唆使我收留利用,但事实上,他们却只会听令于太后,关键之时,未必不成隐患。”
  高玉祥心服口服:“殿下明鉴,太后确有此打算,关于名单,奴婢不敢任何隐瞒,可奴婢不得不提醒殿下,太后心机之深,对奴婢也可能有所保留。”
  “你只要将你所知禀报不存遗漏。”十一娘也知道韦太后老谋深算极为多疑,不可能真将根底都交给旁人,但高玉祥若能把绝大多数耳目,哪些是死忠,哪些乃趋利,一一告诉,对于她整顿后宫当然更加便利,纵然有漏网之鱼,只要不居要害之位,暂时无碍。
  还有就是内察卫,为高玉祥掌管,得到这份名单,便能铲除百官望族内部太后所设暗线,对于杜绝隐患,当然具备积极作用。
  不过十一娘更加关心还有一点:“穆宗帝一直被太后软禁,当然会对太后小心防范,太后究竟是怎么能够得逞,毒杀穆宗,还有公羊氏遗后,深谙奇毒那人,现下身在何处?”
  高玉祥再次忍不住震惊:“殿下是怎么得知……”
  帝后甚至能够笃断穆宗帝乃被太后毒杀,以及连公羊氏的存在都一清二楚,高内官是真不知太后的根底,还有多少能够隐藏,万幸是他于帝后,仍有些微作用,总算还有一线生机,不至于为太后殉葬。
  一切尽在敌方掌握,韦太后这回是当真一败涂地,再无翻身之幸了!
  此日傍晚,贺烨忙完朝政公务,御驾当然会往蓬莱殿来,刚入殿门,便见高玉祥摆也一脸颤颤兢兢的谄媚颜色,匍匐在地恨不能伸出舌头来舔/他的靴子一般,贺烨万分嫌弃地皱着鼻子,一脚蹬在宦官的肩膀上:“离朕远点。”却见那宦官就地打了个滚,居然灵活地保持匍匐的姿态,很识趣的没有再靠近,但光看他的背脊,居然还能看出谄媚奉承的嘴脸。
  贺烨都觉叹为观止了,心说这宦官难怪能得太后宠爱,溜须拍马的功力的确炉火纯青,不过这套本事,想必在他家皇后面前毫无用武之地,要论阿谀奉承,皇后更加喜欢江怀的不动声色,不对,皇后怎么会喜欢阉宦!阉宦也是男人,皇后哪里会喜欢外男!
  于是喜吟吟迎出来的江怀,莫名接到了皇帝陛下冷厉的注视,整个人都僵硬当场,再不敢跟进室内献殷勤,直到听见陛下热情四溢与皇后寒喧的声嗓,他才如释重负轻松了脊梁,到底还拉住了一个宫女,指着自己的脸:“我今日看上去晦气否?”
  宫女也是玉管居时的旧仆了,言行并无太多拘束,笑着道:“有那么些晦气吧,圣上喜怒无常,内官今日最好离远些。”
  喜怒无常的皇帝陛下这时已经张着手让十一娘除去外衣,换上一件日常穿着的圆领袍,腰间解了鞶囊,足下褪掉锦靴,盘着脚坐在榻上,很松弛的斜靠在凭几上,眉梢眼角全是笑意,点着高玉祥的大名:“皇后今日把他怎么了?像只狗一样守在门边,一见我恨不能伸出尾巴摇两摇。”
  十一娘便把收服高玉祥的事说了一遍,强调公羊氏的下落:“确定是跟太后东逃,只贺洱丧命后,不知所踪,连高玉祥都不知太后把此人安置何处。”
  但并没有在宫中,却是能够肯定的,否则贺烨也不至于连这么个人都翻不出来。
  “贺洱之死,此人必定是帮凶之一,毕竟是弑君,韦太后想必也不会让此人落于他们掌控,但她最信任者,除了窦辅安,便是高玉祥,要是连这两人都不知公羊氏去向……”
  “姚潜。”十一娘说出两字。
  贺烨深以为然:“我已着人对姚潜紧密盯防,就算公羊氏在他手中,暂时也不怕他们兴风作浪,今日你见太后应当顺利,否则高玉祥也不会在蓬莱殿当看门犬了。”
  十一娘道:“顺利,不过太后倒也给我出了个难题。”
  “哦?难不成太后丧心病狂,立马授意你把我毒杀一了百了?”
  十一娘望身贺烨笑得白牙森森,显然并非有意试探,简直哭笑不得:“陛下贵为一国之君,怎能拿龙体安危玩笑?太后若真如此丧心病狂,难道我还会左右为难不成?太后是警告我,不能让秦孺人居贵妃之位,但燕国公一门立下功勋,秦氏在潜邸时便居孺人品阶,晋封四妃之首也算理所当然,若我谏阻,岂不会让陛下为难,可若我不阻,太后又会疑心我并不愿唯令是从,虽说拆穿了也不要紧,我却担心有损陛下计谋,想来想去,少不得如实禀奏,但凭陛下意愿。”
  她话音才落,脸上就被贺烨的手指伸过来轻轻一刮,皇帝陛下的笑容越发白牙森森了:“皇后不用试探圣心,我压根就没打算封秦氏为贵妃,皇后可满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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