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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原来是你

  星期一早晨,我刚到班里就觉得有些不对劲,说不清楚到底是哪里不对劲,总觉得每个人看我的眼神都是怪怪的,他们三五成群,窃窃私语,边说边窃笑,还瞥向我。
  他们一直都不喜欢我,不过开学那阵子过去后,渐渐也把我忘记了,现在忽然这样,莫非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卓维今天一反常态,比我还早到学校,我来时,他认真地翻着课本,桌子上面破例放着几本作业本,所有功课作业一门不少。见我来了,眨了眨眼,微笑着低头接着看书。
  早读课刚过没多久,老师走进教室宣布,“五月红歌大合唱比赛要开始了,请班干部组织好大家参加,协调好比赛内容。另外各位同学要注意,期中考试快要到了,要注意学习。最近有不少同学老是上学迟到,上课迟到,从明天早上开始,纪律委员要记录每天迟到的同学,我先说明下,只要是迟到的同学都要作公开检查,谁都不能例外。”
  一石激起千层浪,全班同学哀声一片,有同学问道:“能不能不作检查啊?”
  “不行,你们现在太懒散了,一点进取心都没有。我警告你们,谁都不能找纪律委员求情,我会不定期抽查,如果被我发现,纪律委员撤职写检查。”老师丝毫不让步,“你们继续看书吧。”
  卓维翻了翻白眼,这条规矩几乎是为他量身打造的。他几乎没有不迟到的时候,有时候会迟到整整一节课。我问他怎么会迟到那么久,他振振有词道:“反正都迟到了,迟到十分钟和迟到一节课有什么区别?”我一时语塞,找不到反驳的话。
  早读课后,我问他:“你还迟到吗?”
  “我想想。”他真的陷入了沉思,似乎这是个非常难以回答的问题。
  其他同学更热衷讨论的是五月歌会,每年五月,几乎所有学校都要举办类似的“红五月”的歌唱比赛,内容简单到乏味,所有学校的模式都是一致的,每个班级唱两首集体大合唱,多数老师都选择革命歌曲,以表达爱国主义教育的主题。这就造成了新的问题,革命歌曲就那么多,很多班级选择的歌曲都相同,这就造成了审美疲劳,我们经常会在那天下午,不得不听相同的歌曲被唱了一遍又一遍。为了完成这个走过场的任务,挤出有限的时间让大家唱整齐已经非常艰难了,什么二重唱、领唱通通都没有。由于一个学校只有一个音乐老师,他只好兼任各班的指挥,整个下午,我们就见他站在舞台上挥汗如雨,累得半死,不停指挥各个班级的同学。时常会有同学在台上紧张,在老师未举手指挥前就开唱,其余同学听见,以为是自己错了,连忙跟在后面唱,于是整个节奏都乱了,导致原本庄严肃穆或者激情奔腾的歌曲变得十分滑稽可笑。
  我对“红五月”实在没有什么好感,尤其听说蓝清作为组织部长要负责本届“红五月”歌唱比赛以后。不过王美心却不这么想,她是三班班长,她想抗衡二班班长,我们作为三班的同学没有理由不支持,事实上也不敢不支持,除非你想被扣上叛徒的帽子。王美心在下课间隙宣布,让大家考虑下备选歌曲,班会的时候进行讨论。于是,今天的下课期间,总会听到有人在讨论提议什么歌曲好。
  熬到快中午放学,卓维突然对我说,“我想好了,不迟到。”
  我一愣,这个问题居然让他思考了这么久,忍不住追问了一句:“为什么?”
  “你喜欢写检查吗?”他对我投以诧异的目光,“还是喜欢公开作检查?我不会让‘地中海’看我笑话的。”
  我们学生时代总是爱给老师取外号,各种各样的外号都有,三班的班主任老师长相大众,没有什么可以攻击的,唯有脑袋中间一圈秃顶,他极喜欢用四边的头发遮住发顶,无奈顶上实在秃得太厉害,以致盖上很多头发后,依然清晰可见中间的光亮。起先,他们叫他“地方支援中央”,后来嫌念起来麻烦,直接叫了“地中海”。有类似绰号的还有我们可怜的语文老师,因其个头矮小,被精准地取名为“根号二”。
  “地中海”其实很善良,对卓维的各种恶劣行为都给予包容,并没有因此让他请家长,事实上,他一直采取的“怀柔政策”,本次突然宣布的迟到写检讨是他第一次飓风行动。
  我对卓维指出“地中海”老师对他的手下留情,他却讥讽地一笑,不置可否,反倒问起我,“你们那天说物理老师师生恋,是和哪个女生?”
  我一愣,我压根没问起这个事情,“不知道。”
  “哦。”他有些失望,站起身来往教室外面走。
  他上课又迟到了,纪律委员洋洋得意地在本子上写下他的名字,并扬着笔记本装出无奈的表情说:“我也没办法,是老师说的呀。”
  “你跟了‘地中海’这么久,还是这么笨?他说的是明天,不是今天。”卓维冷笑道,“今天迟到的不算。”
  纪律委员气得脸上白一阵红一阵,狠狠划掉他的名字,扬言道:“明天开始,你只要迟到一秒,我就记下来。”
  “随便你,拿着鸡毛当令箭。”卓维大笑一声。
  放学后的班会是王美心主持的,同样是班长,王美心的风格更加柔和,她慢条斯理地说我们的目标是夺取第一云云,然后让大家提议歌名。
  一首首唱了又唱的歌曲名被列在黑板上,总有人不满意,大家都乐意选择自己会唱的,讨论到最后只有投票,最后选出了《黄河大合唱》和《爱我中华》。
  王美心宣布每周三和周五下午放学后留校练习,就各自散了。我对这个结果毫无意外,基本上大家也没什么兴致,老调重弹而已,那些梦想着唱流行歌曲的同学们各自收拾着破碎的梦想回家了。
  我是个从来不会迟到的人,原因是我不敢,从小胆子和老鼠差不多大的我,最害怕的就是老师严苛的目光,我一直都认为那些敢于在最后关头进入教室的人都是心理素质极佳的人,能够在老师的怒视和同学的注目下走到自己座位上,绝不是什么好滋味。从小学开始,我每天去学校的路上,基本都保持着竞走或者慢跑的姿势。
  不过,我这十年的记录居然在老师宣布要写检查的第二天打破了,真是天欲亡我!我那天早晨怎么也醒不过来,待我模糊地睁开眼睛看见闹钟的时候,吓得一激灵,赶忙爬起身,胡乱穿好衣服刷完牙,擦了一把脸,拎着书包就开始冲刺。
  事实证明我真不是一般的悲剧,刚好那天早晨车子和人特别多,我在夹缝中寻求速度穿越却总是遭遇巨大的阻碍,最后胜利在望的时候,我已经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看看时间只有五分钟了,而我从这里跑到教室,绝对不够的。莫非我就是那第一个要写检查的人?
  这时卓维恰如上天安排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骑着自行车出现在我身边,只对我说了两个字:“上车。”
  我很纠结,我很想上车,可以赶得上最后的时刻,可是我怎么能坐在他的车子上呢?这对于我来说,真是太大胆的事了,何况周围还有许多和我一样奔命的同学,众目睽睽之下,我可怎么坐上去?
  虽然是老天给的救命稻草,我还是狠狠心拒绝了,做出冲刺的姿势,这时卓维对我说:“你想作公开检查?”
  我跳上了他的自行车后座,他踩着车子往学校狂奔,我不敢睁开眼,总觉得芒刺在背。大清早的,一个女生坐在一个男生的自行车后座上,很难不引起大家的联想。
  事实证明我的担忧果然不错,我和他总算在早读铃响起的前五秒到达教室,躲过了犀利的纪律委员的目光,可是却没躲开全班同学暧昧的目光。
  下课的时候,卓维和往常一样往教室外面走去,他一向在班里坐不住,每次下课都要在外面溜跶。
  “别迟到啦。”我提醒他,他背对着我摆了摆手走了出去。
  “别迟到啦。”坐在我前面的宋凯转过头来,挤眉弄眼地学着我说话。“小夫妻感情真深呀。”
  “你胡说什么!”我心里一沉。
  “你和卓维呀,谁不知道你们两个,上学期就搞上了。”他继续说道,“听说他本来要去别的班读理科的,结果为了你留了下来。”
  “你胡说什么!”我又气又急,昨天早上觉得怪怪的感觉莫非就是这个?
  “嘿嘿,干什么不承认呀,我们大家都知道了。你们到哪个阶段了?”他一脸猥琐地说道,“一开学就激情拥抱,真够大胆的,现在发展得怎么样了?”
  我眼前一阵阵发黑,气得浑身发抖,恨不能劈死眼前这个人,我万万没想到竟然会有一个男生对着我说这样的话,一时间只觉得手脚冰凉,气血逆流。
  见我说不出话来,他接着说道,“听说你们星期天还到学校见面,早上他还骑车带你到学校来,古诗上面是怎么说的来着?一日不见……”
  他的话未说完,一把椅子就砸了过来,卓维走了过来,一把拎住他的衣领,眼神冰冷地说:“你再说一遍。”
  宋凯吓得脸色发白,嘴里犹自说个不停:“敢做就不怕被人说!我说的是实话!”
  卓维很不客气地把他按倒在桌子上,一场大战即将在我眼前上演,我吓得连刚才的怒气都丢了,连忙对卓维喊道:“住手!住手!”
  喊住手的还有一个人,王美心和其他同学一起围了过来,她抓住卓维的手,冷冷说道,“住手!”
  卓维看着她,王美心毫不示弱,对他说道,“男子汉大丈夫,敢做敢当,你做得出,就不要怕别人说。”
  卓维松了手,表情很复杂,他说:“原来是你。”
  王美心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她接着说道:“我难道说错了吗?”
  “你没错,”他走回座位坐了下来,面无表情地说:“是我错了。”
  这场大战立刻烟消云散,宋凯不死心,觉得自己太没有面子了,想在口头上找回点尊严,但是在看了卓维的脸色后,咽下了自己未说出口的话,恨恨地坐好,再也不回头看我们。
  我坐在座位上发呆,这是什么状况?花开的时候,你会去许愿吗?
  更头疼的事情发生在物理课上,因为是实验课,我们都带着课本去实验室上课去了,在实验室上课座位都是自由组合,平时关系要好的同学都坐在一起。我和卓维显然成了全班公敌,没有人肯跟我们坐在一起,卓维很生气,找到一个空桌子,让我和他坐在一起。
  发生了打架的事情后,我就有意躲避他,可是现在我却没地方坐。我哀求地看着一个女生,希望她可以让我坐在她身边,她立刻低下头完全不看我。放眼望去,除了嘲弄的眼神外,别无其他,我死心了,只好走到他身旁坐下,刚坐下,周围又是一阵怪笑,很多男生对着我们挤眉弄眼。
  我一直以为,八卦是女生们的最爱,可现在看来,八卦也是男同学们偏好的话题,他们津津有味地说着关于别人的闲话,臆想着可能发生的事情。与女生的八卦不同,他们不但喜欢说,而且喜欢当面说,时不时嘲笑一番,看着当事人气急败坏的表情,就会发出一阵哄笑,迅速跑开。
  卓维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地看着所有人,眼神冰冷,全身散发出威严的气息,让人不寒而栗,仿佛他随时会置人于死地。那些嘲笑我们的人通通闭了嘴,转过头去,不再理睬我们。
  那次物理实验做得很不顺利,因为要协作,可我总是小心翼翼地和他保持距离,以致整个实验失败了好几次。
  卓维最后把实验用具一放,对我说道:“你在干什么?”
  我不自然地往后退了一步,他愣了,“你怕了?”
  我手里拿着实验用品,说不出话来,我的确害怕,我害怕那些流言蜚语和嘲笑闪烁的目光,我甚至犹豫是否要和他彻底保持距离,和当初一样。
  “你以为你和我保持距离,他们就不再说你了吗?”他神色哀伤,“如果真是这样,我永远不和你再说一句话,可惜不是。你忘记我说过的话了吗?你越在意,他们越起劲。我们坦荡荡的,怕他们干什么?我们偏要在一起,气死他们。”
  他的话吓了我一跳,细想之下又似乎不无道理,可我是个讨厌麻烦,讨厌变动的人,我实在冒不起这个风险。我犹豫了许久,还是没说话。
  现在对我而言,下课是一种考验和煎熬,我更喜欢上课的时候,至少没有那么多人明里暗里指指点点,我很迷惑,为什么人们总是要对别人的私事如此关心,并且津津乐道呢?
  放学后,三个小妞在楼下等我,一见到我,就连忙询问关于我和卓维的事情。按照她们的说法,我现在出名出大了,原本忘记我的人们,联想起上学期种种事情,我和卓维的早恋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了,并且还有人揣摩出无数个版本,什么我上演了类似“双琪夺面”事件,把我比喻成梁咏琪,说我和卓维的“女朋友”发生了如何如何的争吵,如何如何地抢了卓维。说得有鼻子有眼,有地点有时间,好像他们都在现场一样。而我至今都不知道他的“女朋友”是谁!我实在哭笑不得,又胆战心惊,我为他们非凡的创造力惊叹。
  文雅说:“菲儿,别太在意别人的说法,那样很累。我们告诉你,是为了让你有个心理准备。”
  陈诺说:“菲儿,随时需要,我们随时出现。”
  安心对我说了句耐人寻味的话:“当心王美心。”
  我对她们说卓维的话,她们三个人一致赞同他的话,文雅说:“他说的很对,让那些人说去,又不会少块肉,你在三班也就他一个朋友,不能被人离间,再说他肯教你数学,比什么都强。”
  “菲儿,其实卓维真的很不错,你不能因为这些流言蜚语失去这个朋友,我觉得他很照顾你。”安心也对我说,“你不要把那些不重要,对你没有任何意义的人看得太重,你为了这些人失去了朋友,才真的可惜。”
  她们都说得很对,我想了许久,心一横,不在乎了,什么都不在乎了,你们爱笑就笑去吧!
  第二天早晨,我掏出上学期的数学课本对卓维说:“师父,什么时候上课?”
  他惊讶地看着我,身体松弛地靠到椅背上,对我笑道:“你想开了?”
  “嗯,没有什么可以阻挡我对数学成绩的向往。”我尽量轻松地微笑,我知道周围不少人在悄悄盯着我们。
  “很好,”他接过书,“今天就开始补习。”
  我们利用下课间隙,见缝插针地补着上学期的数学课,我发现他在教学方面竟然很有天赋,讲解风趣而有耐心。把那些让我一头雾水的内容讲得生花一般,让人觉得眼前一亮。
  我不禁有些感叹,同样都是讲解数学,为什么差别这么大呢?我认真地问了他这个问题,他哈哈大笑,只说:“我是天才,你不知道吗?”
  放学后,第一次歌唱练习开始,这是非常无聊的事情。王美心不这么认为,她找来音乐老师给我们测声部,然后根据声部排列队形。这倒很新鲜,因为从前合唱的队列都是按身高排列。
  这次排练完全出乎大家的意料,正规得让人意外。音乐老师有条不紊地听完所有同学的试音后,选出了领唱。
  我被分配在二声部,站在右边。老师分配好大家的位置后,接着说,“我们把歌曲按照声部来唱,我挥动左手的时候,一声部开始唱,挥动右手时,就是二声部,听明白了吗?”
  王美心担任音乐指挥之余,还编排了舞蹈,让几个同学根据歌的内容跳舞,为这个例行刻板的事情增加了一点花样,虽然只是一点小小的创新,却令不少同学为之振奋。
  王美心越发得意,她在老师的指导下站在众人的面前,眼光掠过所有人,像是一个将军看着他的部下,轻盈地挥动指挥棒,指挥着属于她的军队。她的军队都很听话,只有一个人例外,卓维永远是不和谐的音符,他松松垮垮地站在那里,要不就不唱,要唱的话就拖着长腔把合唱的节奏破坏掉。
  王美心很恼火,用指挥棒指着卓维说:“卓维,你认真点。”
  卓维眯了眯眼,不理她。王美心提了提声调,用女王的姿态说道:“你要想参加就好好唱,不想参加就出去。”
  卓维听完后,歪了歪嘴角,对我说:“徒儿,去补习。”
  我头皮发麻,我没想到下定决心不在乎后,需要面临的第一个考验竟然是这个。众目睽睽之下已有人笑出了声。
  王美心冷哼一声,“想走的都快走,别在这里坏了一锅好粥。”
  卓维听完哈哈一笑,“不知道谁才是老鼠屎。徒儿,快走。”
  我已经感觉到身边散发的愤怒气息,他们愤怒地看着我们,恨不能把我们撕成碎片。
  我咬咬牙,离开我的位置,跟着他往外走。我知道,这一走,我们的传闻不可能再洗白了。可我不想再像从前那样活,我不能再被他人左右,不能讨好所有人,也无需要讨好所有人,我要对自己负责。
  那一刻,我有些悲壮,却又很释然,好像裹在身上的厚重外套终于脱掉了,连走路都觉得轻盈,那些曾经让我战栗让我恐惧的目光、嘲弄通通失去了威力,我微笑着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头也不回地跟在卓维身后走了出去。
  “小徒儿。”走出音乐教室后,卓维停了脚步,关切地看着我,他很担忧,“你还行吗?担心吗?”
  “担心有什么用?嘴长在他们身上,难道能堵住吗?”我笑了笑,远远看着那棵大槐树,碧翠满眼,“槐花就要开了。”
  “嗯,”他依言往槐树那儿看去,“花开的时候,你会去许愿吗?”
  “会。”我点点头,终于快到花开的时候了。
  “你还是想许愿考大学吗?”他笑着说。
  “你呢?”我不回答他,他很难琢磨,不知道到底想些什么。
  “世界和平,”他哈哈一笑,拨弄下我的头发,“快走,去补习去!”我现在算你好朋友吗?
  我们是全班唯一没有参加五月红歌会的两个人,也坐实了情侣的绯闻。我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姿态,不论谁再用什么样的方式来讥讽嘲弄我,都只会看见我平静的表情,时间久了,我学会了反击,令他们狼狈不堪。
  因为白天时间不够,我们选择上晚自习,方便他给我讲解。卓维难得的好性子,风雨无阻,白天晚上都不迟到,耐心给我讲解。晚上下自习后,他骑着自行车送我回家。夜晚的校园很安静,我们走在路上,抬头看着满天的星星,那一颗颗星散落在天幕中,宛如天鹅绒上散落的钻石,夺目耀眼,令人目不暇接。
  我喜欢星空,那些神秘又闪耀的星星深深地吸引着我。在美丽的星空中找到各种星座,更是极大的乐趣。不过这种乐趣也让我付出了代价,我习惯边走边看,时常会不小心撞到东西,卓维就在一旁哈哈大笑。后来,他放弃看星星,专心给我引路,让我看个够。
  有天夜里,我继续仰头看星空,卓维在一旁不经意地问道:“我现在算你好朋友吗?”
  “算。”我毫不犹豫地点头。
  “那算最好的朋友吗?”他继续问道。
  “不算。”我依然没有犹豫,“我心里最好的朋友是她们三个,你排第二吧。”
  “总有一天,我会成为你最好的朋友。”他依然和上次一样自信满满。
  “卓维,你为什么一定要成为我最好的朋友?”我一直觉得纳闷,我这么不起眼的人,成绩也很一般,到底有什么值得他那么费心地要当我的朋友。
  “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哪里,你还记得吗?”他反问我。
  “好像是在大槐树?”我不太记得了。
  “是在操场上,你和文雅说要搞侦探社的时候。”他笑了,“你编了两条长长的麻花辫,垂了下来,低着头,有些冷漠,有些拘谨,很有民国时期女孩子的味道。很特别的感觉。我觉得你特别好玩,傻乎乎的,很爱脸红,还特别容易相信别人。”
  “我既然傻乎乎的,你为什么要和这个傻瓜做朋友?”我抗议道。
  “我开始可没想和你做朋友,我从来没见过哪个人像你这样,把别人的看法当成圣旨。后来,觉得你人还不错,有改造的空间,本着救人的思想,我来拯救你的。”他笑得自行车都握不稳了,假装叹了口气,“没准上辈子我欠你的,这辈子还你。”
  “胡说!要还也是我还你,我要不认识你,得少多少麻烦啊!”我怒不可遏,还有这样往自己脸上贴金的!
  “当然是我还你,否则我用得着当复读机教你数学,还要当车夫送你回家吗?”他夸张地摇头,“还没有工资,赤裸裸的剥削啊!”
  “那是另外一回事,”我词穷了,气鼓鼓地说:“总之就是我欠你。”
  我们在到底是谁欠谁的争吵中回到家,最后也没争出个结果来。
  让人既期待又害怕的五月终于来临,期待了许久的槐花一夜之间开遍枝头,每棵槐树上面都挂满了白色的花朵,香气沁人心脾,一串串白色的像豆荚一样的花挂满绿色的枝头,远远望去,像雪花覆盖的松树,有圣诞节的喜庆。只是这雪是甜的,是轻的,温柔的,空气里到处都是淡淡的甜香。风吹过时,槐花随风而落,一片片打着旋飞舞,像雨落般,铺了一地雪白。
  我迫不及待地去大槐树那里许愿,和我有相同想法的人很多,槐树花开之后,那棵大槐树下就没少了人,基本每节课的课间十分钟都有人在那。好不容易等到放学,还是有很多人在,我耐心地站在远处足足等了一个小时,终于见没人了便跑过去。这是一场比赛,捷足先登很重要,前面有好几次,都在我快要跑到的时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比我先到,我只好又在附近徘徊,等待着下次机会。
  这次机会终于被我抢到手了,我迫不及待地站到树下,想把心里的愿望说出来,突然想到,许愿会不会要什么仪式,或者特别的姿势呢?刚才我没留心看其他人,如果万一我做错了,不灵了可怎么办呢?
  我深深后悔之前没有问清楚这个事情,在树底下徘徊起来,我需要扶着树说吗?还是应该双手合十?是大声说,还是小声说呢?
  “我就知道你今天肯定在这里转,”卓维从旁边冒了出来,“来了就许愿,你围着它转干什么?”
  我掂量了一下,把我的烦恼告诉他,他听完后笑得喘不上气来,“菲儿,也就是你才会想到这些东西,服了你了。不就许个愿嘛,至于这么讲究吗?”
  我愤怒地瞪了他一眼,“你不懂,这很重要,心诚才灵。”
  “对啊,心诚则灵,你讲究那些形式干什么?”他嘻嘻一笑,摸着那棵树,神色郑重地说:“我的愿望是,世界和平。”
  我目瞪口呆,他居然许这个愿望!
  “好了,我许完了,该你了。”他乐不可支地看着我。
  我犹豫了半天,终于伸出手摸着那棵大树,那粗糙的树皮磨着手心,痒痒的,我深吸一口气,对那棵树说,“我的愿望是和文雅、安心、陈诺以及卓维做一辈子的好朋友,即使我们将来分开,无论相隔多少年,希望当我们再见面时,也仍然如刚刚分离一般。”
  他愣住了,低头微微一笑,拾起了地上的一朵槐花。
  五月的夕阳下,微风吹过,满树的槐花如雪花飘落,眼前的少年干净沉稳,仔细看着手中的槐花,嘴角浮出的笑容温暖而适意,就像这五月的天气。为什么你们都喜欢他?
  我对八卦事业一向不甚爱好,从娱乐明星到身边的人,他们的私密新闻或者丑闻,我概不关心。因此我认为流言这个东西,和流行是一样的,随着时间的推移会被人忘记,所以新的流言出现后,他们就会把我忘了。但是显然我低估了他们对我们的憎恨,很快这件事不但在同学之间流传,也传到了老师耳朵里。
  老师很愤怒,本届早恋的第一对苗子竟然出现在他的班级,简直是奇耻大辱。等到班会时,老师毫不掩饰地盯着我和卓维说:“最近,我们班里有些不良的现象,男女同学做朋友可以,但是不要往邪路上走。这个年龄,你们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你们应该明白,精力不要放在其他方面。”
  我全身冰凉,死命咬住嘴唇,虽然我不在意同学们说的话,可我没想到老师会这样说。
  卓维很生气,他抬头看着老师,脸色阴沉得让人害怕,我真担心他会和老师吵架,以他的性格,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如果真的和老师吵起来,那可就彻底闹大了,没准我们会被开除。
  谢天谢地,他总算忍住没有冲动,等到下课,他踹开椅子直接走了。我不知道他去哪里,也不敢多问,怕又落下口实,又被人告密到老师那里。
  爱说我们闲话的同学们趾高气扬,他们获得了前所未有的胜利,获得了老师的支持,那是多么不容易的事情,他们更加肆无忌惮地对我指指点点。我有一种错觉,仿佛置身在一座牌坊里,大家推动着沉甸甸的牌坊向我压来。而我一点也没搞明白,到底为什么。说我们的闲话,告到老师那里,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我背着书包往楼下走,刚到二楼却碰到了凌嘉文。春游之后,我就再也没看到他,这次突然碰面让我心里发慌,我也不知到底慌什么。
  我挤出一个笑脸,和他打了个招呼。他冷淡而礼貌地回应了我,就走开了,我们各自走向一边楼梯,不再说话。
  我们沉默地走到一楼,为了避免接下来同路的尴尬,我选择从教学楼后面走,紫藤萝开满了花架,无数紫色的花朵如流水般随意流动在叶子中间,这也是一种集体力量大的花朵,单看一朵并不觉得有多吸引人,可是一旦花叶成群,便有着动人的魅力。它们是最靓丽的风景线,每天都有无数人站在这个花架下啧啧称赞,为它们的妩媚心动不已。可我没有心情去欣赏这些漂亮的花,花架再美也安慰不了我的恐慌。
  晚自习的时间到了,我不想去学校,也不想在家待着。漫不经心地在街头游荡,路上行人很多,我走走停停,也不知道往哪里去好,每个人似乎都有自己的目的地,就我没有。我坐在马路边,霓虹灯很亮,连星星都看不见。
  “嗨,小徒儿,”卓维骑着自行车停在我面前,他背着一把吉他,笑着说:“竟然敢逃课,为师抓你来了。”
  他似乎毫不在意下午老师说的话,拍拍自行车后座对我说:“上车。”
  “我不想去学校。”我断然拒绝。
  “不去学校,我带你去别的地方。”他笑着说。
  “去哪里?”我犹豫了,继续坐在路边也很不合适,不少路人用怪异的目光看着我。
  “放心,不会把你拐卖掉的。”他把吉他摘了下来,“再说了,你又不值钱,卖不掉的。”
  “我怎么就不值钱了,”我抗议道,看看他的吉他,“你准备去上课吗?”
  “嗯,不去了。”他把吉他递给我,“背好。”
  我接过吉他,背在身上,他看着我,大笑道:“你可真像个琴童!走了,琴童!”
  我坐在他的自行车后座上,他载着我一路往东,夜风吹起裙角,穿过高大的法国梧桐道,我们到了东门大桥。
  夜晚的大桥没什么人,我们站在桥中央,四面无人,星空之下,只听见河水流淌,晚风拂过,说不尽的温柔。
  我们静静站在大桥上,都没有说话,任由夜风涤荡郁结的心情。许久之后,我问道:“你在想什么?”
  “要是这大桥现在塌了,我们就算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他淡淡一笑。
  “我以为你什么都不在乎呢。”我惊讶地说。
  “你以为我在乎‘地中海’的话?”他看了我一眼,“他就算说得难听十倍,我都不在乎。”
  “那你为什么这样说?”我问道。他刚才说话时神情落寞,悲伤满溢。
  他笑了笑,指着河岸说,“我们去那里坐坐。”
  我们坐在河畔,卓维拨动吉他,边弹边唱,有我听过的,有我没听过的。我从未听过他唱歌,之前他合唱时唱得那么糟糕,我以为他五音不全,看来是我错了,他完全可以开个人演唱会。他的歌声既沧桑又深情,对着河水尽情抒发着自己的情绪,让河水带走一切。
  他唱了差不多十首歌才停,拨动琴弦问我:“你想唱什么吗?”
  “我不会唱歌。”我怯怯地摇头。
  “我那天听你唱,没有五音不全呀。”他又随意拨动着琴弦,弹着一首我没听过的旋律,轻轻柔柔地,像融化的巧克力,化成千丝万缕,不经意间融化了心扉。
  “你为什么在合唱的时候故意捣乱呢?让他们恨上我们了。”我感慨道。
  “你喜欢参加合唱?”他瞄了我一眼,接着弹吉他。
  “没有,我只是不喜欢和人争执。我做人最大的准则是不得罪人,唉,如果不是你,我肯定可以一直这样下去,像一颗普通的星星那样,藏在星空里,很难被人注意到。”我撑着胳膊看着星空。
  “做一颗不招惹是非的星星?”他嗤笑一声,“你以为你不找麻烦,麻烦就不会找你吗?”
  “为什么?我这么普通的人,又没有出色的地方,成绩也不好,找我麻烦干什么?”
  “你以为他们这么对你是因为我的缘故吗?”他停了手中的琴。
  我惊奇地看着他,不是因为他,难道还有什么原因吗?
  “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找你麻烦吗?嘲笑你的名字,用球打晕你,说你的绯闻。他们并不是容不得外人,其他和你一起进班级的同学,没有任何麻烦。就只有这样对你。”他把琴放到一旁,“并不是因为我,你即便不和我说话,他们还是会找出新的由头来欺负你,而且他们都知道,这样对你最有效。”
  我惊骇得说不出话来,他接着说道:“你知道为什么吗?就和你在二班被蓝清欺负一个道理。”
  我连连摇头,“我在二班被欺负是因为文雅。”
  “那只是一个原因,还有个原因你不肯说,我替你说,是因为凌嘉文。”他冷哼一声,“那个书呆子有什么好?为什么你们都喜欢他?”
  你们?我窒息得说不出话来,难道王美心也喜欢他?难怪那么多次见到她都跟在凌嘉文身旁,难怪每次她看见我时的态度和眼神都那么怪异!
  “凌嘉文也奇怪,那么个死板现实的人,竟然会对你动心。”他讥笑道,“难怪她们会这么恨你了,比起那么优秀的她们来说,你实在太普通了。”
  我的脑子里面轰成一片,凌嘉文对我动心?不可能!怎么可能?如果,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么所有的都是王美心指使的。我不寒而栗,想不到这一切远比我想象得复杂。我顿时明白了,卓维为何那么难过。
  “你知道这次春游为什么忽然临时改主意到霄坑去吗?”他接着问我,不等我回答,自己接着说,“本来学生会和学校商量好了,后来王美心提议说去霄坑。你一定不知道吧,凌嘉文最想去的地方就是那里。”
  我傻傻地点头,我对凌嘉文了解非常有限。他看上去并不神秘,却从不让人真正靠近。
  “学生会长周通,就是那个演讲的家伙,你记得吧,那个家伙一直在追王美心,王美心说什么,他立刻照办。”他冷哼一声,“本学期他就要卸任了,到时候还想用特权泡王美心怕是不可能了。”
  这些是我从未听说过的,一直说不出话来,脑子都快跟不上他说的话,好不容易才挤出一句话来,“你为什么每次都要气她?”我咽下去下半句话,既然你竞争对手那么多。
  他睨了我一眼,接着唱他的歌,仿佛我问了一句废话。我想了很久也没有想通。
  “你不用想了,用你的脑子想一百次都想不通的,”他唱完了歌,又放下吉他,“很多事情你都不会明白的。”
  “那你的意思是我连累了你?”我怯怯地说道,天哪,如果真是按照他的说法,那我怪罪了他这么久,原来竟然全是我的错!我真想一头钻到草里去。
  “嗯,是的。”他郑重地点点头,“你太连累我了,要不是你,我可以做颗普通的星星,不得罪所有人,做颗不招惹是非的星星。”
  他把我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神色凝重,声调哀伤,仿佛他才是最大的受害者。我足足有五秒钟说不出来话,直到他忍不住大笑,我才敢确定他是在开玩笑。
  “你真是太好骗了。”他笑得直捶板凳,“真可爱。”
  我的脸红了,恨恨地转过头去,我刚才还内疚得要死,他居然是骗我的!
  “别生气了,”他见我真生气了,推了推我,我不理他。他指着天空说,“咦,流星!”
  我忙抬头看,哪里有流星的影子?他又骗了我!
  我怒不可遏,站起身来准备走,他也站了起来,对我说,“别走别走,我给你唱首歌。”
  他果然拿起吉他边弹边唱,是我从未听过的歌,“怎么会迷上你,我在问自己。我什么都能放弃,居然今天难离去,你并不美丽,但是你可爱至极……”
  这首叫《灰姑娘》的歌,旋律简单,朗朗上口,却清新动人,我停了脚步,静静听他唱着这首歌。他唱完后冲着我笑,“菲儿,我保证一定保护你,让谁都不能欺负你。”
  我淡淡一笑,他保证有什么用?他就算能堵上别人的嘴,王美心的呢?他那么喜欢她,虽然表达的方式很奇特,“你能拿王美心怎么办?”
  他没说话,用力拨了下琴弦,发出一阵刺耳的声音,“走吧,我送你回去。”
  我们在忽明忽暗的路灯下疾驰,谁也没有说话,直到我家楼下,我下车准备上楼时,卓维说,“明天晚上,我继续帮你补数学,快考试了。”
  我沉默了一会,哑声问道,“那老师那里?”
  “我会和他说清楚的,你不用担心,你接着好好看书、做题,其他不用你操心。”他简单明朗地说,“你只要能顶住同学们的闲言碎语就行了。”
  我不敢相信地看着他,他只是一笑,“我说到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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