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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节

  一般来说,有主的马通常懂得走回去,何况事后侍卫们也有去附近找过,这应该就不存在会走丢。
  “那也就是说,从你到兴平开始,就有人想下手了!”
  宋湘记得陆瞻在宋家养伤的时候,还显得天真热情,自从服役半年回来收拾了陆昀,他就开始沉默。
  沉默的因素当然有多种,但至少在围场再出事之前,那将近六年的时候他没有再把所有事情都嚷嚷在嘴上,也不再在外凭着一腔意气行事——就跟眼下的他差不多吧。
  本来还想后来的祸事是因为他的转变招来的敌人的忌惮也未可知,既然他摔伤的事有可能是人为,而且前世也隐藏的极好,那就说明眼下这个时刻敌人已经存在了!
  “你得想想接触过这件事都有谁。”
  “知道我去兴平盗信的,目前只有我和皇上,以及我身边的侍卫。侍卫们还是后来来接我时才知道的。”
  说到这里,线索好像又陷入了死局……
  皇帝既然让他办的是正事,那便不可能想要杀他。就算想杀他,后来被陆昀暗算,以及围场出事,都有足够理由下手。
  屋里被沉默笼罩。
  但与她这般探讨分析下来,陆瞻还是觉得心里稳了很多。
  他并没有过足够相信、同时又能放心畅谈的对象,晋王于他是父亲,王妃于他是母亲,大姐虽然对他好,却总归不像是能说这些的。
  重华他们当然可靠,但碍着身份,彼此又不能畅所欲言。哪怕是与他交好的如萧臻山他们这些子弟,也都因为各有家族立场而不能事事推心置腹。
  想到这里他不竟觉得他们本就应该是一对天定的盟友,以致于他问道:“你何以,你何以会认为我抛弃你们?”
  沉默中的宋湘见他忽然提起这个,看了他一眼。
  陆瞻再道:“难道我在你心里,就这么不值得信任吗?”
  宋湘深深望着他:“追究这些重要吗?”
  “……诚然不重要,但我还是想让你知道,我并没有想抛弃你们。只是当时事情太急,我真的没来得及。”
  他知道她对他的失望,可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要当面解释一下。
  “你真想听?”宋湘开口。
  陆瞻顿了下。
  宋湘扬唇,唇角多了一些轻哂:“世子认为自己做过什么,值得我在生死关头对你无条件地信任呢?”
  第63章 我这回答你满意吗?
  陆瞻哑口无言。
  “我们成亲,是我宋湘贪图富贵,主动要嫁你吗?”
  陆瞻垂首:“不是。”
  “那是我爱慕着世子,非嫁你不可吗?”
  陆瞻羞惭:“也不是。”他知道她不喜欢他,也知道她是被迫的。
  “既然都不是,那世子在圣旨的同时,却把救了你的我一道怨了,是何道理?”
  陆瞻没有道理可讲。“是我年少无知……”
  宋湘微哂,望向窗外:“救你的时候我没有想过别的,单纯就是顺手捞你一把。以往我看到受伤的猫儿狗儿也会搭救,你一个大活人,我怎会不管?
  “可我却因为顺手救了你,摊上了这么一门婚事。这倒也罢了,我以为婚后大家客客气气,有商有量,好歹把烂日子往好里过。
  “可是这门婚事定下来之后你是什么反应呢?
  “你不接受。你恼恨你父亲和你祖父给你许了我这么一个无见识无底蕴的妻子,剥夺了你追求意中人的权利,你几次三番跟你父亲和祖父闹,我虽然没有住在京师,但关于我的流言却还是传到我耳里来了。
  “不然的话,你祖父会因为这个误会你不满这婚事而在你成亲当晚立刻把你发配去军营?”
  陆瞻面红耳赤,已不知该作何回应。
  “拜你所赐,成亲前我就知道自己将成为一个不受丈夫欢迎的皇孙妃。我做错了什么?是因为不该救你,还是怪我有个学问好口碑也还不错的父亲,倒霉让你们家看上了?
  “我没闹,你就当我弱了?我嫁了,你就当我没脾气了?
  “过门之后你去了军营,而我呢?我开始被人指指点点,说我爱慕虚荣攀附权贵的大有人在,还有说我德不配位,不配做皇孙妃,世子妃,更有人怀疑我当初是成心把你给救了,然后获得了王爷的青睐。以及说我是扫把星,带衰了你的也有。
  “我在很多人眼里成了个别有用心的人。我面临这些的时候,你做过什么?
  “即便你在屯营里呆了半年,可你回来的时候外面的流言并没平息。你莫非就从来没有听说过有人欺负我?
  “如果你有把我当妻子,那么别说你一直当我是说弱女子,就算我是个女将军,你身为丈夫,也得替我出头不是吗?世子你深明大义,难道不懂在外维护我就是维护你自己的尊严?”
  “那么你既不接受我,眼里更没有我,敢问对你这份信任我要从哪里生起来?凭你对我不闻不问,我还要坚定相信你绝对不是蓄意抛弃我们吗?”
  陆瞻垂首,仿佛被巨石压得抬不起头来。
  宋湘望着窗外的麻雀,接着道:“那天夜里你看到蒙面人是我,震惊到连话都说不利索,可是明明我们成亲之前,我们宋家就把我们往上三代的姻亲关系全都写给你们家了。你却从来没想过我会武功,从来就以为我还需要依附你。
  “但我又不明白了,既然我在你心目中是个弱女子,那么你在离京的时候就没想过我这个弱女子也需要被照顾么?
  “你就那么放得下心任我这个弱女子带着两个孩子留在潭州?你告诉我,这又是什么道理?”
  陆瞻紧咬牙关,手心也已经攥起来了。
  “你的逻辑我实在看不明白。当然,如今事情说开了,你急着回京所以来不及回家告诉我,我能理解。
  “可进京少说十天半个月的路程,你真就急在这一时半会儿吗?说到底,不过是因为你根本没有让出一分一毫心力在我身上。
  “你自有一套自欺欺人的逻辑,平日总嫌我弱,到了关键时刻反倒觉得我有能力应付危机了!”
  陆瞻坐在那儿,已经只能听她往下说。
  宋湘给自己斟了杯茶,递到唇边喝了半盏,茶杯放下时她看着他:“你的母妃最开始也不认可我,但她后来却愿意带我出去了,人前人后给予我尊重。
  “你的父亲与儿女们喝茶唠磕的时候,我几度受邀,还当面赞我父亲如何有才。
  “你的三妹妹也喜欢我,因为陆昀的事我尽量与两位侧妃保持侧妃,也不太亲近她,她就时常抱着她的猫来讨好我。
  “你扪心自问,这些事是不是摆在明面上的?亦或是我偷偷摸摸做的?”
  陆瞻望着地下,怔怔无语。
  “我即使被人议论,也还是努力在挺直腰杆,既然不能改变世人觉得我是个心机女的看法,那我就当一个有能力的‘心机女’,我努力让身边的人认可我。
  “而你呢?除了抱着不认可我的态度直到最后,你还做过什么?
  “你怨,却根本没想过去改变现状。你有做过任何努力,让我觉得你值得被无条件信任吗?
  “我对你人品的仅有的信心,那也不过是通过你对其他人其它事上总结出来的。可是在我观察你的品行的时候,你又有总结过我吗?
  “你有想过我大概是什么样的人吗?我关注我做过什么事,有什么表现吗?根本就没有。所以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在破庙里扯下面巾了吗?
  “作为丈夫,你看到我出现在公堂上是那样惊讶,但你却没有因为从未了解过我而脸红吗?
  “在潭州我每天夜里总是最后上床,你知道我是做什么去了吗?你连我在巡视在防备你都没有看出来,那已经夫妻七年了!你怎么好意思跟我讨信任?
  “你能做到连绕个弯回来多说两句话都不能,为何我还要相信你不会抛妻弃子?
  “不管怎么说,没有哪一次我需要的时候你会站在我身边。当被撇下的那个人是我,你却在还怪我不信任你!
  “我都不指望跟你有什么情份了,但凡你能给我一点希望,让我觉得这日子还有盼头,前世也不至于如此。”
  话说得太长,使她声音已有些嘶哑。
  她把剩下的茶喝了,缓出来一口幽长的气息。“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立场,可能你觉得你也有无可奈何之处。但你不该问我这个问题。既然问了,那这就是我的回答,你满意吗?”
  第64章 重生最大的好处
  陆瞻怔怔坐着,双眼空洞。
  他从来不知道,他竟然失职到了这个地步,他抬头,双唇翕了翕,却没有什么话能发出来。
  宋湘给自己斟茶,扶杯默了一下,气息也缓下来了:“虽然说这都是我很早就想说的话,但是认真说起来,追究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你我都不是从前的你我了。
  “前世都没能尽到的责任,这一世又谈什么对错?人生那么长,总会遇到一些让彼此无可奈何的事情。
  “我这个人,其实也算不得多么慈悲,但是我对人对事都有底线。既然你不是蓄意要抛妻弃子,我自然也没有什么好再怨恨你的。
  “只是你给了我一千两银子,就算是买断了前一世的恩怨。从此往后你我就算互不相欠了。
  “从今日过后,除了复仇的事,关于前世我跟你,你再也不要提起了。你我都各有未来,过去的就让它烟消云散吧。这样对彼此都是解脱。”
  面前传来啪啪的脆响声,陆瞻手里的扇骨又被失神的他折断了两根……
  宋湘望着他:“如今我不用再装作与你是对和谐夫妻,也不用天天晚上百无聊赖,数着围墙的砖头过日子。
  “不明不白地那样死去虽然令我不甘,但重生最大的好处,却是令我摆脱了你和那桩婚姻。它让我的人生重新有了希望。但我还是希望你能早日复仇,让那一世的孩子们灵魂获得安宁。
  “澈儿他们是我亲手带大的孩子,我一点点看着他们长大,跟天下间所有的母亲一样期望着他们将来能成材,能快乐幸福。
  “他们是那段婚姻带给我的最大安慰。然而结果,他们的娘没保护好他们,他们的爹也没有保护得了他们。
  “原想着又能如何呢?我与他们终究只有那一世的母子缘份,我再悲伤,再不舍,也回不到那一世去了。所有的情绪诉说起来都是无用的。失去就是失去,再遗憾也已经无法开解。
  “但既然你也回来了,也是带着仇恨回来的,那自然还是把这个仇报了为好。”
  说到这里她拿着落在桌上的帕子站起来,再把最后一杯茶喝完:“那封文书和一千两银子就当跟过去告别了,我亦诚心希望你日后能找到如意的人,好好待她,安生一世。”
  放下杯子:“时候不早,我还赶着回家,就先告辞了……”
  眼前光影浮动,房门开了又关。
  衣袂的窸窣声和房门的吱呀声在安静的空间不断被放大,终于到最后充斥了陆瞻整个脑子。
  他放下已不成样子的骨扇,摸索着来拿茶盅,却碰倒了它,茶水淅淅沥沥地沿着指缝漫下来,滴在他衣摆上,淋出了一片凌乱而昏暗的湿痕。
  下了楼的宋湘披着一身夕阳走在大街上,长长吁了一口气。
  控诉和质问陆瞻没有想象中那么刺激,或许是因为她本意并非要控诉什么。
  早多少年前她就没有再对他抱有指望,没指望自然也不会存下恨意,甚至在他说出进京的原因之后,连误会导致的怨气几乎都没有了。
  只是他不该提前世的他和她。
  说到底,他们也不过被强行绑在一起的两个人罢了,区别就在于一个想过凑和过日子,一个是坚定地不接受,是道不同不相与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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