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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节

  “爷,可要叫醒夫人少爷?”
  邢慕铮立在院中冷睇,“不必,不过宵小二人。”
  一覆面黑衣人分心瞧一眼院下,只见府中护卫个个严整以待,全蓄事待发却都安静如斯,如同一群野兽紧盯猎物,黑衣人不免汗毛直竖,直觉想撤,但仍硬着头皮与同伴飞身而下,直扑邢慕铮而来。
  “爷,小心!”李清泉喊道。
  “你们不必出手。”邢慕铮让李清泉退下,自己拔剑迎战。
  第一百四十二章
  李清泉虽受了命令,但仍手握兵器紧盯敌人。
  那二人显然是冲邢慕铮而来,左边蒙面人撒出飞刀,右边蒙面人飞身而上,邢慕铮迅速挥剑打掉飞刀,一把短匕近在眼前,他侧身避开,锋利的刀刃滑过他的脖颈。李清泉等人都倒抽凉气,直想握武器上前,无奈军令如山无法动弹。左面刺客上前助阵同伙,与邢慕铮缠斗几回合,自院头打到院尾,刺客似习惯黑暗,故意将灯笼打下,只是护卫们早已点起火把,院中通明一片。二人诡计无法得逞,他们虽武功不弱,可始终无法近身邢慕铮,并不擅久斗,他们再看周围弓箭手林立,蓦然发觉自己竟已成了瓮中之鳖。二人心中暗道不妙,互视一眼各自点头,当即立断后退几步,各自东西方向飞檐走壁逃走。
  李清泉等邢慕铮示下追是不追,只见邢慕铮挑起地下被打落的飞刀,捏于手中一抛,状似随意往东猛地一挥,只听得短促闷哼之声。那刺客倒落屋顶,自顶上翻滚而下,正好掉在东厢房檐下,不知何时出来的钱娇娘与邢平淳眼前从天而降一个庞然大物,再定睛一看那尸体喉咙正中凸着锋利刀头,鲜血汩汩而出。黑布依然蒙面,惟留两只瞪大的眼睛,似是不敢置信自己已经死了。
  邢平淳头回见着死人,他吓得大叫一声,反身抱住钱娇娘。
  邢慕铮迅速看他娘俩一眼,抬手命人去追落网之鱼,李清泉早已只等他一声令下,带了两个暗卫追上去,只是才翻墙而上,就听见一声惨叫,往西逃窜的刺客坠落胡同之中,胸口上插着一支箭翎。
  李清泉站在屋顶诧异抬头眺望,只见隔壁的院子中立着几人,为首者手拿弓箭,着褚衣披鹤氅,正是当朝的二皇子殿下。想来那一箭就是出自他手。李清泉让暗卫下去将尸体抬回去,自己转身去向邢慕铮复命。
  邢慕铮听得是二皇子出手相助,让钱娇娘先回屋待着,命王勇等人收拾残局,自己换了衣裳带了两人去往隔壁道谢。
  二皇子吴枧是贱籍所出,其母是泰康帝贴身宫婢,因此绝无继承大统的资格,泰康帝早早将他封了福王,给了不大不小的封地,让他做个闲散亲王,无旨不得入永安。邢慕铮也是这回来永安与他比邻而居,依礼拜访时才头回见着他。二皇子长相随了母亲,有一张娃娃脸,他与大皇子只隔两月,已过而立之年,却还是看上去如同才及冠的少年。
  邢慕铮到二皇子府邸时,已有管家在大门前恭候了。管家引了邢慕铮进了正厅,二皇子正端坐喝茶,身边立着一位十三四岁的少年,相貌极为秀美,只略显病容苍白。邢慕铮上前见礼,吴枧以礼相迎。他身边的少年随即与邢慕铮见礼,原来他正是吴枧的嫡长子吴泽。
  福王关切道:“小王与犬儿正下棋难分难解,忽听人来报邢侯府上有异动,小王便叫人拿了弓箭出来,原想着去助你一臂之后,不想看见一黑衣人逃窜过来,便知是贼人便射了一箭。小王其实想留活口来着,无奈技艺不精将他杀了,邢侯可知这贼子身份?”
  邢慕铮道:“邢某也不知贼子因何闯入府中,多谢殿下鼎力相助。今日夜深不便叨扰,改日邢某再登门道谢。”
  福王道:“不打紧,还是先查出贼人身份要紧。”
  ***
  钱娇娘站在一旁,邢平淳虽有些害怕,但还是躲在钱娇娘身边,想知道是谁来刺杀他爹。钱娇娘看着王勇带人干脆俐落地扒光二人,只留了一条里裤。那还是王勇看了钱娇娘一眼才没扒的,不过都扯着前后仔细检查了一遍。可两个刺客长相普通,身上除了一些暗器,连一件证明身份的物件也没有。阿大说他们身上也没有什么刺青烙印,只有一些伤疤。
  “奇怪……”王勇摸着下巴,状似自语道,“这二人来得真奇怪,看他们招数并非想置大帅、爷于死地,可又像训练有素,身上没有一丝破绽,那他们到底是来干啥来了?”
  不想杀邢慕铮?那为什么来刺杀他?钱娇娘微眯了眼,她原以为这伙人与在明琥州行刺的是一伙来着,但那群刺客显然恨不得一刀砍了邢慕铮。
  阿大附和点头,他蹲在王勇身边,“你说有没有可能是……”他用下巴指了指西边的二皇子宅院。
  “你是说刺客本来要往那边去,路过咱们这就被逮下来了?”
  钱娇娘也知道隔壁就是二皇子,但她认为不是这回事。若是冲着二皇子来的,那他们何必纠缠邢慕铮浪费时间?这分明就冲着邢慕铮来的。钱娇娘想着也在尸体前蹲了下来,打量两个死人。
  忽而一大片阴影笼罩,钱娇娘抬头,只见邢慕铮站在背光处,负手注视她。
  “……好看么?”他问。这妇人也忒大胆了,盯着死人看。她就不能胆小些,兴许歪主意也没那么多。
  钱娇娘笑笑,站起来拍拍裙子,“没有活人好看。”
  见邢慕铮回来,王勇等人都围上来,一人一句与他报告所见,并且将疑惑一并说了,邢慕铮点点头示意知道了,却也不多说什么。只是见邢平淳站在一旁还有些畏惧,他微皱眉头叫他上前。邢平淳走过来,邢慕铮伸手一指,让他去把死人身上的箭拔下来。
  那死人还瞪着眼死不瞑目,邢平淳咽了咽口水,说他不敢。
  “活人不怕,死人更不必怕。”邢慕铮道。
  邢平淳苦着脸道:“爹,我怕……鬼!”
  “荒唐,哪里来的鬼!”邢慕铮斥责一句,“赶紧去。”
  邢平淳向钱娇娘投去求助的目光,钱娇娘轻笑道:“不必怕,我与你一起拔。”
  听了钱娇娘的话,邢平淳虽然还是害怕,终究增了点勇气。他与钱娇娘走到中箭的刺客身边,邢平淳抬头看钱娇娘一眼,钱娇娘对他点了点头,搭着他的手伸向箭尾。“我数三二一,咱们一起拔。”
  邢平淳看着那白瘆瘆的死人脸,深呼吸了一口,才点点头,握紧了箭羽,与钱娇娘一齐数,“三、二、一!”
  数到了一,母子二人同时用力拔了箭。箭头上的血滴在地下,邢平淳手还有些抖,但他总算松了口气。可就在此时,被拔了箭的尸体突然伸了脖子,凸眼直瞪,手脚竟也都动了起来!
  “啊——!”
  就算是钱娇娘那般大胆的人,也被这诈尸吓坏了。她与邢平淳抱作一团,发出了有生以来最凄厉的尖叫。邢慕铮一个箭步来到面前,将母子二人一把抱住。
  还不等王勇再补一刀,那诈尸头一歪,又倒了下去。王勇上前踢了踢诈尸,诈尸一动不动了。
  王勇道:“夫人,丑儿,没事儿了,偶尔有死人总会动那么一两下。”
  阿大也笑道:“是呀,夫人,属下可是头回见您这么大声!”原来这夫人也有害怕的东西。
  邢慕铮瞪了阿大一眼,阿大缩了脖子收了声。邢慕铮低头轻声与钱娇娘道:“没事儿了。”
  钱娇娘的心儿还扑通通地跳得厉害,她一时还有些浑噩,邢慕铮见她真被吓着了,好似还有些发抖,他将她搂得更紧。心疼之余不迁怒邢平淳,“叫你一人来拔,偏生胆子小,把你娘吓着了。”
  邢平淳也吓死了,但他一听钱娇娘被吓着了,连忙握了钱娇娘的手抬头道:“娘,娘,你别怕,没事儿!”
  钱娇娘才回过神来,听邢慕铮还凶邢平淳,一时怒从中起,她瞪向邢慕铮,“小娃儿要慢慢教,你猛地就叫他干这事,万一吓坏了他怎么办!”
  怎么又是他的错?邢慕铮颇委屈道:“不过一个死人,有甚好怕?”
  “那样还不叫人害怕么?”钱娇娘横眉竖目,“我都吓着了!”也亏得她在身边,不然丑儿不被得吓去了几魂几魄?钱娇娘弯腰往邢平淳额头上拍三下,“呸呸呸,我儿在这里!”
  “娘,我没事儿!”
  邢慕铮站在旁边拧眉不语。
  阿大在一旁看着好笑,怎地有种一物降一物的错觉?大帅竟然也有今日,他真是没想到哇!
  李清泉上前问道:“爷,这两个刺客怎么处置,交给顺天府么?”
  “不必,我明日见宫面圣。”
  第一百四十三章
  邢慕铮让人把尸体带下去处理了,他送钱娇娘回厢房,一并进了内室。月洞床的外帘是拉开的,被窝随意掀起。显然钱娇娘原是已经睡下了,她是被不知搞什么名堂深夜未睡的邢平淳听到动静便跑来摇她起床的,否则她还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今夜可是害怕?”邢慕铮原是真心实意问了一句,只是问了之后他竟蓦然生了些期待。她若害怕,他可……
  钱娇娘瞄见床头的肚兜,她不着痕迹地移到床边,状似整理被子,将肚兜塞于被中,“那有甚好怕的,外头不是有许多护卫么?”
  她说罢转头,意欲下逐客令,岂料邢慕铮竟不声不响地踏进月洞床内,他往前踏一步,钱娇娘下意识往后退一步。才两三步,钱娇娘就被逼至了镂空雕花床架前,邢慕铮熊一样的身躯前倾,钱娇娘眼前一片昏暗。邢慕铮的俊颜背着光看不真切,只是黑眸异常闪亮。他缓缓伸臂,大手搭在床顶,若有似无地将她圈在他与床之间。
  “你方才不是吓着了么?”邢慕铮垂眸,似轻哄似诱惑,“可是要我陪着你?”
  低低的嗓音在钱娇娘脑中回荡,如同魔鬼的引诱,她张嘴还未说话,邢慕铮又添一句,“只怕还有刺客过来,拿你当人质。你放心,我什么也不做。”说了最后一句,邢慕铮却咽了咽口水。
  “这天上地下都是护卫,怕是连只苍蝇也飞不进我的屋子来。”钱娇娘笑道,不着痕迹地往边上一步,旋即快步出了月洞床,似是很渴似的为自己倒茶水。
  邢慕铮摩挲了几下发热的手指,低头自嘲一笑,现下还不是时候。他也走出来,直接往外走,“那你好好歇息。”
  钱娇娘却叫住他,“侯爷,你明儿早上就要进宫去?”
  邢慕铮的背影停顿一下,而后转回身,认真点了点头,“对。”
  钱娇娘疑惑道:“刺杀侯爷虽说是大事,但这事儿不是归官府管么,皇帝老爷便是知晓了,也是叫官府来查,侯爷为甚多此一举?”她就不信皇帝老爷这么闲,还会亲自来查。并且依邢慕铮的性子,也不能是出一点事儿就向皇帝告状。他是为了避开明儿早晨一齐去雾灵寺,还是……另有所谋?
  “不如侯爷还是去拜拜佛罢,侯爷这一年又是中蛊又是遭刺杀,好似被倒霉鬼附身了似的。”钱娇娘诚恳道。
  谁是倒霉鬼?邢慕铮嘴角抽了抽,“这里头有些门道,但我暂且不能告诉你。只是明儿我没法子陪你去雾灵寺,你与赵小姐好好拜佛,顺便叫她想开些,她若真不想入宫,我可助她一臂之力,并可以黄金万两交换她的藏宝图。”
  钱娇娘一口气差点没上来,黄金万两!那份藏宝图竟那么值钱,他这打了这么多年的仗,也才得到黄金万两的赏赐!钱娇娘痛心道:“侯爷,这分明万两银子就能解决的事儿,为甚偏要黄金万两!”他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万两银子能办个多么体面的婚事了,他偏要拿黄金万两去换。这些金子就不能留给丑儿么!
  瞧她那痛心疾首的样儿!把丈夫送出去一点儿不心疼,把黄金万两送出去反而心疼得跟死了爹似的。邢慕铮气得笑了,“爷送钱不送人!你就这般与赵小姐说!她若真不愿意便罢了,我尽了力,她死与不死便看你如何说服。”
  “可是……”
  “你这般拖住我与我讲话,可是心里还害怕想要我陪?”邢慕铮打断她的话,虽轻柔,但警告意味甚浓。
  钱娇娘对上他闪着危险光芒的双眸,“……侯爷慢走。”
  邢慕铮哼了一声,甩手走了。
  败下阵来,钱娇娘咬牙捶桌。
  邢慕铮大步走出内室,等在外头的丫头们连忙行礼,邢慕铮摆摆手叫她们进去伺候,眯眼看向混在丫头堆里的邢平淳,“你还在这里做甚?还不去睡觉。”
  邢平淳缩了缩脖子,犹豫不敢直言。邢慕铮凶他一句,邢平淳才小声说了,“我有些害怕,想叫娘陪我睡。”
  邢慕铮顺手赏他一个脑门敲,“你已是男儿丈夫,还与你娘撒娇!不睡就去外头站着。”岂有此理。
  邢平淳痛呼一声,抱着脑门委屈扁嘴,但他早就被邢慕铮训过不许哭,忍了半晌道:“那爹陪我睡。”邢平淳平时不敢对邢慕铮这般大胆放肆,只是今夜他实在是太害怕了,先是看见死人从天而降,拔了箭那死人差点跳起来!真真再没有比这更可怕的事儿了。他今夜若无人陪着,是绝不敢睡了。
  邢慕铮:“……”他一路带着这小子睡了几回,这小子的睡相差到不忍直视,梦里总跟人打架似的,好几回隔了被子都能把他踢醒,有一回直接踢到他脸上去了。
  碎儿今夜轮着照顾邢平淳,这会儿一直站在他们身后,闻言忙说道:“侯爷,可是要奴婢来陪少爷歇息?”
  邢平淳听了直摇头,脸也立刻红了,“不成不成,红绢姐姐你是女儿家,又与我非亲非故,怎能与我睡在一床?”
  碎儿闻言掩嘴而笑,燮朝皇子身边总有几个漂亮的小宫婢,平日里照顾皇子起居,夜里也陪伴皇子歇息,待皇子十四岁就当作皇子知晓人事的成人礼,二皇子的母亲就是这些贴身宫婢之一。邢平淳虽非皇室,但他身份也十分显赫,有几个贴身小婢子不足为奇。不知她明日是否要去提醒夫人一句。
  “胆小如鼠。”邢慕铮拧眉,他跟娇娘的儿子竟然是个胆小的?邢慕铮说完便走了,邢平淳站在原处不知所措,走到门边的邢慕铮转头瞪眼,“还不跟上?”
  邢平淳顿时眼前一亮,屁颠屁颠地跟在邢慕铮后头走了。
  碎儿忙去邢平淳屋里拿他的枕头被子,一路还不可思议地摇头,泰康帝那般喜爱三皇子,她也从未见他与他同睡共寝过,三皇子哭了,总是交由奶娘与宫婢们去管的。她从不知还有这样宠儿子的父亲。
  邢平淳心满意足跟着邢慕铮睡了一夜,睡得呼呼作响,果然又将脚踢到邢慕铮肚子上去了。卯时才到,邢慕铮就忍无可忍将邢平淳踢起来去练功。
  邢平淳打着呵欠挠着头出来,被冷风吹得打了个颤。一抬头见钱娇娘与清雅都裹得严严实实地要出门去,他忙跑过去问她们去哪,当他得知她们是要去寺庙玩儿时,他顿时闹了,“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钱娇娘淡淡道:“小娃儿不必拜佛,你跪爹娘便平安了。好好在家用功,回来给你带糖葫芦。”
  邢慕铮在门外安排李清泉与阿大带着人护送钱娇娘去,王勇留下陪邢平淳。李清泉听说钱娇娘要去雾灵寺,表情有些古怪。王勇忆起还有事儿找钱娇娘,先告退了,阿大去安排人手,李清泉趁机对邢慕铮道:“爷,夫人这突然去雾灵寺……”他欲言又止。侯爷分明已经截了信件,夫人又怎会突然提及去雾灵寺?莫非夫人与那人还能暗中联系?
  邢慕铮看向不远处的钱娇娘,缓缓道:“时刻注意着,保护好夫人。”
  李清泉领悟过来,点头应是。
  王勇拿了一张支领单去找钱娇娘盖印,如今这府里的银钱支出,总要钱娇娘的印章盖了才能支领,就连邢慕铮用钱,也需从她这儿走过场才能划账。钱娇娘懒得去争论,只管闭眼盖印。只是今儿这单子数目颇大,她不免多看了两眼,“一千两银子?这些银子干什么用处?”
  王勇支吾笑道:“这是侯爷要用的,属下也不知道是何用处。”
  一听是邢慕铮用的,钱娇娘便不问了,她拿了印出来哈了两口气,盖了不怎么明显的印,递回给王勇。王勇道谢接过。钱娇娘一低头,看见王勇腰间挂着旧银包,不免问他道:“我给你做的荷包怎么不用?”
  清雅也道:“是呀,那些银包可都是用上好的缎子做的,你的还是夫人亲手绣的,可比你这个破烂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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