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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第四节 最爱不能是唯一

  我在帮陈洁奇的脸涂防晒。
  这已成了例行公事,没有人喊停,因为一个被动且享受被触摸的感觉,另一个则是不得不主动但又喜欢触摸好肌肤,所以总是在心里拿起盾和矛在戳挡。不知不觉中,在别人看来是陷入只有两人的世界,直到班花她闯入为止。
  星期六一大早,班花和伟淇比预定的时间还要早抵达我家,班花那张大脸就硬生生卡在我和陈洁奇之间,陈洁奇倏地睁开眼,着实惊吓不小。
  「嗨,陈洁奇。早啊,花飞。」安盛也骑着机车弯进我家,他摘下安全帽,不满的嘀咕着:「既然要来陈洁奇家,怎么不约我?早说的话我就准备点心了!」
  「我们不是来野餐的。」伟淇在一旁吐槽。
  还是由伟淇载班花,他们的关係很值得探讨;我没想到安盛也会跟着来,不过这样也好,比起班花,至少安盛是真心看待陈洁奇的。
  我小力的将最后一滴防晒乳抹在陈洁奇的鼻头,一边用眼睛馀光瞄着班花,一边看着陈洁奇一双小鹿般大眼可怜兮兮的盯着我。
  班花在一旁握紧拳头,正发挥她自个儿莫名的克制力。
  「花飞,我突然想起一件事。」陈洁奇选择忽略班花,「昨晚你的手机是不是没电了?温阿嬤好像有事找你,还特地打电话到我家,不过电话一接通又说没事的掛断了。」
  「是没电了没错,不过现在已经充好电了。没关係,如果真有事她会再打我的手机。」
  我偶尔会打电话回去,爸妈说阿嬤现在很适应都市,脚的状况恢復得很好,要跑要跳都不是问题,还嚷嚷着想回乡下,怀念乡下那些老朋友们还有清新的空气。
  不过阿嬤并不会无缘无故的打电话来的,一定有事,但既然有事为什么不再打来了?
  「你还是先打回去看看吧,他们就交给我处理。」陈洁奇对我眨眨眼,拿出帮伟淇他们准备好的斗笠、胶鞋以及镰刀,像个工头吆喝工人要上工了。他搭安盛的车,四个人两台车,一下子就在我家前方消失。
  我回房间拿手机,没有未接来电,我索性拨家里市话,此刻虽然还算早,但依阿嬤早睡早起的习性,如果没有去公园跟新朋友们来往,就一定会在家里,不过我没想到接电话的会是号称很忙的妈妈。
  电话一接通,就传来妈妈惊讶的高音调:「温樺飞?你怎么会这么早打电话来?今天是星期六吧?你这个赖床的孩子不睡到中午是不会甘休的啊!」
  我才不会跟她说我现在都是早睡早起。
  「妈才是,你怎么会在家里?你不是星期一到星期日都不休息的?」
  「今天有些事要先处理……嗯,不说这些了,你学校还可以吧?」
  妈的话里有些玄机,不过我也清楚妈的个性,她认为自己能解决的就打定主意不说,绝对不会让我担心。
  都说出外的孩子得培养敏感的心思,父母在电话里如果显得支支吾吾,就代表有问题,虽然我还在读书,但也是大人了,我除了照顾好自己以外,还得分摊父母的忧愁。
  「学校的事就不用你费心了,不过阿嬤呢?她是在家里还是公园跟朋友聊天打太极?」
  电话里有一瞬间安静了。妈没在第一时间接上话,几秒之后才说:「你阿嬤还在睡觉,你找她有事?」
  看来我敏感的心思有上轨道了,妈这不对劲的来源是阿嬤,八九不离十。
  「阿嬤昨天叫我今天打电话给她,结果她又不来接?」
  我看着天花板,这几十年的老房子以前都靠阿嬤打理,现在换我代理,却惊见蜘蛛丝佔据,我拿了扫把还必须垫着脚尖才能把蜘蛛丝刮下,以前的阿嬤是不是必须拉把椅子增高才能搆得到?
  重新把思绪整理一番,除了想回来乡下以外,不知道阿嬤打电话回来的原因了。
  「你阿嬤叫你打给她?是吗?那她昨天还有跟你说什么吗?她明明叫我不要跟你说的,怎么自己就跟你说了呢,真是的。」
  妈在那一头碎碎念着,我倒是没料到我这么一句谎言就把她的秘密套出来了。
  我赶紧趁胜追击,「她全都跟我说了,我看我回去一趟吧?」
  「不行!你还是不要回来了,现在情况有些尷尬,而且你回来也不能解决,只会愈来愈麻烦。」
  妈厉声反对,第一次听她言词这么激动,我虽然不明所以,还是乖乖压下不知何时变得如此敏感的心思。
  「那我下次再找时间回去看看阿嬤,她一定很想我了。」
  「再说,先这样了。」咔嚓一声,竟然是妈妈单方面给我掛了电话。
  我盯了手机萤幕十几秒,或许我还是应该回家一趟?还是说,下礼拜再回去?
  匆匆回神,发现陈洁奇一定还在等着我去,只好先将这件事放下。
  一到田里,看见四个戴着斗笠的年轻人很努力的在拔草,安盛拔得很快,跟他的个性一样,喜欢往前衝,不过等太阳再上昇一些,就会发现他拔起的草很可能又重新活了过来;伟淇虽然沉默寡言,不过做事似乎很有一套,拔草动作虽还没到位却很扎实,一步一步的朝杂草堆迈进。
  至于班花,她根本就是想亲近陈洁奇,连拔个草都可以重心不稳,还特地挑陈洁奇的方向倒去,第一次陈洁奇会伸手扶住她,第二次、第三次就任她去亲吻大地了。
  我是不是应该吃醋一下?但我看见班花就想笑,怎么打翻醋醰子呢?
  到了尽头的安盛又继续往回,经过了伟淇,不知道和伟淇说了什么,只见伟淇转头看着班花,那冷漠的表情流露出一丝难过,安盛用他满是泥土的手掌拍向伟淇,笑呵呵的安慰着,当然,伟淇还是不领情。
  这期间,又发出阵阵尖叫,班花的斗笠上爬上了一隻又肥又大的黑色毛毛虫,安盛又是喜又是惊的凑上前看,完全不理会双手又挥又打的班花。我是很想解救她,但我也是会尖叫的那一个,英勇骑士伟淇早无奈的陈洁奇一步,帮黑色毛毛虫往天上一拨,远远的、轻盈的落在另一边的土地上了。
  班花几乎可以说是花容失色的扑在伟淇身上,哇呜,我可以打包票伟淇心里在暗爽,不是,是开心。
  不久,班花受不了的往地上一坐,嚷得很大声,连在路边的我都听得见。
  她说:「啊!好热啊!我想喝饮料,好渴,太渴了!」
  安盛拔草拔得飞快,往回一下子便碰上班花和陈洁奇,他也同样受不了这秋天的热度,把斗笠摘下当扇子搧,即使只有一点微风,在他们眼里也像是雪中送炭。
  陈洁奇本来是打算继续拔草,这点热度他绝对能够忍耐,不过他的同学们都瘫在一旁了,他无奈摘下自己的斗笠,好心的帮忙搧着。
  「我这里没有饮料只有水,在田里工作需要充分的补充水份。安盛,你要水还是要饮料?」
  「水!水!我要水,都说没饮料了,谁还会选择饮料?」安盛大叫。
  「我想要喝玫瑰茶,清凉解渴的玫瑰茶!」班花那禁不住晒的白皙玉手正在脸前挥呀挥。
  「你们国文报告要作的歷史人物可没有饮料可以喝,如果你真的撑不住,那你就回去。反正对你来说,乡下不过是个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连杂草也随便拔拔了事的地方。」
  陈洁奇这话说得有些重了,他一转身,和我对上眼,我假装没听见刚才那些话,笑着朝他挥手,顺便把手上这一袋运动饮料提得老高让他看见。聪明如我,知道这些肉脚年轻人绝对没两下就倒地,乾脆叫我先知吧。
  「你怎么这么晚?阿嬤有什么事吗?」
  陈洁奇走上路边,我递给他白开水,虽然交往不久,但我还是知道陈洁奇只喝水解渴。
  其他三个人也一窝蜂的挤了上来,两个男生如释重负的道谢,班花这小女生倒是面有菜色,也不知道是太热还是被陈洁奇的话给伤到,饮料拿了就往一旁树荫下躲去。
  「可能有事,也可能没事。」
  「什么意思?」
  「不过我想暂时应该是没事。」没答案的问题再讨论也无济于事,恰好这时让我看到伟淇那抹可怜的神情,不免得八卦了起来,「喂,陈洁奇,你说这伟淇和班花是不是有过什么渊源?」
  陈洁奇无奈的摊手,也不知道他是对我的转移话题感到无奈,还是对这些不熟络的朋友感到无奈。
  「你这样不行,人家把你当知己,现在他有困难了,你还无关紧要?」
  他立刻反驳:「我可没这么说!花飞,你别加油添醋了,事情看起来或许很简单,但做起来很难,你想要管间事还是省省,这么操心对女生的皮肤不好。」
  想不到他今天火气有些大,连陈洁奇这样的农田好手也被烈日给晒晕了吗?
  「你别这么抗拒,很多事情都是第一步最难,现在有我帮你,我们一起面对,如何?」
  陈洁奇盯着在一旁看好戏的安盛和伟淇,一些想说出口的话全因他们俩而止住。我们当然不能借一步说话,所以陈洁奇对我使眼色,要我别再说。
  我转头,决定和最容易说话也最容易被洗脑的安盛搏感情,把剩下的饮料全递给他,很努力装出跟他同龄的口吻说:「陈洁奇总是表现得若即若离、可有可无的模样,可是那只是他的保护色,他很容易害羞的,下次他如果骂你,别怕,他只是用他的方式表达他的情感,千万别后退,努力的贴上他就行了。」
  安盛噗哧大笑,乐意的接下我的贿赂,很自然的捱着我,悄声的说:「花飞,这你就不用担心了,我和伟淇老早就摸透陈洁奇,他的个性、外表虽然看起来很完美,其实内心缺陷大了!人家说大学必修三大学分:爱情、学业、人际关係,既然他的爱情学分现在也勉强搆上边了,那最弱的人际关係当然就得靠我们帮忙了。嘿,互相互相啦!」
  安盛看了陈洁奇一眼,故意朝我眨眨眼,「花飞,这互相、互相你懂吧?如果你朋友在徵男友,别忘记我哦,姊弟恋还是兄妹恋我都能接受的。」
  「伟淇,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伟淇豪迈的将饮料咕嚕咕嚕地灌着,最后嘴巴抹一抹,撇开头寻找班花的踪影,心不在焉地说:「别又扯我进来。」
  我忍不住笑意,有安盛这种随遇而安又活泼的人在身旁,陈洁奇迟早会被攻陷。
  我们互相击掌代表缔结约定,但下一秒陈洁奇就把我架到一旁,两个腮帮子鼓得老高,一个大男生偏偏就这么小气、小女人?
  「喂、喂,你不跟你朋友好,难道我还不能跟他们好?」我瞪着他,「交朋友还分什么都市乡下的?你别老古板了。」
  陈洁奇难得叹气,他踢着脚边的小土块,拿我没輒的轻声说:「花飞,这样不对,我们之间什么时候有多馀的空间可以装他们了?」
  「说什么空间不空间的?」
  陈洁奇的双手因为拔草而染上绿色的汁液,混着泥土变得又脏又可怕,他这时有些焦急的抓住我的双肩,「花飞,你难道忘了你说过要更加喜欢我的,你要食言了吗?你想要拿安盛他们当做藉口?其实你根本都没有喜欢我,是不是?」
  我惊讶且怀疑自己有没有听错,看他的黑眼珠因为激动不安而高速晃动着,瞬间明白自己已经触动了陈洁奇的地雷,它们正在小型的引爆,如果我没有说出他想要听的或是停止他不想要听的话,连环爆就会发生!
  我拍拍陈洁奇的背,轻柔地安抚着:「洁仔,如果我不喜欢你怎么可能当你的女朋友?你别想太多了。」
  「那你就别再管他们!他们要做报告也好,要缠着我也好,我自己都能解决,反正他们也不是真心想要待在乡下,说走就走的人为什么还要为他们操那个心?」
  「洁仔……」我想试着亲暱地叫他,却在看见他那两个朋友待在后头隐隐约约听见对话后有些难过的神情,连低声下气安慰他的耐性也没了。
  我本来就不是个人家说一就是一的那种乖巧顺从的人,也知道男女相处贵在和气,吵架这种事是绝对不可取的,可是陈洁奇拒人于千里等于也是把这个乡下一起封闭了,这种心态难道不是造成城乡差距的原因之一?
  所以我把气话也一併说出口:「难道你不觉得我也是说走就走的人吗?」
  能够预料他脸色大变,也能够发现他的震惊与错愕,还小小的希望他最好脆弱的连眼泪都掉下来,让他的朋友看见他真实的这一面。可是他没有,只是紧紧抓着我,悲从中来的嗓音对我说:「你会为我留下来的,我只有你了,只有你重新回来了啊!」
  安盛叫了一声,赶忙上前帮忙拉开陈洁奇,笑着圆场:「唉唷,你们刚刚不是还像新婚夫妻?何必为我们吵架,别这样啦。」
  伟淇挡在我和陈洁奇中间,班花抓住陈洁奇的手臂,他还想上前,我却不由自主的退了一步,看着自己的上衣被弄得满是泥土,心底很复杂,有些疑惑自己为什么会骄傲的以为自己就是那个解铃人?他的心结其实是他自己当时年幼加上学识不足且孤独才逐渐建构而成的吧?
  「花飞、花飞!」陈洁奇被班花和安盛紧紧抓着,却还是伸出期盼的手,好像愈来愈近,却好像也愈来愈远。
  他没有掉眼泪,却难过的呼喊着我的名字,看起来有些悲哀。
  「陈洁奇……」我叫了他一声,也在心底叫了自己一声,这话迟早都得说:「我很高兴你喜欢我,也很享受被你放在心上的感觉,可是我只能是你的最爱,却不能是你的唯一。」
  「每一个人都一定会有家人、朋友、爱人,你那么聪明一定会懂,我为什么最近都跟你唱反调……我不想跟你吵,暂时,先不要见面吧。」
  「不要!我不要!」陈洁奇哽咽的哭喊,现在的他就像是被拋弃的孩子,原有的意气风发、青春洋溢全被这一声又一声的不要给掩盖,班花心疼的抱住他,不断的对我投以不理解的眼神。
  我走回机车旁,戴上安全帽的手在发抖,是什么原因呢?
  一天?二天?还是一个礼拜?我要跟陈洁奇分开几天?我不是想跟他分手,也不是想逃避,但是如果我暂时不出现,他会不会不必拿我当藉口,正式去面对安盛他们呢?
  陈洁奇在后头喊着,我赶紧叫我的黑色100加油,有史以来的高速引来强风的青睞,脸颊上的水滴被风往后吹去,前方有点朦胧,啊,肯定是安全帽的护镜磨损得太严重了,下次要记得叫陈洁奇陪我去一个新的。
  差一点就忘记我家在哪里,拐了个弯绕了回来,刚好和一台汽车擦身而过。
  这乡下住久了,难免对邻居的车子有基本认识,不过这台汽车不是邻居的,平常也鲜有外地人来啊。转眼间,那台车又绕了回来,停在我车旁,摇下车窗的架势就像是要问路,谁知道,竟然是以前再熟悉不过的人。
  「樺飞,好久不见了。」这温和的问候,柔情似水的眼神,完全出自于这个摇下车窗的男人啊。
  我当然是愣住了,心里原本就乱七八糟的,这下又看见这个人,直觉想落跑。而且,这个男人为什么现在会出现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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