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二年级一班有个小胖子叫陆正煊,去年被他爹送到学校来的那天,他抱着学校外的柱子撒泼打滚要回家,一个学期过去,他每天都想撒泼打滚求回家。
没人和他玩、没人和他说话的日子实在是太难了。
他默默对那个幸福得一周只需要上一天课的新同学,和不知道为什么要陪着新同学的大哥哥,进行了一个月的观察之后,决定把他们划入自己人的阵营。
所以当他凑到他们旁边,再去看周围三五成群玩耍的同学时,就有一种面对共同敌人即将浴血奋战的悲壮感,即使他唯一的同龄战友、唯一的小弟,狠狠推了他一把,他也没打算将他踢出自己的队伍。
他在大哥哥的安慰下渐渐平复了哭泣,等着大哥哥把小弟臭骂一顿,然后他就可以像他妈妈一样适时地站出来说:“快住嘴!小弟他还这么小,你骂这么狠干什么?!”
可是他很快就失望了,大哥哥蹲**,搂住了他小弟的肩膀,声音很温柔地问:“为什么要推同学?”
他小弟果真和他一样机智,这种情况一声不吭就完事儿了,要是说得多了,那可就要被骂“你还敢顶嘴看我不抽死你个小兔崽子!”然后还免不了一顿毒打。
江未说:“如果没有什么原因,那你推他就是不对的,得和小朋友说对不起。但是如果有原因,你得告诉我们,不然我们就可能会误会你是无缘无故欺负同学。”
李无恙伸手扒拉了张纸,写:“你不是他哥哥。”
江未点头:“嗯,我不是他哥哥,不会故意帮着他,所以你可以告诉我,为什么推他么?”
陆正煊探头一瞧,也说:“本来就不是我哥哥啊,不过如果你哥哥是我爸爸就好了。”
“……”
李无恙瞅了他俩一眼,又盯着手指头看了会,然后慢吞吞写:“没有原因了。一定对不起?”
“……如果没有原因,那肯定得说对不起。”
“对不起了,你可以和以前一样吗?”
李无恙无师自通的讨价还价,让江未心头再次有些泛酸。要说对李无恙没有过丝毫埋怨,那也是假的,可他对李无恙也无法厌恶。
陪伴李无恙到如今,那个最初的小木疙瘩,在面对他时也能开始知冷知热了。
对一个全心依赖、信任自己,又窝心如小棉袄一样,如同自己弟弟的小孩子他没法儿去讨厌。
“这段时间,哥哥心情不太好,所以有时候没注意到让你不开心了。无恙没有做错什么,是哥哥不小心伤害到你,所以我也该和你说对不起,我保证以后不会这样了。”
李无恙听罢,没有什么犹豫地在纸上写下了“对不起”。
陆正煊挠挠头,咧着嘴嘿嘿笑,“没关系,你是我小弟嘛,以后你就跟我混了!”
可没多久不知怎么,李无恙故态复萌,又把小胖子推翻在地,他看了江未一眼,不等江未说什么,就从笔盒拿出一张纸递给小胖子,上面赫然是“对不起”三个字。
江未哭笑不得,只好说:“同一个对不起,只能说一次,同一张对不起的纸条,也不能循环利用的,那样太没有诚意了,说对不起,是请对方原谅你,也是在告诉他,下次你不会这样做了。”
后来李无恙与陆正煊的摩擦也不少,小胖子急了也会反击,对这些无伤大雅的小冲突,江未并没有特别严肃。他和赵先从小学打闹到初中,有时候急了“绝交”都能蹦出来,现在不依旧是好朋友。
虽然李无恙依旧不会主动去接触陆正煊,找他玩或是主动分享趣事之类,但能和他打闹也算是多了几分生气,也是他从自己的世界向外走的第一步。
许久之后,在班级里其他人都与李无恙没什么交集时,江未也会庆幸,李无恙能遇上陆正煊这么个在班上也没有朋友,却大大咧咧又不记仇的小男孩。
而他自己,调整心态过后,渐渐能无惧旁人的目光,丝毫无事发生地走进自己的教室。
他在这班级中依旧格格不入,所有人都以他们那个名字叫“祁林”的班长马首是瞻。祁林冷冷淡淡,也从不会班级活动中给他安排什么。江未知道自己没有被他们当做一类人,时间久了也习惯了一走进这个班级就会笼罩他全身的孤寂和压抑感。
有时候他会想如果最初的最初没有接受李管家的提议,现在又会是怎样的场景,可能正和赵先和郑北阳他们一块听着课,或是正在球场上打着球。
可是没有如果,哪怕真的可以重来,他可能依旧会作出同样的而选择。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选择所带来的后果,他除了自己对这一切负责,将一切不利尽量降到最低,已经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了。
这里奖学金丰厚,他卯足了劲想要争取到,不少英文教学的课程让他学得格外吃力,除了学业外,其他活动又是丰富多样的,他本就比正常课时少了一天,于是恨不得一天当作两天用。
周一中午趁着李无恙去宿舍午休,江未便回到他自己的教室恶补功课,在他醒来前,又赶过去将他接出来,其他工作日时间更为充裕,他自是不敢懈怠。
这天中午,他在空无一人的教室看着书,忽然门“铛”地一声被踹了一脚,嘻嘻哈哈走进来三五个少年。
江未没有来得及反应就被他们拖了出去,被掼倒在地,冷水当头浇来。在江未设想过的很多来到这学校会面临的场景中,没有他此刻遭遇的这一切,但当欺凌真的发生的时候,他好像也没什么意外。
偶尔卫生间里,有人说“李家那条陪读的狗”,他陪着李无恙上课时,窗外看戏的眼神,走在路上遇到的鄙夷的打量和轻嗤,人群里看似无意的推搡,其实都已经是预告了。
“快回去对你家主人吠上两声,让他来给你撑腰啊!”有人踩着他胸口说,换来旁边更放肆的大笑。
他撑着地面,慢慢坐起,倚着墙壁。他低垂着头,撩起眼皮,视线穿过头发上淌下的连绵水滴,他看见祁林手揣着裤兜走在离开的人群最后,脚下一顿,转过身,对他露出了一个笑容。
去接李无恙的时候,夏日的阵雨骤至。
李无恙抓着他的手执拗地不肯往教室走,江未说:“只是不小心淋到了雨。”
李无恙不肯再去上课,要他回去换衣服。半夜高烧,他躺着床上看窗外哗啦啦的大雨,觉得这个夏天会有些漫长。
在这之后,李无恙再也不要他来午休的寝室接,他会自己等着闹钟起床,然后等在江未教室门口。江未也开始带一套干净衣服去学校,因为那场暴力一旦开始,就很难停歇。
恶劣的少年会故意地选在周一的中午,无论江未如何避免与他们碰面,总会有眼睛将他搜寻到。
他想过很多的自救手段,唯独没有如他们所愿地向李无恙和李管家透露过分毫。
哪怕接到母亲的电话,他也只是揉着藏在衣服下的淤青,笑着说:“妈妈这里好着呢,特别注重全面发展,我敢说我现在比赵先都要厉害多了,以后从这里毕业出来,那肯定是清北起步的。”
江妈说:“你就吹吧。”但仍旧是感到高兴也满怀期望。
这样的日子持续到学期的尾声,他已经不再妄想能从这个学校打着马虎眼的老师和领导那边求得帮助,他开始明白,唯一能逃离那些人的办法,就是逃离这个让他厌恶、痛苦、窒息的校园。
他唯一的慰藉是已经能被自己掌控的功课,和李无恙日益明显的在沟通和学习上的成长。
有时候喘不过气来的时候,他会去想像他这样的人最后的结局是怎样的,也听说过有用自杀来摆脱霸凌。这是他永远也不会做出的选择,再灰暗的日子总会有结束的那一天,但对他而言,绝不能是以放弃生命的方式来做终结。他还能看到未来一切变好的模样,舍不得这大千世界和那些可亲可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