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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生狂徒 第7节

  “纪队长业务范围很广啊,别人的家事也管?”
  纪凛没好气:“我才懒得管,让你的保镖说清楚,他是从哪儿得知内幕的,否则我们有理由怀疑你们两个串通一气,贼喊抓贼。”
  小年轻到底不懂圆滑,彭德宇轻咳了声,给纪凛强硬的话语润色了一番:“虞先生,恕我直言啊,你二叔来酒店后,在你房间里待了许久,又跟你吵了架,临死前离你最近,无论从事实还是从推理角度,你的嫌疑最大。现在你还得知了我们并未透露给外部人员的机密作案手段,我们肯定要调查清楚。如果你认为自己无辜,就请配合我们调查,我们肯定也不会随意诬陷你。”
  虞度秋笑容可亲:“彭局长,我要是想杀一个人,可不会用投毒这么没品味的阴招。”
  “……?”彭德宇摸了摸光秃秃的后脑勺,迷惑的眼神看向纪凛:他刚刚是在本局长面前直言自己想杀人吗?
  纪凛凝重地点头:是的您没听错,这种人就不能给他脸。
  “而且摔得脑袋四分五裂也太难看了,做人留一线,死后好相见,我会给他留个体面的全尸。”
  满座警察听着他的狂言滥语,再看看自家局长越来越黑的脸色,统统噤若寒蝉。
  “开个玩笑罢了,您别往心里去,我绝对是守法良民,从来不打打杀杀。”虞度秋修长的手指敲着会议桌,长短轻重,听节奏像是一首歌。在此情此景下,相当不合时宜。
  他头也不回地命令身旁人:“柏朝,把你昨晚说过的话,再对警察同志们复述一遍。”
  话音刚落,有人倾身,按住了他敲桌子的手。
  虞度秋低头,看见一只男人的手覆在他手背上,手掌比他稍大一些,手指关节也比他更粗,完全盖住了他的手。
  “少爷,你知道‘尊重’两个字怎么写吗?”
  所有民警对这名服务生的好感油然而生,从方才到现在憋的一肚子火气狠狠发泄了出来:恨不得为这位挺身而出的勇士鼓掌喝彩!
  虞度秋眼皮轻轻一抬——他睫毛生得很长,下巴细巧,从上往下的角度看,居然显得很无害。尤其是顶着这头漂成银白的头发,说是天使面容也不为过。
  但当他嘴巴一咧,眼睛一弯,神态气质就和电影里那些极具个人魅力的变态反派如出一辙。
  分明知道这人笑得虚伪,满肚子坏水,却难以真的憎恶他。
  “第一天当保镖,就对主人指手划脚啊。”虞度秋翻过手掌,屈起手指,往柏朝的手心轻轻挠了一下,“宝贝,手不想要啦?”
  第7章
  全体围观民警一阵恶寒,说不清是因为一个大男人喊另一个大男人宝贝,还是因为虞度秋嬉皮笑脸地说要砍别人手。
  纪凛适应性强,对他的神经质言行已经见怪不怪,倒是柏朝让他惊讶,被这么甜腻又血腥地威胁之后,居然反而握住了虞度秋的手。
  而且是十指相扣。
  “你不是我的主人,我也不是你的狗。我要说正事,请你安静点。”
  虞度秋目光颇为离奇地盯着两人交握的手。
  他天生体寒,即便在这五六月份的初夏时节,从上到下的皮肤触感都是微凉的。柏朝与他恰恰相反,手心烫得超出正常体温,像个马上要上台演讲的紧张学生,或是第一次握住心上人手的纯情男孩。
  虞度秋扫过这张近在咫尺的脸——与“纯情”二字毫无关系,纯欲还差不多,眼中流露出的,是纯粹的、想掩饰却藏不住的欲求。
  这人一定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
  并非坏事,受利益捆绑的关系,有时候比虚无缥缈的情义更坚固长久。
  两人挨得很近,虞度秋低声说:“可以,听你一次话,当作早上的赔礼……嗯?好清新的味道,洗过澡了?”
  “嗯。”
  “不错,我喜欢爱干净的。”
  正当纪凛以为虞度秋会勃然大怒的时候,他却抽回了手,搭在自己膝盖上,出乎意料地安静了,只微微颔首,示意柏朝说下去。
  柏朝重新站直了,手垂在身侧握成拳,轻轻呼出一口气,接着将自己养父之死与两桩案子之间的关联猜测一五一十地说了。
  新金区与昌和区在平义市的地图上南北相望,尽管隔了五六十公里,但同处一个地级市,公安体系内消息流通得很快。彭德宇听完稍一思索,便回忆起来了:“几个月前是听说昌和出了桩意外溺海事件,不过已经尘埃落定了啊,从死者身上搜出了‘邮票’,法医也检测出了残留的麦角酰二乙胺。通过侦察与现场勘察后,确认无加害与伤害因素,认定为服毒过多‘坠机’,产生幻觉,不慎走入海里,溺水而亡。如果你对结论不服,可以向昌和公安局申请复查。他们的胡局我熟,我帮你说一声也行。”
  柏朝摇头:“从当下的线索来看,无论申请多少次复查,只会得出一样的结果,但我不相信这是桩意外。”
  彭德宇摸着下巴上一夜之间新长出的胡茬思忖:“两桩案子都出现lsd确实很蹊跷,但这些只是你的猜测,并无证据。本市lsd相关案件虽然少见,却也不算新鲜,或许是巧合也犹未可知啊。”
  纪凛也道:“况且,柏志明和虞文承,一个是普通企业员工,一个是年入百万的基金经理,两人之间有什么交集吗?这需要查证,你们不能胡乱推断,可能会干扰我们的调查方向。”
  安分守己了半天的虞度秋突然举手,像上课积极回答问题的三好学生:“非要说交集的话,柏志明的老板的弟弟是我的高中同学。”
  他一开口,无论话题多严肃,气氛多沉重,都会被他那轻松散漫的语气搅合得仿佛儿戏。
  满屋子的人除他以外,干的都是最需要敬小慎微的工作,被他这么开玩笑似地一打岔,彭德宇和唐忠这样的老一辈干部立刻面露不悦。
  纪凛虽然年纪不大,但为人处事也相当老派,几个年轻民警都用电子设备记录会议概要,他用的却是纸质本和笔,不知和谁学的。此刻他也气不忿儿了,反唇相讥:“所以呢?虞先生,你的意思是,你是两桩案子的交集?你有犯罪嫌疑?”
  “我可没这么说。”
  “那你就闭……”纪凛突然想起还用着他家的会议厅,悻悻然话锋一转,“……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或许等你醒来,案子已经解决了。”
  虞度秋这人仿佛一点儿不会察言观色,或者说根本就是随心所欲,竟然真的闭上了眼,背靠老板椅,全身放松,左右转动着椅子,玩儿似的:“好啊,昨夜闹腾到那么晚,确实没休息好……那我了解的第三起关联案子,就等我睡醒再告诉你们哦。”
  数十道锐利视线倏地射来!
  倘若视线化为实物,虞度秋这会儿已被射成了筛子。
  彭德宇的语气疑惑又不失挖苦:“据我所知,本市今年为止只有两起lsd相关案件,哪儿来的第三起?虞先生真是神通广大,身在国外,消息却比我这个小局长还灵通啊。”
  “您过奖了,这起案子您一定知道,只是不知其中关联罢了。”
  纪凛牙痒:“既然你有线索,不妨跟我们分享一下?”
  “不,我觉得你说得很有道理,我应该先休息。”
  纪凛真想扇自己一嘴巴子,转头看向彭德宇,彭德宇无奈地对他摇了摇头。再看向其他人,只有角落的卢晴在挥舞着拳头为他打气,看口型应该是在喊:“凛凛勇敢飞,出事自己背!”
  “……”纪凛下不来台,不抱希望地看向柏朝。
  不为别的,就从柏朝刚才阻止虞度秋的举动来看,应该是位不畏强权的勇士,而且虞度秋似乎挺吃那一套。
  柏朝或许接收到了他的求救信号,又或许单纯看虞度秋这副吊人胃口的样子不爽,竟胆大包天地一脚踹上老板椅:“能别闹了么?你今年二十七,不是七岁。”
  带滚轮的椅子滑出去半米,虞度秋始料不及,皮鞋紧急撑地,好歹刹住了,幽幽睁开眼:“宝贝儿,注意言行,你的脸只够我赦免你十次。”
  柏朝抓住椅子扶手,将他拉回来,撑着两边,俯身问:“只够十次?”
  虞度秋趁机摸了一把,皮肤意外地不糙,顿感满意:“二十次也行。”
  当众调情,还是两个大男人当众调情,还是两个大男人当着一群正在破案的警察调情,新金分局的民警们面面相觑。卢晴捂住眼睛,又忍不住张开五指:“好怪,唔……再看一眼。”
  纪凛深吸一口气,嘴角抽动着,问:“虞先生,能说说第三起案子究竟是什么吗?你多耽误一秒,凶手逃跑的可能性就多一分,难道你要放任谋害你二叔的凶手逃脱制裁?”
  老板椅转回正位,虞度秋坐直了,手臂搁上桌面,收起玩世不恭,嗓音一下子沉稳许多:“别急,逗逗你罢了,这就说。”
  纪凛暂时压住恼火,凝聚全部注意力,且听他能吐出什么象牙来。
  “是去年的一起案子,和柏志明一样,也在昌和区。两人死亡,其中包括一位市局刑警。各位应该都听说过吧?”
  纪凛脸色骤变,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你怎么知道这起案子?你不是刚回国吗?”
  虞度秋不作妖的时候,着实是幅养眼的古典油画,低垂的睫毛掩藏了情绪,让人觉得这人心里藏了很多故事,勾人一探究竟。此刻说完,他不知想起了什么,手指又在桌上敲起了节奏:“不巧,那名刑警,恰好是我的朋友,也是我的高中同学,名叫穆浩。他毕业后去了公安大,后来去市局刑侦队当了一名刑警。我们许多年未见,原本约好下次见面不醉不归,谁曾想,还未及见面,他就……哎。”
  彭德宇点头:“确实听说过,刑警遇害这种大案,我们内部不可能不知道。这案子的案发地点不在我们辖区内,市局也没让我们协同调查,我们手也不好伸得太长,不过小纪好像跟那名刑警关系挺好,还专程去了好几趟市局和昌和分局询问办案进展。”
  虞度秋抬眼,似乎很意外:“纪队,你认识穆浩?”
  纪凛像一头预感到危险的警惕羚羊,整个人绷得紧紧的,眼神充满不信任:“穆浩跟我是公安大同一届的,我们的关系……就是普通同学。后来他因为成绩优异,毕业就进市局了,我们来往也少了。是听他提过有个疯起来不要命的有钱朋友,原来是你。”
  虞度秋手指抵唇,笑的时候挡住了些许音量,听起来嗓音低浑悦耳:“他对我的形容倒是贴切。那纪队,你应该很清楚案发经过吧?”
  纪凛死死盯着他:“清楚是清楚,可我为什么要对你一个外人透露案情?”
  虞度秋反诘:“怎么,你是穆浩的内人?我好像没听说他讨了个老婆啊。”
  “你胡说什么!”
  纪凛生得眉清目秀,可脸色沉下来,那声色俱厉的样子,颇得彭德宇的真传,胆子小点儿的被这么一吼,闷屁都不敢再放一个。
  虞度秋眼睛一眨不眨,散漫地勾绕着自己的头发:“开个玩笑,这么当真干什么,你是哪个年代穿越过来的小古板?还是说你们警察不允许弯?纪队,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恐同即深……”
  “好了,咱们说正事。”彭德宇宿醉的头疼尚未完全缓过来,眼看着这案子越来越复杂,秃顶面积有扩大一轮的趋势,没心思听闲话,“小纪,把你知道的情况统统汇报一遍,大家一起分析分析,这三起案子之间有什么关联。”
  “可是这种机密怎么能……”
  “你听他的语气像是什么都不知道吗?恐怕比你知道的还多。”
  纪凛哑然语塞,迟疑片刻,终究不敢违背上级命令,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道来:“……案发时间是去年10月27日晚11点,案发地点是昌和区松川路的怡情酒吧,监控显示穆浩和一位名叫吴敏的女服务生走出来,接着拐进了酒吧旁边的小巷。几乎同一时间,吴敏的男友刘少杰跟进小巷,杀害了吴敏……可能也杀害了穆浩,并将两人拖上车,运到海边,抛入大海。”
  “案发后第二天,吴敏的同事发现她没来上班,联系她未果,才报了警。巷子口的监控铁证如山,市局联合昌和分局立即抓获了刘少杰,他供认不讳,称是因为情感纠纷才起了杀意,事先往穆浩喝的酒里加了迷药,所以顺利得手。办案民警前往指认的抛尸地点,没能找到尸体,一周后,吴敏的尸体漂上了岸,脖子上有利器割痕,而穆浩……目前仍处于失踪状态。”
  虽说是失踪状态,但听到这儿的人都明白,七个月过去,尸体怕是早就被海鱼吃得只剩骨头渣了。
  而且根据纪凛的叙述,这案子还有点微妙,穆浩似乎是第三者插足,大半夜从酒吧出来,和一个女服务生拐进小巷里……很难不往那方面想。难怪市局没让其他分局插手,消息也捂得颇为严实,内部刑警干出这种品行不端败坏道德的事,传出去又是一桩给媒体增加kpi的社会热点新闻,绝对被民众喷到体无完肤。
  “刘少杰有案底,他的话不能全信。”满座古怪的寂静中,纪凛多此一举地补充,“据吴敏在酒吧的同事称,吴敏那阵子经常和她男朋友吵架,可能他们已经分了,刘少杰不满于吴敏找了个新男友才起杀意的。穆浩的人品我很了解,他不是那种……”
  彭德宇肃色道:“你没有证据就别瞎揣测。”
  纪凛抿了抿唇:“反正我觉得刘少杰没完全说实话,这案子或许另有隐情。”
  彭德宇:“凶手已经供认了,尸体也找到了,这案子基本就结案了,谁没事给自己整个杀人犯的罪名玩?再说这案子你没全程参与,肯定有你不知道的细节,还是别主观臆断了——虞先生,难不成你所谓的有关联,就是指柏志明案和这起案子都是在海边发现尸体?不瞒你说,昌和分局的胡局最头疼的就是这个问题,每次市里开会老跟我提这事儿,他们区是全市唯一的沿海区,每年跳海自杀的、游泳溺水的、被海浪卷走的、抛尸灭迹的,少说七八个,就在柏志明出事的那个月,还有一桩疑似溺海的案子呢,失踪者连尸体都没找到。这两桩案子的相似之处太少,不足以证明它们之间有关联,更别说和你二叔的案子有什么关系,压根和lsd扯不上边儿。”
  虞度秋默默听完,先看了纪凛一眼:“纪队,你为什么觉得穆浩的案子有隐情?找到线索了?”
  纪凛真不想搭理他,但又不得不搭理:“没有,我只是相信他的为人。”
  虞度秋的眉眼逐渐放松了,忽而勾出一个真实许多的浅笑:“原本不太放心,但既然纪队这么说,我想,应该没问题了。”
  纪凛眉头拧出一个困惑的表情:“什么意思?”
  “10月25号,案发前两天,是穆浩的生日,你知道吗?”
  “知道,以前在公安大的时候,给他过过生日。”
  “那你知道我送了他什么生日礼物吗?”
  “我不知……等等,是不是手表?他朋友圈发过想要一块像样的手表。”
  虞度秋点头:“对,我给他买了块百达斐丽的鹦鹉螺,一百多万吧。”
  周围警察倒吸一口凉气,卢晴捂嘴压住惊呼:“一百多万的手表……随便送人?”
  其他人听见这话,目光或多或少有些不对劲了。虞度秋刚才对一个刚认识的男服务生一口一个宝贝,肆无忌惮地当众调情,性取向和私生活作风不言而喻,现在又说给一名刑警送了这么贵的生日礼物……何况这名刑警的道德品质似乎也不怎么样。
  纪凛和大家一样呆了呆,紧接着突然暴起,大步冲过来,手指直指虞度秋的鼻子:“你当着大家的面把话说清楚!别败坏他名声!”
  虞度秋身形不动,纪凛的手指在离他鼻尖不到半米时被截下了,无法再往前半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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