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7 让上钩的鱼再游一会儿
“接货人”的手下很快将满车的“巴西木”卸到了物流城的一个仓库里。随后他们关上了仓库的两道铁门——里侧是一道卷帘门,外侧是两扇合起来,可以从内侧反锁的铁门。抵近侦察的结果表明,有人在仓库里用电锯锯东西。
指挥部很快作出判断,“接货人”将连夜从巴西木的树干里把“货”取出来,重新包装之后运走。
一个新的,非常严峻的问题摆到了专案组指挥员的面前:他们会不会发现,其中一根巴西木被人锯开过?
李志诚紧皱着眉头,他必须尽快做出判断。
他让人送来了你们在运输途中锯开巴西木进行检查的照片,与此同时,他命令广州方向的侦察员再次对正在取“货”的仓库进行抵近观察。
李志诚仔细研究了那些照片后下定了决心:事实上,所有藏有毒品的巴西木都有痕迹,否则,段向北的手下无法将毒品藏进巴西木的树干;广州方向抵近侦察后报告,“接货人”的手下采用的办法是,将一根根巴西木放到锯床上直接锯断,然后把毒品从断口里掏出来。
李志诚断定,“接货人”不可能将每一根巴西木都进行仔细检查后再送上锯床,他们发现有一根巴西木曾经被锯开的可能性很小。
然而,李志诚的眉头仍然轻轻地跳动了几下。如果万一,“接货人”的手下真的发现有一根巴西木被人动过了,这也就意味着,在毒品运抵广州之前,有人已经“动”过了这批“货”,“接货方”的大老板当然会闻风而逃,同时把这个消息通报给段向北,段向北在接到这个消息的同时,就意味着“7号”的身份已经暴露……
另外,广州那个大型物流中心车来车往,如果接货的马仔,将毒品从巴西木中取出后,利用多台车辆进入仓库,混淆视线,以致于现场侦察员不能判断毒品究竟被装上了什么样的车,随后装上了毒品的车乘机离开停车场,从而脱离警方视线……跟丢了那么一大批“货”,又怎么办?
现在是指挥员下定决心的时候了!
如果稳妥起见,只要“7号”侦察员一上飞机,就下令广东方向动手,就在物流中心的仓库里,秘捕广东“大老板”派出“接货”的马仔,缴获毒品,确保那一百多公斤“货”万无一失。之后,通过突审马仔,查出广东“大老板”的下落,再对“大老板”实施抓捕。
这个方案的优点很明显,既可以确保不“丢货”,也可以确保“7号”侦察员的安全,此刻,“7号”已经驾车离开停车场,很快就将登上飞往昆明的航班,段向北的手再长,也无法将“蝈蝈”从正在飞行的航班上抓下来,而一旦飞抵昆明,“7号”就将彻底消失。
这个方案的缺陷在于:马仔很可能根本不认识“大老板”,这样,“大老板”就会依然逍遥法外;抓不住广东的“大老板”,就无法破解他和段向北之间的交易帐户,失去将来指控段向北的重要证据;更重要的是,一旦“7号”消失,那个被扣留在段向北手中的女孩就没救了!
李志诚没有忘记我,那个冒冒失失的女孩,还在段向北的手里!
后来……“蝈蝈”向我复原了当时那一幕:
与专案组的其他领导简短会商行动方案时,李志诚说:“不能现在抓捕,一是没找到他们在广州的毒品窝点,那么多“货”,要藏住,肯定得有个大点的地方,那地方,说不定还有‘存货’……二是没见到“大老板”,段向北的‘货’出得差不多了,这很可能是他们之间的最后一单大生意,失去了这次机会,将来再要抓这个广东‘大老板’,就难了……另外……”
李志诚说:“我们在段向北的身边还有一位重要的‘线人’,我们必须保证她的安全……”
是的,李志诚使用的是“线人”这个词。
作为一名对事业无比忠诚的老公安,李志诚绝对不会撒谎,他说我是“线人”,是因为我向专案组传递过最重要的情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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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m,h,d,7
木康、曼海等7号
对一个曾经把亲儿子送上断头台的老警察,李志诚绝对不会徇任何私情,他决定要“保证我的安全”,绝不是因为我爱上了他的养子,而他的养子似乎也爱上了我。他只是不能让任何一个无辜的人,在他经办的案件中,受到伤害甚至被杀害!这是一名警察最基本的职业操守。
“这也是警察和毒贩最本质的区别。”多年以后,我亲爱的“蝈蝈”这样对我说。
李志诚建议:向公安部报告,暂缓抓捕,跟着这条线,也许就能找到“大老板”的“窝点”,毒品进入“窝点”,“大老板”很可能会来看看,到那个时候,再一网打尽。
“让上钩的鱼再游一会儿。”李志诚这样形容。
“上钩的鱼,脱钩了怎么办?”一位专案组领导忍不住问。
“脱了钩还在塘子里,这就得撒大网了。”李志诚说。
“报告公安部?”另一位专案组领导问。
李志诚稳稳地点了点头。
专案组的其他领导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将,公安边防总队的少将总队长拍板:“我看行!老李,您给公安部打电话吧。就说,我们都同意!”
公安部边防局、禁毒局第一时间作出答复:“授权专案组相机行事,命令广东警方全力配合。”
公安部的秘传电报送到李志诚案头时,他突然弯下腰,用桌子的一角顶住了腹部。这种来历不明的疼痛,已经发生了好几次。
李志诚咬牙挺直腰板,果断下达命令:“电请广东警方,加派警力,盯死物流城,确保不丢‘货’……立即启动段向北身边的‘11号’,确保那个女孩子在他的视线之内……”
一名参谋奔进指挥部,向李志诚报告:“7号乘坐的,由广州飞往昆明的班机已经降落。”
李志诚没有说什么,只是轻轻地“唔”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那一刻,他肝区的疼痛差点让他晕过去。
“7号”回到昆明,这本在预案之中,无须李志诚下达新的命令。
按照预案,“7号”侦察员,我亲爱的“蝈蝈”,他将从容不迫地走出机场,叫一辆出租车,径直驶向昆明某小区,专案组在那里早就给他安排好一套空房,这在他出发执行任务时,就已经对他交代清楚。“蝈蝈”需要的只是躺下来睡觉,短则一天两天,长则一月两月,直到专案组成员打开他的房门,通知他归队。
一个小时之后,一个消息让专案组一片哗然。
他们说“蝈蝈”搭乘的出租车并没有驶向事先安排的小区,而是上了高速,径直将边境方向驶去。
那辆出租车已离开城区约50公里。
“7号要干什么?”
“难道他要回去?”
“难道他是包下了出租车,想要连夜赶去瑞丽,然后从瑞丽出境,回到老六身边?”
“要不要把他拦下来?”
“需不需要在芒市,或者瑞丽,拦截他?阻止他出境?”
“7号难道不知道,他很可能已经暴了吗?”
所有的目光都汇集到了“蝈蝈”的父亲,专案组副组长,副厅长李志诚的脸上。
李志诚闭上了眼睛。
沉吟了大约一分钟,李志诚突然睁开眼睛,果断下达命令:
“不要管他,让他回去!广东方向不要动得太快……尽可能争取让‘7号’回到段的身边……之后……”李志城看了看表:“现在是凌晨3点,7号的车再快,也得中午12点才能到瑞丽,出境,回到老六身边,至少需要两个小时,请示公安部……电告广东方向,14点以前,千万不要动……另外,保持与11号的不间断联络……问问那个女孩子现在怎么样?”
李志诚的肝疼得实在是受不了啦!他说:“叫个医生来……”话未说完,他就一头栽倒在指挥中心的大屏幕前。
专案组叫来的是一辆特警ptu冲锋车,一路警笛,李志诚直接被送进了公安边防总队医院的急救室。医护人员给李志诚套上氧气面罩之前,一位匆匆赶来的侦察员附耳向他报告:“那个女孩子,昨晚在赌场里跟老六打麻将,赢不了少钱,笑得很开心,昨晚10点左右,他们把她送回宾馆,现在应该是安全的。”
李志诚艰难地“唔”了一声。
后来……“蝈蝈”告诉我:
“如果老爸仅仅是考虑我们的安全,就把他想简单了。虽然我的行动没有请示专案组,我也无法请示专案组,但我的行动恰恰为广东警方成功抓捕‘大老板’创造了条件。我从容不迫地回到段向北的身边,这只能说明我根本不可能是警方卧底。道理很简单,如果我是警方卧底,我押运的这批货肯定被中国警方打掉了;另一种可能,如果我是‘黑道’,出卖了段向北,完事之后,我怎么敢回到段向北的身边?所以只剩下最后一种可能,我就是段向北手下最忠诚的那个大马仔。”
当然,能够让“蝈蝈”和我活下来,并且继续潜伏下去,最重要的因素,是广东警方严格按照公安部的统一部署,严密监控,守株待免,而不是急于求成,冒然动手。广东警方整整坚守了三天,这才下手。
这个时间差,让段向北和广东的“大老板”都认为,由“蝈蝈”押运的这车“大货”绝对安全,中国警方根本没有获知任何蛛丝马迹。
后来的抓捕行动也干得很漂亮,这是后话了。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广东的“大老板”以为伪装成武警就很安全,而广东警方行动的缘由,看起来恰恰与缉毒无关,而是打击“假武警”。
我说:“聪明反被聪明误?”
“蝈蝈”说:“多行不义必自毙!”
我还是不甘心,我问我亲爱的“蝈蝈”:“难道……你并不是因为我,而仅仅是为了工作,这才冒险回到了我的身边?”
我固执地追问。
“蝈蝈”笑而不答。
我不依不饶地追问:“你爱过我吗?你担心过我吗?你怕我死在段向北手里吗?”
“蝈蝈”像他的父亲李志诚一样,闭上了眼睛。
良久,“蝈蝈”猝然睁开眼睛,他说:
“那时候,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是不是已经爱上了你,我只知道,因为我的原因,一个无辜的女孩落到了毒枭的手里,如果我不能把她救出来,就算我无法救出她,那么,如果我不能和她一起死,我还算个人吗?还算个男人,算个战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