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7 你穿军装的样子,真好看!
和“蝈蝈”一起去往保山的,还有陈华。
陈华原本就是保山边防支队司令部侦察队的教导员,“626”专案组成立后,从基层单位抽调侦察精英,充实专案组力量。陈华在专案组主要承担“内勤”工作,梳理线索,综合情报,撰写日志等等,协助首长进行分析研判,必要时也出“外勤”,走出办公室,执行追踪、接应、抓捕等任务……几个月前,在曼海公安检查站,接应“蝈蝈”,给了他一部新手机的侦察员,就是陈华。
“626”专案侦查阶段进入尾声,从各单位抽调的人员也陆续返回。得知“蝈蝈”调任保山边防支队侦察队队长的消息,陈华很是高兴,他拍着“蝈蝈”的肩膀说:“从现在开始,我们就是搭档了。”
陈华归队的申请立即得到上级批准,保山支队侦察队的原来的队长已升任支队司令部副参谋长,需要至少有一个“主官”负责队里的工作。归队命令下达后,陈华立即归心似箭地赶回了保山,他已经有小半年没有见到妻子和儿子了。
“蝈蝈”需要办的手续要多一些,不过仍然启程在即。我是铁了心要跟他去保山的,“蝈蝈”当然也不反对。“蝈蝈”只是要求我,不要与他同行,以免刺激他的母亲谢晓兰。我问他:“你真的要带着妈妈一起去保山吗?”
“蝈蝈”笑笑:“带着妈妈去打仗……还有老婆……就差孩子了。古今中外,不都是这样吗?军营在哪里,家就在那里。”
我的鼻头微微酸了一下。
“蝈蝈”叮嘱我,他到保山稍事安顿,就通知我。很奇怪,这一次,我没有那种他将一去不返的担忧,只是微微有些怅然,大约是因为,守着反对我们交往的妈妈,我们的婚事愈发遥遥无期吧?
我在昆明的这个“家”呢?没什么可留恋也没什么可收拾的。我只是打了几个电话,分别告诉我的小老板老爸和广场舞老妈,我要离开昆明去外地工作了。我甚至懒得告诉他们我的去向,只是含混地说边疆,他们对我似乎也无话可说;我告诉李浩,我在保山找了个男朋友,我要去保山跟我的男朋友结婚。这个消息让李浩有些惊愕,他试图打探我的“男朋友”的身份和背景,我当然什么也不会告诉他,我能感觉到,电话那端,他挺失望的。
我原想跟那几个经常请我做文案的老板也打打电话,想想也就算了,反正,如果有“活”,他们也愿意找我做,只要有手机、有网络,他们一定能找到我……给小型广告公司做“文案”,基本上已经成了我的职业,电视宣传片、形象片、网络小视频、户外广告,各种文案的活我都接,一个文案,少则几百块钱,多则三千、五千,有时候,跟我合作的广告公司去参加招投标或者“谈项目”的时候,邀请我与他们同去,其实是拿我做“花瓶”,以我年轻女性的形象、气质为他们“加分”,我也去,无非就是坐那儿,得体地微笑着,谈完事,老板会给我封个小红包,少则四百、五百,多则八百、一千。有两家小公司的老板,主动提出要“聘请”我,到他们的小公司上班,薪酬条件也算公道,但是都被我委婉地拒绝了。
与广告公司合作,会接触到模特经纪公司,有个经纪公司的老板愿意免费送我去培训,回来后跟他的公司签约,走秀或者拍平面广告什么的,年薪20万人民币以上,被我断然拒绝;期间,还有摄影师私下约我做模特,拍写真,去巴厘岛、去迪拜,食宿交通全由摄影师负责,另外每天付我5千元人民币报酬,当然,拍摄的“尺度”要够大,而且照片的版权全归摄影师所有。我哈哈大笑,这种生意,说白了,就是另外一种意义上的“卖”呗。很多年前,我还在北京做“小姐”时,就有不止一个人跟我谈过这种“生意”,那时候我就当个笑话听,现在,我会把自己“卖”得那么贱么?
算下来,从缅北归来的这三个多月,我挣了将近两万块钱,够我一个人花的了。我想,保山的房租比昆明应该便宜很多,只要定期不定期地接一些文案活,我完全能养活我自己。
“蝈蝈”去到保山边防支队报到之后,部队在支队大院里给他安排了一套住房,老旧的平房。那房子后来我悄悄去看过,红砖墙,灰色的水泥屋顶,油漆已经斑驳的窗棂,灰蒙蒙的窗玻璃。一字排开的3间房子,居中一间算是客厅,左、右各有一个卧室,门前竟然有个小院,院子里有一颗不大的树,树不长,枝繁叶茂,巴掌大的绿叶迎风摇曳。陈华告诉我,那是某种大叶榕树,也有人说,那就是菩提树。
那两个卧室,“蝈蝈”和谢晓兰各住一间。不久之后,侦察队的兄弟们从边境村寨带回来一个14岁左右的小姑娘。小姑娘名叫何能香,很奇怪的一个名字,大家都叫她“阿香”。
阿香是那种“派出所孤儿”。2018年公安边防部队退出现役之前,沿边地区的村寨都设有边防派出所。阿香5岁那年,父亲失踪,派出所掌握的情况是,她的父亲偷渡到境外,为贩毒武装做雇佣军士兵,很可能在混战中被打死了。父亲失踪之后,母亲很快也消失,应该是去了南方的城市打工。小阿香由爷爷、奶奶抚养,阿香7岁时,爷爷、奶奶相继去世,阿香成了彻底的“孤儿”,从此成为派出所的“救助对象”,全靠一茬一茬的派出所民警捐钱捐物,才勉强念完小学。之后,阿香说什么也不肯念书了,想要外出打工,派出所的民警们坚决不同意,只好将她收留在派出所,让她在厨房里打打下手,管她吃,管她住,每个月给她百十块钱零花。
阿香性格温和,话不多,见了穿军装的就叫叔叔,甜甜地笑,人也非常勤快,做饭洗碗洒扫庭除,脏活累活抢着干,派出所的干警们都很喜欢她。阿香自己说,长到18岁,她就要去当兵,也当边防武警。干警们说,现在当兵,要有高中学历,你不上学,怎么当兵?说起这些话时,阿香就满面愁容,可她还是不愿意去上学。
侦察队的兄弟们早就知道阿香,“蝈蝈”带着母亲谢晓兰来到保山边防支队以后,他们与“蝈蝈”一商量,“蝈蝈”也同意把这个小姑娘接到母亲身边,一方面照应母亲,另一方面,也跟母亲做个伴。一样的,“蝈蝈”和母亲管她吃管她住,每月给她600元零花钱。阿香起初有些不愿意,派出所的民警跟她说:“一样的,就是做做饭,打扫打扫卫生,这里是个小营区,你要去的地方呢,是个大营区,有哨兵站岗的,你就放心去吧。”
陈华把阿香带到谢晓兰面前,阿香怯生生、软乎乎地叫了一声“奶奶”,谢晓兰顿时就喜欢上了这个孩子。
安顿好母亲之后,“蝈蝈”给我打电话:“来吧!”隔着电波,我能感觉到他一脸喜色。我说“嗯”,话音未落,“蝈蝈”又说:“坐飞机来吧,我都等不及了。”
我果真订了最近的一个航班,起飞后不到一个小时,飞机降落在保山机场。
我拖着一只不大的旅行箱,背着我的双肩包。刚走出到达大厅,一个穿军装的帅小伙立即迎上来,一边说着:“彭队让我来接你……”一边不容分说地接过我的行李箱。我楞了片刻,才明白他说的“彭队”就是我亲爱的“蝈蝈”。彭卫国虽然把自己户口薄上的名字改成了“李卫国”,但他并未向大家刻意强调这件事,他的正式命令上写的仍然是“彭卫国”,部队喜欢简称,比如队长,简称“队”,所以我亲爱的“蝈蝈”在战士的口中就成了“彭队”。
我跟着战士往外走,礼貌地问:“您贵姓。”
小伙子咧嘴一笑:“免贵,姓周。我叫周强,是队里的驾驶员。你可以叫我小周,也可以叫我小强……哈哈……”
我想,他之所以发笑,是因为“小强”一般用来指蟑螂。
我抿嘴一笑,小强又接着说:“我就叫你粒粒姐吧。”
我说:“好啊!”后来我才知道,他叫我“粒粒姐”是有道理的,如果我是“彭队”的妻子,他就该叫我“嫂子”了,他不叫“嫂子”,叫我“姐”,是因为他知道,我是他们队长的“女朋友”。
我喜欢这个小伙子,喜欢他喜气洋洋的笑容,喜欢他自来熟的亲切劲儿,喜欢他那一身橄榄绿的军装,喜欢他那红艳艳的领章。
小强把我领到一辆车身上涂着4个白色大字“边防勤务”的大排量越野车前,我一眼就看见,摇下的车窗后,副驾位置上,坐着一位武警少校。我使劲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这才认出,他就是我亲爱的“蝈蝈”!
天啦!这竟然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穿武警制服的样子。帅!太帅了!他穿上武警制服,看上去竟然那么年轻、俊朗,我差一点点就朝他扑过去了。
“蝈蝈”像是明白我的心思,他笑盈盈地冲我眨眨眼。我想,他的意思是,不要在战士面前,特别是不要在公众场所,对他表现得过于亲昵。我压抑着心头的狂喜,相当“淑女”地坐进了越野车的后座。
“蝈蝈”为我的到来提前做好了准备,他在支队营区附近的“新发小区”里,给我租了一套一室一厅一厨一卫的小房子,家俱齐全,基本上可以拎包入住的那种。到了楼下,“蝈蝈”跳下车,拎起我的行李箱,对小强说:“你回去吧。”小强笑嘻嘻地说:“是!”
一进房间,关上门,“蝈蝈”就把我抱住了。
他的肩章、他胸前的资历章、领口的领花,烙得我的脸生疼。
我在他的怀里,长长地,无限疲惫却又无比满足地叹了一口气。我没有出过海,但我想,我是不是就像一叶远航归来的孤舟,终于泊进一处风平浪静的港湾?
“你穿军装的样子,真好看。”我说。
“我指挥打仗的样子,更好看。”“蝈蝈”大言不惭地说:“可惜你看不见。”
当天黄昏,“蝈蝈”换了便服来接我,我们叫了辆网约车,一起去陈华家吃饭。
“蝈蝈”说,队里的兄弟们知道我要来,本打算“大吃大喝”来欢迎我,被陈华制止了。
“因为我还没有名份?”我抢着说,“蝈蝈”笑笑。真奇怪,说这话的时候,我竟然一点儿也不沮丧。
下了车,朝陈华家走去时,“蝈蝈”这才跟我说:“陈华的意思是,影响面不要搞得太大……”我想,他的意思难道是担心谢晓兰发现,我竟然“跟踪”“蝈蝈”来了保山?“另外,这两天有个案子,已经到了紧要关头……”
没说几句话,我们已经走到了陈华的家门口。
陈华的家竟然是一个小院,而且是一个对外营业的茶叶店。“蝈蝈”向我解释,陈华的妻子是保山本地人,老岳父颇具经济头脑,20年前,就买了块地,修了两幢小“别墅”,当时总共花费不到40万元。现在,老岳父、岳母住一套,这一套呢,就给了陈华的妻子。
陈华的妻子没有“正式”工作,平常就经营这个名为“听花”的小茶店。
陈华穿着便服,和他的妻子一起,“降阶而迎”,4岁的儿子在陈华的怀里扭来扭去,像是很不乐意被这个“陌生”的男人抱在怀里。
冬日的黄昏,天色渐暗,空气约略有些寒凉。院子里有修竹、有梅花,正屋的门框两侧,挂着雕刻在黑色木板上的对联:
虚心竹有低头叶
傲骨梅无仰面花
陈华的妻子,一位短发过耳面容姣好的女子,冲着我们盈盈地笑。她穿一件灰色的、齐膝薄棉布袍,布袍下边是白袜,脚上穿的是黑色布棉鞋,脖子上松松地挽一条白色手织围巾。
这样的院落,这样的女子,刹那之间,让我恍若梦回民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