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节

  然而,这不够。
  于成钧说不出来自己到底是什么感觉,但只觉得两人这样的相敬如宾,绝非是自己想要的夫妻生活。
  他总觉得,在陈婉兮的心中,自己仅仅只是一个丈夫。这个丈夫,也可以是其他的男人。当初如果娶她的人是旁人,她也一样会这样待他。
  这念头才冒出来,于成钧便觉得分外的不痛快起来,甚而隐隐的还有几分恼火。
  他才不要什么贤妇,他要做陈婉兮心里独一无二的男人!她心里,只能装他一个人。
  横竖,她是他的妻子,他们有一辈子好去消磨。
  昨夜闹了那么一出,陈婉兮夜间睡得虽是迟了,清晨却依旧按往日的惯例起来。
  杏染已回来服侍了,一面伺候她梳头,一面说道:“娘娘的气色不大好,昨儿夜里既睡得迟,今日就晚起些时候也是不妨事的,谁还敢说什么不成!”
  陈婉兮含笑摇了摇头:“我是当家的主母,我贪睡晚起,就难管束底下人了。”
  杏染叹气道:“娘娘就是对自己太严苛了,这满京城里哪家的夫人不是轻松自在?就是在侯府的时候,二夫人过得何等舒坦!娘娘如今出来自立门户了,何必如此自苦呢?”
  陈婉兮听她提起小程氏,不由冷笑了两声:“就为着她享受,所以侯府如今才是这个光景。”
  提起娘家,陈婉兮登时想起日前父亲来信一事。
  原本,若是于成钧没有回来,陈炎亭叫她回去,她不愿回去也就罢了。
  但眼下肃亲王回府,两家本是姻亲,竟无往来走动,难免会引人多想。
  无论她到底有多憎恨自己的母家,她毕竟还是弋阳侯府的女儿,门里怎么闹腾都可以,但不能让外人看了笑话,更不能给人可乘之机。
  然而,若是两人没有口角,她倒还好向于成钧张口。这如今相互不理睬,她要怎么跟于成钧说?
  陈婉兮微微出了会儿神,梁氏便从外头进来了,笑说道:“娘娘,柳莺那婢子挨了责打,眼下已经下不来床了。”
  陈婉兮淡淡应了一声,问道:“人的命可还在吧?会残么?”
  梁氏说道:“上刑的小厮交代过,下手不重。已招了大夫看过了,只是皮肉伤,没有损及筋骨,将养几日也就是了。”
  陈婉兮点了点头,没有言语。
  杏染在旁却不依了,顿足道:“娘娘,那贱婢包藏祸心,敢挑唆小世子与王爷的父子情分,甚而还要嫁祸给奴婢,您怎么能容的下她呢?”
  陈婉兮自镜中睨了她一眼,说道:“她的性命,眼下我还有用。”
  杏染咬着唇,气鼓鼓的不说话。
  梁氏便问道:“娘娘既另有安排,怎么不索性放了她?她受了伤,倒还要养上一段。”
  陈婉兮见杏染这幅神情,不由一笑,自匣中取了一枚嵌东珠的金钗递过去,又说道:“她犯下这等大错,我若不罚她,那也未免忒不像了。这婢子实在奸猾,若我这样轻易就放了她,那不是我的性子,也势必引起她警觉。”说着,她出神不语,半日又道了一句:“我实在不知,到底是谁在她背后……”
  梁氏有些不解,便问道:“娘娘是如何笃定她不单单是自己想跳高枝儿,后头还有人呢?”
  陈婉兮淡淡说道:“年初,我曾发觉她私自偷盗王爷的来信。于是,我便造了两封信件,使人假托王爷的名义,送到府中。果不其然,过了几日这婢子的脸色便实在难看起来,且意图拿言语试探。倘或她当真只是自己思慕王爷,这信是真是假又有何妨?所以,我便猜她是受人指使的。”
  杏染恍然大悟:“难怪去岁起,娘娘就不让她再沾手小世子的衣食了,原来娘娘早已疑了她。”说着,却又问道:“既如此,娘娘何不直接撵了她?还把她留在府中?”
  陈婉兮浅笑道:“发落一个柳莺实在容易,但除了她,还会有旁人。这世上多的是贪财忘义之徒,难保谁也被拉了过去呢?敌在明我在暗,来回奔命,可实在不是我的性子。不如,让那人自己走出来。”
  说到此处,她面色一正,眸光幽深道:“所以,我之前纵着她,这几日又不让她身侧服侍,又纵容你们欺凌她。她这样一个心气儿高的女子,必定不甘愤怒,必有所作为,狐狸尾巴自然就露出来了。只是,我倒没想到,她居然是在王爷的衣物上动了手脚。那香包若是日后被挖了出来,衣裳是我这个王妃置办,香囊却是杏染做的,她却落了个清白无事。巫蛊本就是我们这等府邸的大忌,翻腾出来,王爷必定会憎恶厌弃于我。他和世子,因这一场也要生出隔阂来。这手段诡谲狠毒,实在不像她这样一个内宅丫鬟能行出来的。”
  杏染听着,怔怔不语,半晌才忽然说道:“那娘娘将这些事都告诉我们,不怕我们……”
  陈婉兮媚眼轻闪,朱唇一勾:“你们啊,没这个胆子,也没这个头脑。”
  杏染连连笑道:“娘娘说的是,我胆子小,又笨,只知道服侍主子。”
  这一场是当真将她吓着了,这个她伴随着长大的小姐,竟然有如此深沉慎密的心思。去岁就疑了柳莺,却一直压在心底,谁也不曾提起。甚至柳莺在跟前,还好言相待,不少赏赐。
  她只觉得,自己全身上下连每一处毛孔,都暴露在娘娘的眼下,无所遁形。
  梁氏上前一步,低声道:“那么娘娘,待柳莺好了,如何打发呢?”
  陈婉兮不答先问:“消息都散出去了?”
  梁氏回道:“散出去了,照娘娘吩咐的,说她偷了娘娘的首饰。”
  陈婉兮点头道:“好,待她能下地了,就打发她到脂粉作坊里去做工。”
  梁氏点头答应,杏染忽然问道:“娘娘,您觉得会是谁在后头指使柳莺呢?会是宫里的老主子吗?她一向不喜欢娘娘。”
  陈婉兮摇头道:“且不说之前每逢王爷来信,我必定送进宫中,还是母妃实在不想看那些腻味言语才不让我送了。母妃若想看她儿子的来信,吩咐一声就是,难道我还能不给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柳莺动到了豆宝身上,那更不可能了。母妃看重这个孙儿,再怎么不待见我,也不会动他。”
  杏染又问道:“那,娘娘为何还要散假消息呢?”
  陈婉兮瞟了她一眼:“你今儿的问题,倒是很多。”说着,依旧告诉了她:“看在你遭了这茬罪的份上,我便告诉给你听。若是说明白她干了什么,便是连我也没法留她的命了。玩弄巫蛊,挑唆王爷世子,罪该杖杀。我要留她的命,好勾后面的人,自然要编些假话出来。”
  言至此处,她忽而冷冷一笑:“就叫那些人以为,我是个心软留情的人好了。他们越是以为我愚,行事便越是草率。”
  杏染听着,垂首不言,半晌忽然说道:“娘娘,其实一个丫鬟罢了,将她捉起来拷问就是,何必绕这么个圈子?”
  陈婉兮看着她,淡淡一笑:“我今日便教你一个道理,以规矩管人,方能管的住人。我倒是可以随意找个借口,将她抓起来拷打。但这样一件事,想要彻底封死消息,是绝难做到的。无凭无证发落下人,让底下人瞧着,心里能服气么?上行下效,长此以往,府中岂不是要乱了?如今,她夤夜偷递物件儿出府是确有其事。即便传开,人也会信服。”
  杏染怔怔着,半晌才又问道:“那么,娘娘眼下为何不问她?”
  陈婉兮叹道:“这婢子是个贼滑之人,我若知道是谁与她勾连倒还好办。如今我并不知道,她若胡乱咬人呢?不如就此,放她出去。”
  言至此处,她颇为扼腕,柳莺实在是个机警聪明之人。自从她察觉信件一事,也曾暗地指使亲信去查探这婢子平日里交际往来与家族中人,那位与她有首尾的表哥,也派人跟上了,然而竟一无所获。从假信一事后,这丫头似是安分下来,再无举动。
  如今想来,她下手该就是于成钧入府,令她取衣物的瞬间了。
  毕竟,那些物事自己也时常查看,之前并不曾见这么一个香囊。柳莺实在是个心机深沉,又甘愿蛰伏之人。她原本能有一番作为,偏偏心气儿实在太高。任凭怎样的恩典,也是欲壑难填。
  想着,陈婉兮扫了一眼眼前这一老一少的主仆。
  这两人,一个是自己的乳娘,一个也是跟随自己多年的丫鬟。忠心有余,能力不足,于是打从嫁到肃亲王府来,她便没让她们碰府中的财务,额外提拔一批人选做管事。她们,不过是跟在房里做些端茶倒水的细碎差事。手中无权,其实也难有什么作为。
  主仆说着话,梁氏想起一件事来,说道:“娘娘这房里,去岁香药病死就没有补人,今儿又发落了柳莺,人手越发不足了。娘娘瞧瞧,从哪里调个人过来?”
  杏染一听,顿时急了,她好容易在王妃跟前熬出头来,将那个柳莺压了下去,如今再弄人进来,若是个机灵的,岂不是又要分她的恩典?
  她频频向梁氏使眼色,梁氏却只当看不见。
  陈婉兮沉吟道:“你瞧着办吧,为人可靠,干净利落即可。”
  梁氏答应着,陈婉兮却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又说道:“我想认那位琴姑娘做义妹。”
  杏染与梁氏大吃一惊,梁氏忙说道:“娘娘,这、这是哪一出?虽说王爷说琴姑娘是客,但到底来路不正。您……”
  陈婉兮微笑道:“正为她是王爷带回来的,所以才需得如此。王爷毕竟是个男人,不管如何撇清,还是会令人疑惑。我是王妃,这件事必得我出面,才能让底下人闭嘴。再则,这几日我细观琴姑娘的言行做派,虽说不懂大户人家的规矩,但却是个耿直正派之人。她是江湖女儿,又会武艺,许多事她能替我出去。”
  她说到如此地步,梁氏便也说不出什么来了。
  正当此刻,乳母章氏抱了豆宝过来。
  豆宝将满两岁,已会走路。下了地,便跌跌撞撞的朝他母亲跑去。
  陈婉兮一见了儿子,满心琐事便都丢到脑后了,笑容满面的俯身抱他:“豆宝,晚上睡得好不好呀?”
  豆宝抱着那只小布老虎,笑嘻嘻的道:“我想娘亲。”
  陈婉兮将他抱在膝头,看他怀里那只小布老虎,认出来是于成钧拿来的,便说道:“这布老虎,你这般喜欢?”
  豆宝哼唧了一声,死抱着不放,不肯让他娘拿去。
  章氏在旁说道:“娘娘,小世子可喜欢这布虎了。这两日,走到哪里带到哪里,吃饭睡觉都不撒手的。昨儿夜里哄他睡,我说就拿开吧,他断不肯依呢。”
  梁氏在旁笑说:“到底是将门虎子,打小就爱这样的东西。”
  陈婉兮抿了抿唇,没有言语,看着豆宝的眼神分外柔和。
  梁氏又试着劝道:“娘娘,这小世子毕竟是王爷的独子。王爷哪儿能不爱呢?”
  陈婉兮摸了摸豆宝的头道:“这件事,原是我做过了。一到这孩子身上,我便急躁。到底,除了祖母,这孩子便是我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第39章
  王妃话语有几分沉重,原本和乐融融的卧房,顿时安静了下来。
  毕竟,王妃在弋阳侯府中过的日子,谁都晓得。
  侯爷多年来的不闻不问,撒手不管,将一个五六岁的孩子丢给小程氏,任凭其□□。甚而一年冬季,陈婉兮夜半发了高热,要请大夫。侯爷正巧不在府中,小程氏已入睡不肯起来,竟听之任之,甚而还放出话来:“夜太晚了如何请大夫,明儿早起再说。一夜罢了,哪里就病死了。”
  还是乳母梁氏忍不下去,去跪求了老夫人,这才请了大夫来家医治。那大夫来时,只说凶险,再拖些时候,小姐就要转温热病了,脑子只怕也要烧坏。如此,她才勉强捡了一条命回来。
  而侯爷回府之后,只是过来瞧了一眼,斥责了小程氏几句也就罢了。
  老夫人为此震怒不已,将小姐接到自己院中,亲自看养,这方免了小程氏的磨搓。
  然而,老夫人到底年老,府中权柄早已被陈炎亭给了小程氏。小程氏似乎格外的憎恨这个孩子,十多年来,肆扰不休。
  陈婉兮八岁之前活的战战兢兢,八岁之后便同父亲和继母相争不断,直至被迫出阁。
  这门亲事,当年实在算不得好。
  三皇子素来凶名在外,京中贵胄私下议论,女儿若嫁这样的凶暴男子,怕不是一年不到就要被活活打死。
  在此时,顺妃偏偏看中了弋阳侯府的女儿。
  几经纷争,侯府难挡皇室的威迫,索性便将这个一贯不受家中喜爱的大小姐推出去挡祸塞责。
  陈婉兮也曾抗争过,但这一次却是无论如何也不中用了。
  但总好在,如今也都熬过来了。
  片刻,梁氏笑道:“再过十日,就是小世子的两岁生辰了。今年王爷在家,倒是能好生庆贺一番了。连老太太也可一并请来,一家子人正好一起团圆乐呵。”
  陈婉兮笑了笑,没有接这话,只说道:“再过几日便是清明,今年宫里传了旨意,要在园子中设宴款待宗亲。今年扫墓的事宜,需得提前布置。”
  梁氏说道:“这都是老例了,娘娘不必操心,我自然记得吩咐。”
  陈婉兮微微颔首,便搂着豆宝低头跟他说话。
  自从记事起,每岁清明,陈婉兮必定要去为母亲上坟祭奠。
  往年在家时,她皆是跟随祖母一道过去。每年这一日,父亲总是阴沉着脸,而小程氏因着必须去为原配祭扫,愈加狂躁。待归府,她便会想尽法子来寻自己的麻烦,父亲却会将自己关在书房之中,不问外事。
  打从嫁到了肃亲王府,她便总是提前几日去上坟,为的便是避开他们。弋阳侯府的人,除了祖母,她一个也不想见。
  北地素有早清明的说辞,清明祭祀需得提早几日,最晚不得迟于清明。往年,她总是提前两日上坟,今年既有宫宴一事,索性再提前个几日好了。
  陈婉兮想了些旧事,服侍的人便送了晨食过来。
  她晨间吃的清淡,无非清粥小菜,连些素点心。豆宝跟着她吃饭时,便会多添一碗奶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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