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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节

  他的语气出奇正经,话的内容又不太正常,让人一时间摸不清是不是在开玩笑——至少何弈是恍惚了一下,下意识委婉道:“不用了,我也不太想继续喝粥……嗯,明天你陪我去食堂就可以了。”
  委婉迟扬险些以为他要再跟上一句“谢谢”。
  “逗你的,”他被人摸了半天脑袋,觉得自己可能是有什么疾病,居然从何弈自然而然的动作里尝出些许幸福感,“睡觉吧,不早了——还想睡我床吗?”
  何弈显然是想说“没关系,我回沙发睡”的。
  但迟扬没给他这个机会,抱小孩似的随手抱起他一点儿,挪到自己床边放好,示意他躺上去:“两个选择,睡我床,或者跟我一块儿睡我床,自己选吧。”
  何弈:“……”
  “怎么这副表情,”迟扬抬手弹了一下他的额头,动作不重,倒像是**,“你知道以前有多少人想上我的床吗。”
  何弈看他一眼,出乎意料地有些不悦,略微皱了皱眉,反问道:“多少?”
  嗯,十几个,二十几个,也许应该按每月平均来算。
  迟扬看着他的脸色,难得卡壳,思绪大致扫过记忆,又不自然地闪回来:“……也没多少,几十个吧。”
  说罢又连忙补充道:“也不是我个人魅力,那什么,主要是浑得久了,那些地方的人……你可能不知道,其实他们只想发生关系,也不太在乎对象是谁……”
  何弈不置可否,在他床边坐下来,评价道:“你很有魅力。”
  他其实很少这么直白地跟人说话,调侃也常常是委婉的,说这话的时候倒有些像闹脾气——迟扬对他疑似吃醋的反应受宠若惊,简直感到可遇不可求,还是没忍住逗他:“别生气啊……哥哥,什么时候学会吃醋了,嗯?”
  何弈抬头同他对视,一站一坐,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对方背光的轮廓,还有眼底恍惚发亮的笑意。这个场景有些熟悉,又说不上来在哪里见过——何弈出奇理智地想,哦,原来这就叫吃醋。
  不想听他谈起过去的感情,也不想直视自己缺席的对方的人生。
  甚至会产生些不切实际的想法,譬如倘若自己再早些遇见迟扬,会不会就能改变些什么,让他不能再这样冠冕堂皇地说出这些话。
  不算恍然大悟,但像意外之喜。
  ——至于为什么偏偏是这一次感到不悦,他也能很明确地给出解释:他不介意对方爱过谁,为别人做过什么事,甚至尊重迟扬现在对别人依然保持欣赏,只是对自己曾经错失对方的经历、并且无法全然理解感到耿耿于怀。
  他的重点不在“有多少人想上我的床”,而在“你知不知道”——这在他看来近于挑衅,却又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于是他点了点头,坦然承认:“嗯,是啊,你教的。”
  迟扬确实会有意逗他,说些平常情侣间敏感不能提的话题,从情史到前任,也渐渐接受了对方不同寻常的平静反应,这时候反倒有些诧异何弈突然开窍,又后悔起来。
  以前说得太多了,往后他翻旧账可怎么办。
  好在何弈并没有深究的意思,不悦也很快过去了,反倒像在刻意调侃他,见他不回答便自顾自继续道:“几十个,那你答应了吗?”
  “怎么可能,”迟扬摸摸他的头,试图安抚他突然开窍的情绪,“……嗯,这是真的,一次也没有,我对他们没兴趣。”
  何弈的病毕竟没好全,原本就是看起来清瘦又全无棱角的一个人,现在发着低烧,看起来便更加没有锋芒,被他摸头的时候还无意识地贴上来,只是说话依然不太客气:“为什么不呢,这么多人,总有一个能让你喜欢的……”
  “一个也没有,”这次迟扬说的确实是实话,正经得他自己都匪夷所思,顺着何弈的话接下去,“真的,你是第一个……那么让我喜欢的人。”
  何弈似乎是听到了他想要的答案,轻轻“嗯”了一声,不追究了。
  他现在知道了,他是第一个,从他这里开始。
  错过的经历他可以慢慢了解,无法理解的东西他也能试着去学,只要迟扬肯说,倒也没有什么。
  他克制地抱了一下迟扬的腰,抬起头对他说:“我去洗漱,睡觉了,晚安。”
  说罢又补上一句:“刚才你让我选的……如果睡椅子不舒服的话,一起睡也可以。”
  迟扬:“……”
  “还是算了,”他沉默地与何弈对视片刻,丝毫不能从那双清澈的墨色眼睛里看出什么复杂的东西,于是认命似的叹了口气,“你睡你的,不用管我。”
  见何弈还想推辞,又说:“跟你一块儿我也睡不着……真的,还是你想发生点儿什么,嗯?”
  何弈也不傻,说到这个份上怎么也反应过来了:“那你……”
  “今晚,现在,你还发着烧,”迟扬弯下腰,状似诚恳地威胁道,“虽说刚才惹你生气了我很愧疚,很后悔,但也顶多温柔一点儿——就一点儿,真发生了什么我不觉得你能坚持住,那就太不人道了。”
  “……那你自便,”何弈移开视线,随手指了指电脑桌的方向,“那边,自便,我去洗漱了。”
  迟扬笑了一声,像是忍不住从喉咙底里溢出来的,带着些猫呼噜似的哑:“真过分,哥哥,你就这么果断。”
  “那你……”
  “对我过分点儿就行了,我抗造,”他拦下想起身的何弈,握住他胳膊的手也没有放开,真诚道,“对别人也可以过分一点,脾气不用那么好……不是说过了么,我巴不得你有点儿小脾气,挺可爱的。”
  明明何弈才是那个发烧的人,但对方手心的温度太高,烫而熨帖,让他下意识缩瑟了一下,又缓缓放松下来。
  那一刻他其实很想说,那样太不礼貌了,就算是情侣之间也不该这样,至少不能无理取闹。
  但下一秒他又想,刚才那种所谓“吃醋”的情绪,真的就不算无理取闹,或者小题大做吗。
  他好像确实想找点儿什么事来缠着迟扬,看他小心翼翼来哄自己的样子,像是驯服了一头荒原的狼,让它低下身来变成自己的坐骑,只会温温柔柔地围着他打转,给他舒服的拥抱。
  也许谈及情爱,就是这样毫无逻辑又小题大做的。
  于是他有些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咽下自己原本想说的话,如迟扬所愿点了点头。
  “早点睡吧,”他说,“我记住了,晚安。”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隐隐
  “何弈……”
  “嗯?”
  他的感冒还没好,嗓子疼,说话也有些哑,一天都没怎么出声,偶尔回答也只有个单音节。
  迟扬趴在桌上,明目张胆地朝向他,视线黏糊又直白,一副就这么看他一天也不会腻的模样:“下课休息会儿,不累么。”
  何弈摇摇头,他其实没什么感觉,低头耐心地写完手头那道计算题,繁琐的步骤写了半张纸,检查无误后才转到最后一道大题。
  临近月考,似乎多数人都在争分夺秒地复习——不复习的这时候熬完一下午主课,也都趁下课十分钟趴下休息了,教室里安静得有些反常。
  行吧。迟扬站起来,随手松了松自己睡僵的肩膀,低头去看他那道卡壳的题,扫了两眼不知所云,便顺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弯下腰来凑到耳边问他,喝不喝水,帮你去接。
  何弈专心干什么的时候一贯不喜欢被人打扰,一般被这么问会客气地摇头拒绝,今天却出人意料地点了点头,摸出水杯递给了他。
  “真使唤上了,”迟扬虚虚撑着他肩膀,小声嘀咕,“不谢谢我啊,哥哥。”
  他似乎把哥哥两个字当成什么撒娇无赖的标志,每每说出来都是一副无辜无害的样子,话的内容却又满是调侃,换个人来也许真要被他弄得全无办法了。
  然而何弈毕竟是何弈,被他这么贴着耳朵叫也无动于衷,只会平静地回他一句,嗯,谢谢。
  也是意料之中的反应。迟扬笑了一下,伸手越过他,漫不经心地落到那张试卷上,指的位置正好是他卡壳的最后一题:“这边连起来吧,我猜的,刚才上课讲的那题跟这个挺像……别看我,真是猜的,我就是睡醒看了一眼,课件正好放到这张图。”
  何弈不置可否,这种做法他也想到过,但大致思索之后觉得计算步骤太繁琐,不应该是这么设计的,然而这人的手也不收回去,一副要看他连起那条线做一下才罢休的样子,便还是遂了他的意,拿过直尺着手去连。
  “不是能约么,”迟扬看了一眼他列出的式子,小声建议,“应该能吧,上下五倍关系……”
  出题人改了数据,似乎确实是这样设计的。
  到这个步骤迟扬自己可能不知道他说了什么,但何弈已经能看到底了,他放下笔,有些难以置信地回头看了一眼:“你不是……”
  你不是根本不听课,上学纯属混日子的吗。
  “嗯?”迟扬直起身子,拉开一点距离跟他对视,被他直直看得也有些心虚,“……怎么了,不对吗?”
  “对……”何弈看了片刻,意识到自己这样不太礼貌,想问出来的话也有些失礼,还是咽了回去,“没什么,快上课了,水……”
  他的本意是快上课了就不用帮他接水了,但迟扬也不介意自习课迟到,闻言“嗯”了一声,转身便走了出去。
  何弈定定地看着他离开的方向,意识到自己的感冒确实还没有痊愈,专心写题的时候没察觉,这时候思绪一停顿下来,就有些昏昏沉沉的难以继续了。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至少这两天,迟扬身上那种隐约的矛盾感似乎变重了。
  已经是最后一节自习课,按照惯例,何弈还要坐到讲台上去管理纪律。他摇了摇头,不再去想那些全无逻辑的猜疑,简单收拾了自己的东西站起身来,看了一眼后门的方向。
  到开水房十几米的距离,怎么还没有回来。
  “迟扬同学,是这样的,你的家庭情况呢……”
  办公室的打印机没纸了,隔壁桌老师在抱怨消耗太快,又要去楼下文印室借纸。
  迟扬一只手放在口袋里,慢慢地绕他那根耳机线,对班主任的劝解左耳进右耳出,无视得明明白白——也不是不懂事,只是这样类似的话他实在听了太多,对方总是那副居高临下的态度,不见得多了解情况,要他容忍退让的说辞倒是很多。
  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沙发上女人带着的小姑娘还在哭,明明穿着白纱裙子打扮得像个小公主,哭起来却狼狈极了,活像是缺牙的红脸猴子——小猴子被他扫了一眼,才微弱下来的哭声又有逐渐嘹亮的趋势,肩膀一抽一抽,隐隐有哭到天荒地老的意思。
  迟扬的长相原本就算不上阳光帅气那一类,好看是好看,却总有种浑里浑气的凶劲儿,尤其是这时候不耐烦得厉害了沉下脸来,几乎有些被气笑了,被他这么看着都很考验人心理素质。
  “迟扬同学……”
  “我知道了,”他懒得再理会这些闹剧,一推椅子站起来,在有些刺耳的动静里压抑着脾气回答道,“让她们先回去,别丢人现眼,想找人直接联系我。”
  “可你——”
  “传个话就行了,成吗老师,别逼我干什么让您难做的事。”
  他没给对方再接话的机会,径直越过那位自称历尽千辛万苦才找到他的生母和她的女儿,走了。
  实在是一场闹剧。
  就不能把话说明白些,要钱就是要钱,要好处就是要好处,摊开来一字一句说清楚,怎么都好过这样大动干戈地来学校找他,说那些虚情假意的套话。
  回教室之前他还去了趟开水房,把何弈的水杯带回去——一边有些愧疚地想着,小病号被他一言不发晾了这么久,该闹脾气了吧。
  ——但这三个字显然是不会出现在何弈身上的。
  走进教室的时候下课铃正好响了,饭点,他无意挡路,还靠在走廊上等了片刻,直到蜂拥而出的人群散了才走进去。他家小病号视铃声为无物,在讲台上坐得笔直,鼻梁上架着眼镜,正安安静静地做一篇阅读题。
  不知为何,他先前不太明媚的、充斥着抱怨和哭声的心情居然也跟着安静下来——至少那一刻恢复了平和,不再满心烦躁了。
  “迟扬?”
  “嗯。”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站在何弈背后,借着递水杯的姿势略微环抱住他。教室里没有几个人了,也看不见他们勾肩搭背的小动作,暧昧得明目张胆,广播里放着饭间音乐,是一首他听过却想不起名字的慢调民谣。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何弈似乎没察觉他的小动作,端起水杯拧开喝了一口,笔尖在纸面上勾勾划划,圈关键词,“是遇见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大事,已经解决了,”迟扬说,“喝你的,不用操心。”
  何弈低低地“哦”了一声,果然没再深究——他不是好管闲事的人,也很少流露出好奇心,这次能这么问他一句已经算得上难得了。
  “晚自习还上啊?”迟扬看着他的作业,转移话题,“那个老师不是说让你早点儿回去休息也行么?”
  “我没关系,”何弈说话还有些鼻音,写完最后一小题放下了笔,转头对他说道,“去吃饭吧。”
  教学楼已经空了,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下楼梯,一时也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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