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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节

  “我活着哈哈哈哈, 我活着!”马庆尖利的笑,状若疯癫。
  祝微星拔高语调:“付威……付威不是出国了吗?”
  马庆的眼球已经收回,整张脸都笑得皱了起来, 欢快, 由内而外的欢快:“付威都变成鬼啦, 怎么可能出国呢?”
  祝微星惊愕:“付威死了?!!”
  马庆点头:“对啊,三个月前就死啦,你忘记了吗,哦, 对,你真忘了。不要紧, 我记得。我和你一起被警察叫去问过话, 警察还允许我们认尸呢。不过你害怕不敢去,但我勇敢……我的医生说得对,我最勇敢了, 所以我去了。他死得可真惨啊,头破血流,面目全非,脖子都断了……”
  祝微星捏着伞柄,说不出话。
  “你不信?你不信我说的是不是?”比起生气, 马庆更显着急,他竟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塞到祝微星面前,“我给你看, 我有照片, 我拍了付威的死相,我有照片!给你看!”
  祝微星猝不及防被那昏暗的图片贴到眼前!
  不幸中的万幸, 并未有什么血肉模糊的场景,可比起那种直观的残忍,眼前却是另一种冲击恐怖。
  一条幽深的长廊尽头,有一扇半开的门,门后的长台上……隐约有一长状物被白布所覆,像人。
  照片像素低而糊,分辨不清,但在此刻氛围内,无论真假,足以骇人。
  不等祝微星反应,天际猛然掠过一道响雷,炸得马庆一声惊叫,手机都险些脱离。
  “不是我!!!不是我害死付威的!”马庆抱住自己的头,思维混乱,神情惊惧,“是付威自己做贼心虚,他是自杀的,警察也说,他是自杀的!”
  “和你一样!”马庆忽然指向祝微星,目眦欲裂,“虽然他们逼我爬楼的那天你不在,但你为什么会像付威那样从楼上掉下去?这是不是证明你在这件事情上也有份,对不对,你做贼心虚,所以你自杀,跳楼自杀!”
  祝微星心一沉,莫非自己坠楼真与这事有关?下一刻,祝微星又赶紧让自己冷静清醒,马庆言行荒唐逻辑混乱,照片也不知真伪,自己暂不能随着他的思维失了分寸。
  “你还是在不断的说‘你们’?付威欺负你的时候如果我都不在,那和付威一起的又是谁?”祝微星努力从他的疯话里汲取可用消息,尝试分析。
  雨势渐大,哗啦而下,映着昏黄的路灯,仿佛变成了一把把锋利的刀刃,将眼前的画面人物切割得支离破碎。祝微星把伞往前举了举,想给马庆挡一挡风雨。
  马庆却一把挥开了他认为假惺惺的行为,整个人像只被架在炉上煮着的蟹,焦躁又难以自控的摆动钳爪企图逃亡。
  “和他在一起的,都是欺负过我的人……这些人都会有报应,都会有报应。我跟着你,也是想看你有报应……你会有报应的……”马庆却说不出那是谁了,反反复复鬼打墙一样的念叨着这两句话。
  疑惑很多,但天气实在恶劣,马庆的状态也不适合将对话进行下去。祝微星想等对方情绪稳定,再找一个平静的场所和他交谈。马同学明显需要帮助,他该联系对方家人,将他妥善安置。
  马庆却充耳不闻祝微星的建议,双手抱头地撕扯着自己的头发,五官扭曲念念有词,出口的话却被沸腾又吵闹的雷声全部掩埋,像是很遥远,又像近在眼前,听不真切。
  天气、真相、眼前人,一切都是那么混乱,祝微星不得不上前一步想让马庆正视自己,结果不等动作,马庆却自己静了下来,反手先抓住了祝微星的腕子,怔怔看着他。
  看了半晌后,轻道:“你知不知道……付威来找我了。”
  响雷在这个当口奇异地停了,风声雨声都像被某种玻璃器皿隔绝在了另一个维度,周围只剩死寂。
  祝微星清楚的听见了这句话。
  他背脊一寒,刚要细问,又闻马庆大喘气道:“就在付威死前那一天。”
  祝微星却不觉轻快。
  “付威来的时候精神很差,人也瘦了很多。我奇怪,明明一周前我才见过他,他当时正常,为什么一下子就脱了形?我一直想,一直想,他死后很久,我想通了。原来那时候的他是被吓瘦的,”马庆的眼神呆滞,嘴角却扬了起来,“当一个人面临极度恐惧的时候,他的身体机能会不受控的越来越差。而你猜,他是被谁吓的?”
  祝微星无法开口,他只觉马庆捏着他的手心像冰。
  “他啊……”马庆也不需回复,笑容越裂越大,声音越来越轻,人则越贴越近的自问自答,无私地与祝微星分享着自己快乐的小秘密,“是被鬼吓的。”
  这话……阿薛也说过,他说付威告诉过他,遇见了一只缠着不放的鬼。
  沉默近一分钟,祝微星终于找回自己的嗓音,用比想象中还克制的语气问:“鬼是谁?叫什么名字?”
  马庆歪头想了想,竟还真说了两个字,让祝微星不敢相信的两个字。
  马庆说:“孟、济。”
  “什么?!”祝微星记不清这是今夜受到的第几次冲击,精神都绷至极限。
  他哑着喉咙问:“孟济?你认识孟济?付威也认识孟济?!”
  马庆乖乖点头:“当然,我们三个是同一所高中,我当然认识孟济。孟济是我的同班同学,我们两人各方面都像,一样只想独处,一样讨厌集体主义,讨厌学校那些人明明嫌弃我们穷,还硬摆出关心的虚情假意,讨厌活在世界上每天每天的逢场作戏。我们抵制那些伪善,我们不屑和那些人为伍,所以那些人怒了,他们排挤我们,嘲笑我们,折磨我们。其中,付威是最凶恶可恨的。我早知道,有一天,孟济会被他和那些人折磨死,然后便要轮到我了。就像我知道,孟济摔死之后,也会轮到其他人摔死,轮到付威,轮到那些人,最后……”
  他没发出声音,但祝微星看懂了马庆的口型
  马庆说:轮到你。
  这三个字仿佛在祝微星面前撕开一道裂口。近观,锋利卷边,漆黑深渊;远望,吊翘嘴角,鬼魅笑靥。他不可自控的呼吸停滞,眼前泛起层叠的熟悉黑雾,模糊了祝微星视线,也告诉他,那种僵化他行动的诡异症状又来了。
  又是那什么的瘫痪症状?怎么偏偏在这时……
  马庆犹在兴奋的道:“孟济他知道自己早晚要死,所以给我留了一封遗书。你知道遗书里说了什么吗?你知道吗?”
  “他说,他会回来的,他不甘心,不甘心被利用,被驱使,不甘心被控制,他死得不甘,变作鬼也总有一天会回来,找你们!!一个一个,你们一个都别想逃,哈哈哈哈哈,别想逃!”
  马庆再一次欺近,一开一合的嘴像黑洞洞的渊,嗫嚅着吸附祝微星的神魂。
  他说:“而现在,我知道,他回来了……”
  挡下了一波波精神侵袭的祝微星终于生出彷徨无助。不管是后遗症还是幻觉,在这样恶劣雨夜在这样神志不清的人面前谈到这样敏感的话题时,头晕目眩失去身体自主权,让祝微星深觉不安。
  他要保持清醒,他不能倒下,不能在这里倒下……他对自己说,再撑一下,再坚持一下,祝……祝……他叫祝什么?他叫祝微……对对对,他叫祝微星。祝微星,再等一等祝微星,就快能回家了,他想回家……想家……想回到祝微星的家。
  一遍一遍,催眠一般,祝微星在心里重复着这句,仿佛一晃神就要把他自己遗忘到天边去。祝微星双拳紧握,指甲都嵌进肉里,挣扎得浑身发抖。
  前一刻还是马庆疯癫,这一刻形势已迅疾逆转,成了祝微星意识恍惚。他手脚僵硬,皮肤冰冷,五感都像流失的空气渐渐稀薄,有什么从他毛孔钻入血管,从肌肉浸没骨骼,从躯壳渗透灵魂,拼命挤压拉扯。
  就在祝微星以为灵魂被挤出身体,浮向虚空,远方蓦然传来一声巨响!像一枚炸弹引爆,瞬间击碎这方死寂,轰塌冻结的空间与时间。
  一声后,巨响仍断续绵延,仿佛打破某种阻断,仿佛牵引召唤,从荒芜里夺回祝微星出离神思。
  听觉依稀复原,声音便越发入耳,紧跟着,视觉、触觉、嗅觉也慢慢回笼,使祝微星瞬间挣脱无形桎梏,重新感知到了周围的鲜活世界。
  手脚恢复了些气力,他溺水重生般重重喘气,依稀辨出那响声原来是一下下的车喇叭。
  咳喘着向声音来处望去,就见瓢泼雨幕里,大街小巷的店铺早关了门,只对面一家微弱灯色的汽修店前,停了一辆五菱宏光。驾驶座车窗半降,隐有人影从后透出,那么模糊,都盖不住周身的熟悉气场。
  “——一个人在那儿磨叽什么?上不上车?!!”
  伴着聒噪喇叭,姜翼不耐地吼道,因嗓音过于爆裂,竟直接压过周遭一切风雨呼啸,毫无阻碍得收进祝微星耳中。
  如此狂妄无礼,眼下却只觉安心亲近,姜翼带给他的安心。
  再一转头,刚还贴着自己的马庆已不知行踪?!
  人呢?
  不见了?
  什么时候走的?
  还是从一开始……就根本没人来过?
  一个不可控的念头浮于祝微星脑海。
  方才那些生理反应皆是幻觉所致?那马庆所言所行是否也是幻觉……甚至他这个人前来赴约……也只是自己的幻觉?
  隐约又要魇住,便听姜翼适时骂声:“喂!杵在那里是聋了?!”
  喊声足以震动长街,可见怒意之大。
  祝微星终被彻底唤醒。捡起掉在地上的粉伞,迈开虚软双腿,他一步一步穿过马路,走到面包车边。
  手指冷得几次都打不开后车门。副驾的门被啪一声推开,姜翼不爽:“坐前面!”
  祝微星没半点和他对着干的心思,姜翼说什么是什么,听话地坐到前座。
  坐上后却没了动作,直到小土匪不耐地凑过来从他屁股下扯出安全带扣上。
  “谢、谢谢……”这时候竟还不忘礼貌。
  姜翼看他一眼,又冷冷扫了圈车窗外,一踩油门,带着人穿风破雨,消失在诡谲的夜里,往家奔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不要害怕,姜翼在呢,人间钟馗(bushi
  第46章 谈条件
  灰色的五菱宏光匀速行驶在空旷的长街上, 车外雨势倾覆,车内沉默密布。
  这种沉默又不同于先前僵冷,对祝微星来说更多的像疲惫的劫后余生。
  坐进温暖车内, 祝微星才觉全身潮湿冰冷, 他不住发抖, 有些倔强的不想承认是恐惧,更愿将那战栗归咎于突如其来的震撼。
  “你看到他了吗?我面前站着的那个人。”死寂被打破,祝微星开口才觉声音哑涩。
  他抚掉脸上雨水的动作僵硬,多担心听见身边人答一句“哪里有人?从头到尾就你一人在那自言自语”。
  忽然手腕被擒, 祝微星一惊,瞧着姜翼探手过来把他的腕子翻了个面。皮肤上印着清晰的五个指印, 正是方才马庆抓握过的地方。
  不是幻觉……
  今晚发生的一切, 都不是幻觉。
  紧绷的神思微缓,祝微星身躯下滑,在座椅里陷得更深。他又累又冷, 忍不住环抱起胳膊闭上酸涩的眼。本想稳定下情绪,上下眼皮碰上的刹那他竟混沌了过去。
  再睁眼还在车里,头顶亮了盏微弱小灯,姜翼斜靠在一旁,脑袋顶着玻璃专心致志的打游戏, 表情挺悠闲。周围干燥温暖,焐在祝微星身上湿透的衣裳竟已半干。
  认出朦胧的窗外就是羚甲里七号楼, 祝微星看手机时间,已过七点。
  都到家了, 小土匪竟任自己就这么睡着?
  “你怎么没叫我?”祝微星问, 刚睡醒的嗓音虚软,不见以往清冷。
  姜翼头也不抬地嗤笑:“我他妈也要叫得醒你。”
  祝微星不信, 他要真想叫,扇两巴掌还能叫不醒?自己又不是死了。
  想到“死”字,祝微星神经敏感,本欲开门下车,想了想又靠回座椅。
  察觉到他动作,姜翼眼尾扫来,光线昏沉依然可见漆黑瞳仁,他侧面线条利落,更显强势气场。但这强势没了往日不适压迫,反而蕴含滚烫鲜活,皓曜炙灼,平白给祝微星无限安心。
  是的,看到姜翼,靠近姜翼,待在姜翼身边,让现在的祝微星无比安心。
  “你听到了吧。”祝微星说,不是问,尽管今夜风大雨大,街对面的人离他们所在至少七、八米,但他直觉姜翼听见了。
  会与马庆约到北门,一面考量那里人少安静方便谈话,另一面便考量汽修店位置所在,时间一到有面包车接自己,若与马庆起冲突,不指望店里人帮忙,也可起个威慑作用。就是没想到五点来履行接人约定的还是姜翼。
  听了全程的姜翼会怎么想自己,祝微星猜,该和马庆一样觉得他阴狠恶毒下作卑劣,活该得到报应?更何况还牵扯到姜翼那位照拂过的朋友……孟济。得知关心的人可能被讨厌的人所害,怕是弄死自己的心都有。
  宋阿姨还说小土匪在孟济事故上做贼心虚,没想到自己才是幕后黑手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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