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节
贺无量有意自起纸号并非近几年才有的心思,贺丰尚在人世时他便提过此事,然那件事后,念头被迫打消许多,今日霍沉复又提起请他掌柜的话,可谓是顶门上一针。
“贺前辈意下如何?”
“我——咳。”贺无量差点儿激动应下,幸好及时对上郁菀的眼神,镇静下来,“贺某以为可行,不过贺某祖上皆是纸农,并不通行商之道。”
自个儿有意经营,是因不论盈亏最终都得自己受着,牵连不去别人,可这是他人之意,他若志大才疏,损害的便还有霍沉的利益。
“前辈尽管宽心,晚辈并非闲人。”
贺无量沉吟片晌,又道:“店铺难得,夏日里便忙工出纸,短短数月恐难实行。”
“商铺一事也无须烦恼,”霍沉活似尊无所不能的活菩萨,“晚辈在宛阳尚有几爿空铺子,前辈若应了,随时前去,任选即是。”
贺无量:“……”
到底是贫穷限制了老夫啊。
“咳,既如此,”贺无量转问其他人,“各位以为如何?”
“我听师父的!”
“我听大家的!”
门外的小学徒吼得比里头人快,几个做师父的齐齐皱眉看出去,令约不禁嗤笑声。
正得闲用茶的霍沉听见这声,险些失手摔了茶盏,稳了稳神才偏头看去侧后方,果然见到少女与她母亲站在不远地方,不由得陷入沉思。
也不知方才发挥如何?
不容他想明白,这事儿便口头定了下来,霍沉再开口时想到身后的人,气度摆得更甚:“承蒙信任,晚辈即日便拟契书,择定吉日再与诸位前辈立契。”
“……诶。”在场的有人活了大半辈子也不知立契一说,应得有些慢,但终归是应下。
至此,分槽的事归于风平浪静,顺水行舟、一途无雨,可谓顺利之至。
于那些平白无故卷入漩涡的纸农而言,这事便像是天上掉下块巨石,砸穿了自家屋顶,正不知所措,霍沉就背着泥瓦走来家门前,并且三两下帮自家盖好屋顶,以至于事成后还糊里糊涂。
尤其是早间还为分槽红过眼的人,这时竟都老脸一红,莫名害羞起来,讪然想:嗐,多大点事儿,这不眨眼就好了么。
甚至还想找上西槽那帮老家伙炫耀炫耀。
告辞时几乎每个人嘴里都带了遍“霍公子”,霍沉微笑相送,人去后,自己也向贺无量作了辞。
贺无量原想留他用饭,可琢磨后想起家中并无酒菜,只得改日再做打算。
……
晌午日暖,整座小楼都敞着门窗盼候春光,令约趴在窗前捣鼓着几根彩线,嘴角忍不住弯弯翘起。
微风细撩着人面颊,不会儿困意也袭卷来,她强撑起精神,捣鼓得更起劲儿,半晌后终于坐直身子,提起串五彩细绳。
彩绳两端各系一颗陶响球,令约晃了晃它们,起身挂去窗下——
这样,一串简易且劣质的占风铎就做好了。
少女心情愈发好转,撑了撑懒腰便躺去歇息,连日没睡安生的觉全在这个午间补了回来,偶尔风搅得陶铃响也惊扰不了她。
转醒时朦朦胧胧间听见阁楼下传来说笑声,令约揉了揉眼,呆了半晌才起身拾掇,下阁楼时但见郁菀坐在堂屋捣香,贺无量则跟云飞蹲坐在廊下忙着甚么。
“唷,醒啦?”郁菀打趣她。
门前云飞听见,也回了头:“姐姐可算醒了。”
这就有些难堪了,令约点点头,转了话去:“你们在顽什么。”
小少年挥了挥手里的东西:“在请教贺叔怎么做竹蜻蜓。”
他说话时令约已经走到门边,贺无量先起身来,锤了锤肩:“你陪他闹会子,我得歇歇去。”
“嗯。”
云飞也笑着起来,道:“我其实正是来找姐姐的!”
陪他顽儿了半日的贺无量:“……”
“元宵那日我听阿显说姐姐欢喜下棋,今儿我正巧得了副新棋,想请姐姐去我们院里下会儿棋。”
少女一怔,眼底果然泛出细碎的光芒,又仔细观察会儿小少年的神情,见他笑容真诚,黛眉微微挑高:“他只说了我欢喜下棋?”
云飞不解其意:“嗯,是只说了这个,姐姐还喜欢别的甚么?”
令约忙甩了甩头,而后扶着门沿回头看郁菀、贺无量二人,杏眼晶亮亮的,写满了“想去”二字。
郁菀掩唇轻笑,点头放人去了。
贺无量倒觉得有些不妥,人走后瞅了眼郁菀,小声道:“阿约一个姑娘家,怎好去见渊院里?”
男未婚女未嫁,单想想便尴尬。
“难得遇见个肯与她下棋的,总不能不肯罢?”郁菀又往臼中添半钱荷花,忖量片刻后又道,“我此前与你说的梦境你怎么看?”
“甚么梦境?”贺无量不认。
郁菀瞪他眼。
贺无量败下阵来,但还是要挣扎:“不过是忧心阿约婚事罢了。”
“那为何偏偏是霍见渊来的头一日梦见?万一真是姐姐他们托的梦呢?”
“唉,你教我说甚么好。”贺无量有些怄,“此前还说万事都依阿约的,这会儿怎么单凭个梦就胡撞亲?”
“我可没胡撞。”郁菀似笑非笑,神情高深莫测。
贺无量愣住,回想起那日上山路上霍沉的眼神,片刻后伸手端过几上的茶盅,喝凉水压了压惊:“这话还是等阿姊他们托梦再谈罢。”
郁菀:“……”
“也好,容我再观察观察那霍见渊。”
贺无量:“……”
作者有话要说: 看出来了叭,阿约不是怪叔叔和怪阿姨的亲女鹅,是我的(bushi
以下段落摘自贺无量先生的日记本:
晏平二年正月十七,晴。
见渊此人一身百为,极为稳妥,得此伙伴,夫复何求!改日必备薄酒小菜邀他前来。(全部划掉)
罢,吾实痛心。
(说好的霍家人集体分裂,果然一个都没落下(哦,霍老板落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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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应偷笑
令约跟着云飞下了踏跺, 奇怪问起他:“怎这两日都不见你?”
往常恨不得时时都跟在他三哥后头。
“嗐,”云飞短叹声,“此事说来话长,我二哥元夕夜里遇上些事, 这两日我在栗香园里陪着他。”
“甚么事?严重么?”
云飞听她语气吃紧, 忙摆摆手:“不严重不严重, 是我表意不清, 这原本是则笑话呢。”
“笑话?”
“正是, ”云飞颇有些来劲, “他不过是教人捉弄了番, 那人原是个京里来的富商, 在宛阳留有些日子了, 偏偏甚么生意也不做, 我二哥本想去会会他,殊料那人径直去了忘尘阁。”
说话间两人已绕到院门处, 柴门大敞,云飞站定抬手:“姐姐先请, 我过会子说给你听。”
刚被吊起胃口的令约:“……”
不过还是点了点头, 迈进院里,算来,这是小楼易主后她第二回 进这院子,头一次是与阿显送纸过来。
“姐姐请树下坐,我取棋盘出来。”云飞说罢兴冲冲朝廊上去。
令约原地张望圈,慢慢踱去东篱边,梅树下的石桌被人扫得干干净净,只有朵梅花呆呆的躺在上头,她捡来手上, 眼神却未转开桌面。
石桌摆来这处已久,她也途经好些回,却是这时才知这上头雕有林园景致,假山小池、花树亭台样样齐全,就连池中朱鱼都穷工极态。
她欣然扇了扇睫毛,指腹沿着几本芭蕉轻轻贴去八角亭上,默默翻出记忆中云飞与阿显说的些话——
霍沉好像是个对住所百般挑剔的人。
难怪连石桌也精致,这般挑剔,住在空有溪竹的地方岂不是委屈他?
“我来也!”云飞在身后笑嚷声,手里端着方棋枰,棋枰上又盛着两个棋罐儿和一只咕噜。
懂礼的咕噜见着人也问候声:“咕咕咕。”
令约弯了弯眼,极为热切地避开咕噜,盯着棋盘过来。
咕噜:“……”
两人开开心心坐下,咕噜乖巧栖至桌沿上,令约正琢磨着怎么开口说执黑子的事儿,便瞥见两人下来院里,直直朝他们这端来。
“贺姑娘好。”阿蒙乖顺叫了声人,一旁不苟言笑的霍沉顿了顿,也面无表情地与人颔首示意。
云飞也扯回脑袋,明知故问中又带有几分无奈:“你不是想静静么?”
被拆台的霍沉飞快瞄了眼院角的少女,随即接过阿蒙手中的量具,正经道:“静好了,量量地。”
“……”云飞才不信他,转回头来脸上还衔了抹笑,问令约,“姐姐执黑子么?”
令约撤回目光,有些心动,但还是要端着矜持:“你是小孩子,你先罢。”
云飞见她这般泰然,心想果真如阿显所说厉害得很,便不推托,谦虚应下。
少女略有些遗憾,没想到云飞一下也不辞让,唯有硬着头皮将盛白棋的漆罐儿挪来手边,开局时蓦地提到:“方才的话还未说完。”
“唔,那个——”云飞想到后面的事,犹豫会儿小声道,“我忽又觉得此事不宜说给姑娘家听,姐姐权当我先前犯糊涂罢。”
更何况三哥还在后头,忘尘阁本不是什么正经地方,他哪儿敢教三哥听见他同贺姐姐说这些那些……虽也没甚么。
听他这样说,令约收回好奇,在她看来,这样也可以那样也可以,只垂下眉梢静静落子。
一时间,院里半点声响也未传出,廊下假意划沟壑的霍三公子顿了顿,回头看去两人那里。
云飞背对着他,往常下棋时最爱闹腾人的这回竟安静不已,再看对面坐着的贺姑娘,螓首低垂、目不转睛地盯着棋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