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9章 我想陪陪他

  接下来的整整三天，贺镇生一直没有苏醒的迹象。
  顾慕之动用了自己的影响力，召集了几乎整个欧洲的脑科专家会诊，一时间布拉格就像举办起了医学界的盛会，各路大咖云集，几分钟就会开一次论证会，但是一连十几次会开下来，仍旧没有拿出一套可行的治疗方案。
  人类的医学水平和科技水平虽然已经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但是对于脑死亡这种症状来说，目前全世界还没有一个人能够治疗。
  贺镇生治不好了。
  顾慕之亲自给邵帅打了电话，报告了这个情况。
  顾氏集团访问团到访布拉格之后，几乎就没有参加任何象征性的官方活动，顾慕之始终守在医院里头。
  止步不前。
  新闻很快就把这个出人意料的消息传播到了全世界。
  安夏看着顾慕之的背影，知道他已经把自己能做的都做了。
  老天爷似乎就是喜欢拿安夏来开玩笑。
  在她得知自己身世的第一个晚上，就失去了养父。
  追悼会上，养母和女儿一起设计，想要夺走养父留给她的全部遗产！
  好不容易在顾慕之的帮助下，她稳住了局面，可随后接手安儒海的产业，才上任不到半年，就被敌人算计，失去了一切。
  很长的一段时间，在崩溃的边缘回到正轨，创业还没等正式开始，就遇到了各种各样令人头疼的问题。
  现在……
  终于在异国他乡找到了可以解决当年所有问题的关键人物，只要能带他回去，曾经的恩怨纠葛就能一笔了！
  但是……
  他竟然再也没有办法开口了。
  安夏的神经在一次次的挫折之后，已经比以前坚强了很多。
  但是现在，她所遭受的打击，与以往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所有的一切，不但回到了原点，甚至还退回到了石器时代。
  如今的她，手里没有了任何线索可以为风若岚和风影计划复仇，甚至，她还变成了一个一无所有的穷光蛋。
  安夏想笑，想苦笑。
  想为自己这可笑而又苦逼的前半生好好大笑一场。
  精疲力尽，从心灵深处恣意出来，蔓延到了全身。
  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不顺利过！
  没有一件事能够让安夏觉得顺心。
  流年不利？
  流“生”都没有顺利过。
  安夏轻轻靠在墙上，不知道自己接下里还能做些什么。
  厉兵和狄怀英就站在她身边，但是没有人能说出一句让安夏放宽心的话出来。
  现在所有人都和她一样，却又没有人和她一样。
  她是这一切的亲历者，更是这一切的当事人，无论风若岚还是风影计划，都是她血液里头早已经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了。
  安夏扭头，又看向了病床上那个再也不会有丝毫反射反应的贺镇生。
  她和他，只见过两面，第一次，安夏想要他的命，他曾经误解过他是自己的仇人。
  而第二面，他把埋藏在心里多年的秘密对她坦白。
  他不但获得了原谅，也赢得了尊重。
  想不到人与人之间的缘分，竟然可以这么浅。
  浅到见一面，真的就少了一面。
  贺镇生静静地躺在那里，似乎连眼睛也没有办法全然闭紧。
  他是不是还有一丝意识在？
  他是不是也在遗憾，不能把韩正潇交代给他的最后一个任务，彻底完成？
  他心里还掌握着那么多秘密，他身上还担着那么重要的责任！
  可是……
  他现在就只能那么静静地躺着，甚至连一只蚊子落在手臂上，也驱赶不了。
  他怎么会安心地闭起眼睛呢？
  “那晚之后，我们两个遭遇了车祸……”
  萧肃站在安夏身后，同样注视着病床上的贺镇生。
  他的声音在安夏耳边响起，却没办法让安夏回过身来。
  “将军他……他一直不肯去医院，他担心那样会暴露，会招来杀身之祸……我一直以为……以为他害怕的，只是被人暗算……”
  萧肃的眼睛有些红红的。
  他脑子里想到的一切，都是自己再也没有办法好好跟在这个老人身边，护他周全了。
  “可是……我现在明白了……他担心的……并不是自己，他担心的，是那些秘密，会跟着他一起消失，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了。”
  安夏的眼睛像是失了神。
  她疲惫地眨动双眼，始终关注着贺镇生。
  “其实他早就累了吧……”
  这句话听起来像是个问题。
  萧肃低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安夏。
  安夏喃喃地，继续道：“如果换了是我……我想我也会早就累了……把秘密埋藏在心里二十几年，守着一份约定和一个承诺，孤独到不能拥有自己的家庭，不敢去爱，甚至也不敢去恨，那该是种怎样的生活？”
  安夏缓缓摇了摇头：“他其实不欠任何人什么了……他之所以一直撑到现在，不肯咽气，只是因为他不甘心……不甘心自己坚持了一辈子的事，就这么草草地结束了。”
  萧肃的眉头紧紧蹙起来：“安夏……”
  安夏始终没有回头，仍旧看着病房里头：“他该休息了，他永远不会再醒过来了，他已经把自己能做的一切都做到了，可是……”
  安夏突然低下头去：“可是命里注定，我们或许永远也赢不了那些人吧……”
  这番话，说得极其平静。
  但是每个词，每个字，都充满了落寞与凄凉。
  听的人心里一阵阵揪紧。
  “我们……”
  安夏忽地抬起头来，看向了见不到的天空。
  “老天……保佑的，不是我们……”
  狄怀英跟了安夏很久了，他知道，安夏的心里头正在失去希望：“小姐……”
  安夏摆手：“我不恨谁……我只是……为贺叔叔……感到可怜……他这辈子，甚至都不知道什么是人伦的滋味，一个人面对整个世界一辈子，一个人……面对这个世界的黑暗，整整一辈子……他该有多孤独？”
  萧肃的心里不是滋味。
  他知道贺镇生醒不过来，对于眼下的形式都意味着什么。
  但是他没有想到的是，只是和贺镇生见过两面的安夏，竟然在惋惜的，不是他心里的秘密会跟着一起埋藏下去，而是在心疼这个孤苦的老人家，令人心酸的一生。
  安夏不再多说一句话，就像一尊雕像一样，静静地伫立在几个人面前，仿佛她在诠释，什么叫“感同身受”。
  顾慕之已经和邵牧野汇报完了这边的情况。
  他的脸色，不比谁轻松。
  顾慕之来到安夏身边，轻轻在她肩头落下手。
  “回去休息吧，你已经在这里守了三天了。”
  安夏摇头：“我不想回去。”
  顾慕之两只手都搂在安夏的肩膀上。
  “贺将军现在情况稳定……他不会有什么危险了。”
  安夏又摇了摇头：“他知道我在这。”
  这句话让周围几个人都没太明白。
  安夏像是自言自语一样。
  “贺叔叔曾经是我父亲最要好的兄弟，他没有儿女，而我……又是唯一一个和他曾经有关的人，如果他的灵魂存在，他一定很希望我在这里多陪陪他。”
  顾慕之微微蹙眉：“夏……”
  安夏打断了顾慕之要劝说她的话。
  “回国后，我会帮尤利西斯重启风影计划，恐怕那时候……我就没有现在这么多时间来陪陪这位叔叔了，现在……我只想趁着我们还有时间，多在这里看看他，让他知道，他以后不用再这么孤独了。”
  贺镇生孤独一生，担心自己的使命会牵连到家人，所以一辈子也没有组成自己的家庭。
  这是一个真正的战士才会做出的选择。
  可偏偏，这个无奈的选择，与安夏有关。
  安夏不知道自己还能怎样去对这位可敬的前辈表达敬意和歉意，她不知道自己还能用怎样的方式，来帮助贺镇生。
  贺镇生还会知道这个世界在发生什么吗？
  或许他的意识早已经不存在了。
  谁知道呢……
  但是，如果他的意识还在这里，还在那个静止不动的身体里头存在着，那安夏现在，最想让他知道，他不用害怕，因为即便那个老班长留给他的任务，他再也不能出色地完成了，但是这个世界还是有其他事情，和其他人，牵挂着他。
  贺叔叔，你好好休息吧，我在这里，多陪你一会。
  顾慕之知道，安夏现在很心疼贺镇生。
  他不想劝说安夏，她想要做什么，顾慕之都会支持。
  顾慕之沉吟片刻，转过身，对厉兵、萧肃还有狄怀英吩咐。
  “你们不用都守在这里，安排一下，轮番休息，不能所有人都垮掉。”
  三个人点头，顾慕之又看向萧肃：“萧肃，你也受了伤，这里不用你来值班了，一会我派人安排一下，你去接受治疗，没事的时候，再上来看贺将军吧。”
  萧肃不愿离开，顾慕之略显强硬似的命令道：“你在这里也帮不上忙，贺将军如果知道，不会同意你一直在这里硬靠的。”
  萧肃抿嘴，没有再反驳。
  抬头，却不由自主地看向了始终没有转过身来的安夏。
  她和贺镇生，本可以算得上是陌生人。
  可是几十年前的往事，却冥冥中把这两个人牵绊在了一起。
  萧肃不能理解安夏的心情，他知道，安夏心里的牵挂，一定不比自己心里少，但是他不知道，贺镇生再也不会醒过来，对安夏来说，除了前尘往事，还有些什么其他的遗憾。
  萧肃转身，跟着顾慕之离开了。
  走出楼层之前，他最后一次看向窗前那个年轻的姑娘。
  她的眼睛很明亮，像是黑夜里，正在为迷路人指引方向的北极星，视线，一直照耀的病房里的老人，久久没有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