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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位

  翌日,清晨。
  上邪朦胧醒过来时,沈遗风正以手支额在床榻边小憩,寸步不离地守了一夜,她想起自己儿时总会做噩梦,师尊亦是这般整夜守着她。
  上邪忽觉心间一暖,清晨的柔光落在那袭素衣白裳身上,冠绝三界的神尊大人本生得一副温润如玉的好皮囊,虽然里子是黑的,但不影响美色悦人。
  上邪偷偷伸出手,像小时候般顽劣地去捏自家师尊的鼻子,定要人家喘不过来气,憋醒了才罢休,这恶趣味也是屡试不爽,只有沈遗风会宠着她以下犯上,明明早就醒了,每次都配合她胡闹。
  假寐的神尊大人一声低浅的柔笑,反手捏住上邪的鼻子,宠溺道:“又皮了?嗯?”
  说着,快速伸手去挠榻上人的痒痒肉,这便是养个徒弟的好处,有什么弱点一清二楚。
  上邪躲闪不及,笑得肚子都疼了,才央求道:“师……师尊,我错了……错了……”
  沈遗风曲指敲了敲她的脑门,无奈道:“你啊,从小到大数这句话说得最溜!”
  床榻边的红伞突然抖动了一下,上邪眸中一抹凶戾的红光转瞬而逝,心口一阵如潮水般袭来的疼痛险些让她晕死过去,但那人偏偏不动声色地忍住了,面上无波无澜,摇着师傅的衣袖,撒娇道:“师尊,我饿了。”
  沈遗风宠徒弟是出了名的,纵然一脸无可奈何,还是急急去厨房瞧瞧有什么吃食。
  他前脚一走,上邪便再也忍不住,捂着心口匍匐在床榻边,一口鲜血吐出,怒然将红光大现的祸世伞扔到地上,狰狞道:“你想干什么?”
  一袭墨绿衣袍的俊美男子从祸世伞中现了身,正是当日在死生之海折磨上邪的穷奇,他嘴边噙着妖魅无度的浅笑,风姿万千地朝榻上人步步走来,一手掐起上邪的下巴,磁性的声音中充满魅惑的味道,“怎么?你忘了,我们可是结过契的,你这样一直把我压制在伞中,我可是会不高兴的!”
  上邪嘴角染着血,明明狼狈却毫无畏惧地对上男人墨绿如玉的暗眸,冷冷笑道:“你也别忘了,你的魅术对我没用。”
  男人眉梢邪魅一挑,兴致缺缺地松开了手,从袖中掏出一颗鲜活的心脏,笑道:“那这个总对你有用了吧!”
  上邪的脸色一下子白到透明,心痛到了极致会有一种魂魄被生生撕裂的感觉,她在床上蜷缩其身子,五指在木榻上抓出道道血痕,却忽然低笑起来,模样有些疯癫。
  “哈哈哈哈哈……你若是喜欢,现在便可毁了它,一剑劈开还是千刀万剐,我无所谓……哈哈哈……清蒸红烧也可以,滋味定然不错!”
  穷奇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露出一副狗吃屎的表情,眼角直抽,“你疯了?”
  上邪挣扎地爬起身,朝着塌边的穷奇踹了一脚,骂道:“孬种,要是不敢,就离我远点。”
  穷奇活了十几万年,论岁数可能不亚于淮南老祖,有生之年头次被人踹屁股,愣了片刻后暴跳如雷,道:“……卧槽,谁许你用脚踹老子的衣裳,脏了怎么办?你的脚几天没洗了?臭不臭?老子的衣裳可是香的!!!”
  想当年他还活着的时候,论相貌可是四海八荒的一枝花,屁事特别多,还格外要面子。
  上邪顿了顿,捂着心口,嘲讽地弯了弯唇,“你把裤子脱了。”
  穷奇嘴角直抽,“什么玩意?”
  “我特么的想看看你是男是女!”
  “……”
  他活了这么久,头次见到这么臭不要脸的人!
  上邪心痛得欲生欲死,咽下脏腑里翻涌上的血,烦躁地盯着一直碍眼的穷奇,“要么就站到我跟前,我帮你脱,要么就给我站远点。”
  穷奇下意识提住裤腰带,往后挪了几步,又觉得没面子,刚要上前和上邪理论一番,却那人突然严肃道:“等等,你再往后退几步。”
  “啊?”
  上邪一个杀气腾腾的眼神瞪过去,直勾勾盯着他的下半身,“退几步!”
  穷奇这人,哦不,这只兽也是个脑子有坑的奇葩,莫名感觉裤/裆一凉,没有什么比保住男人的尊严更重要,还真退了几步!
  上邪摸了摸心口,好像离自己的心远一点就不会那么痛,她抬眸便又瞅见穷奇像个傻缺般站在不远处,宝贝似地捧着那颗心,一副爱不释手的样子,眸中满是偏执和痴狂,好像比她更像个疯子。
  心痛减轻,上邪的脸色也好了些,淡淡看着他,好奇道:“你为什么不把它封印起来?”
  穷奇手一顿,挑眉道:“你说什么?这可你的心,你不想着怎么从我手上夺回去,竟然让我把它封印起来?”
  上邪不搭理他,从乾坤袖中掏出几个封印袋扔给他,冷漠得很,“装起来,好存放。”
  穷奇低眉看着手中的封印袋,整张脸都在抽搐,“……”
  上邪见他一动不动,以为是对那个丑丑的封印袋不满意,又从乾坤袖里掏出几个扔给他,“这几个缝制得比较精致,用兰草熏过,香的……哦,我这里还有几张封印符咒,你要不要……”
  穷奇揉着眉心,“你能不能别说话。”
  “嗯?”
  “你一张嘴,我就有种想掐死你的冲动。”
  “……”
  院中传来嘈杂的人声,上邪趁穷奇不备,又将他收入祸世伞中,刚巧听到一阵熟悉的声音,她愣了下神,便披上外衣走出了屋门。
  院中,一身碧衣翩翩的华止身侧围了十几名武仙君,似乎在商议着什么,一众武仙君都对他尊敬有加,一副唯他马首是瞻的样子。
  “阿奴……”
  那声音轻得不像话,连五感敏锐的武仙君都未听见,偏偏华止整个人都僵住了,慌乱地越过人群回眸看去,却见一袭红衣立在屋檐下,脸色惨白憔悴,眸子却极亮极温柔。
  他魔怔似地朝那人走去,心慌得声音都哑了,“你方才唤我什么?”
  上邪一顿,淡淡笑了笑,“唤你阿止啊,怎么了?”
  华止一脸疲倦地揉了揉眉心,失落低笑道:“没事,你我许久未见,方才听你的声音让我想起了在凡间的一位故人。”
  他想,自己一定是太累了才会出现幻觉,上邪是神君又是个男人,怎么可能会是越人?像上邪这样的天道宠儿,下凡投胎都会是金枝玉叶的贵人吧,怎么可能会是命途坎坷的凡夫俗子?
  上邪低眉藏住眸海中的光芒,“是吗?”
  华止挥了挥手,一众武仙君识相地悉数退下,他看着上邪,虽然在笑容温和,却未达眼底,“我昨夜去仙界探查情况,清晨回来才听说月姬说,你和涂山氏闹了些误会。”
  误会一词很是微妙,上邪未言只是看着他,静候下文。
  华止果然又道:“族长之女涂山月对我有救命之恩,阿邪能否看在我的薄面上,莫要与他们计较。”
  上邪噗嗤一声笑了,“你觉得我若是真计较,他们哪里有机会向你告状诉苦?”
  她这般一语道破,华止脸色依旧未变,只是沉沉看着她,笑道:“阿邪,你变了不少。”
  上邪与之直视,亦是笑容不改,“你也是,我以前认识的阿止不会这般不分青红皂白地袒护旁人,你是想拉拢涂山氏?”
  昔年的华止是个温文尔雅的谦儒公子,像一块养在清溪里的美玉,又如同藏在鞘中的绝世名剑,可如今这把宝剑摆脱了剑鞘,锋芒毕露,眼中的戾气和野心藏都藏不住。
  华止倒不隐瞒,直白道:“涂山氏族人众多,且各个骁勇善战,与天帝一战,他们会是必不可少的助力。”
  “既是如此,拉拢他们便是,与我说这么多又有何用?”
  “我需要你助我。”
  华止与她从小一起长大,比谁都清楚她的实力,那是个藏拙藏得厉害的人,而且之前上邪凭一把红伞大杀四方之事已在三界传得沸沸扬扬,此等战力必须收归麾下。
  “不知阿邪在凡间有何奇遇,历劫归来后实力更胜从前。”
  他面上笑容儒雅,无意询问的一句话却是诛心之语。
  上邪低低笑了,掺了一丝自嘲,“奇遇?阿止啊,你想做天帝?”
  “是。”
  “为什么?”
  他依旧在笑,却让人看不清眸色,温声道:“阿邪,像父帝那般残忍嗜杀之人,炼制魔兵,涂炭生灵,你觉得他配当三界之主吗?如今苍生困苦,总要有人挺身而出,为这芸芸众生讨个公道、寻条出路。我以前听你说什么推翻天道、重塑天地,只笑你荒唐狂妄,但现在我觉得……你是对的,凭什么天道让你我生便生,要你我死便死,凭什么至情至善之人不得善终,奸佞妖邪之徒却逍遥自在。若是天道不公,罪者无罚,你我为何不能重建这天地的秩序,缔造一个更完美的三界?”
  这些话真假参半,但有一件事不是假的。
  人间这几十载让华止懂得,只有把苍生都踩在脚下,他们才会抬头仰望你。若是像蝼蚁般地活着,只能毫无尊严地任人欺压踩踏,不仅自己活得猪狗不如,连所爱之人都会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至于苍生困苦,与他何干?
  他望着红衣,郑重道:“阿邪,解救黎明众生,建立新的天地秩序,你可愿助我一臂之力?”
  上邪凝视了良久,始终望不进他幽深的眸海,最后淡淡道了声,“好。”
  华止勾唇一笑,激动地抓住她的肩膀,整个人有些失态,“我便知道,不管你再怎么变,定然还会和儿时一样帮我。”
  他赌的便是上邪的心软,便是上邪的情义。
  红衣忍着肩膀上的吃痛,低眉道:“也许吧,若这是你心中所愿,我会助你……”
  助你君临天下,助你战无不胜。
  “阿邪,莫在廊下吹风了”,沈遗风端着一碗热粥缓步走来,冷冷地扫了一眼华止,嘱咐道:“回屋喝粥吧!”
  “好。”
  华止礼数周到地朝神尊行了个礼,便识趣地退下了。
  沈遗风将粥放到屋里桌上,急忙取了件披风披在上邪肩上,方才的对话他都听见了,此刻皱眉道:“你想帮华止登上天帝之位?”
  上邪抬眸看向自家师尊,目光中一片信任依赖,“是,师尊不喜吗?”
  沈遗风摸了摸她的头,“没有,你喜欢便好。”
  他的阿邪已经没有长长久久的寿命,既然如此,便一切都顺着她心意好了。
  这样想着,沈遗风脑子突然嗡的一下,是啊,他的小徒弟快死了,快死了,这个念头让他一瞬心痛如绞,急促地叫了声,“阿邪!”
  上邪正捧着碗喝粥,闻言急忙抬头,粥糊了一嘴,神情瞧着竟有几分小时候的呆萌可爱,无辜道:“师尊怎么了?”
  沈遗风蓦然一笑,用手指擦去上邪嘴角的粥,点了点她的鼻间,宠溺道:“如果可以,师尊真想将你装进乾坤袖里,一辈子随身带着,好好藏着,谁都不给看,谁都不给碰,便只是为师一个人的。”
  上邪也笑了笑,一边囫囵吞着粥,一边认真道:“师尊,我已经长大。”
  这句不痛不痒的话却仿佛一个晴天霹雳劈在沈遗风头上,他骤然愣住了,脸色煞白,“是……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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