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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9章 夜如锦

  用过晚饭,罗锦言没有像往常一样,去园子里散步,而是对豫哥儿道:“你的妹妹和弟弟都没在家里,今晚你别回跨院了,就睡在娘这里吧。”
  豫哥儿的小脸立刻皱成一团,只是一晚而已,他睡在哪里都一样,可是爹呢?他爹最烦他们三个腻在娘身边了,就连三月那个小不点儿都不行。
  豫哥儿很沮丧,想了四五个借口要回小跨院,都被罗锦言给驳回了。看到他娘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豫哥儿只好认命,他要是让他娘不高兴了,他爹就会不高兴,到时候他的屁股又要遭殃,他这样一位即将搬到前院的堂堂男子汉,被他爹当众打屁股,前院的那些人还怎么服他,岂不是还要把他当成小孩子了。
  “娘,我给您捏捏脚吧。”他问道。
  自从怀孕以后,罗锦言的腿和脚便常有水肿,秦珏只要有空,就自己给罗锦言揉腿捏脚,他是练武的,认识穴位,手上力道刚刚好,捏起来比丫鬟婆子们更舒服。
  豫哥儿见过两次,每次他都是忽然闯进来,撞到爹在给娘捏脚,娘的神情比平时都要好,对他说话也会更温柔,在他看来,给娘捏脚,是最能讨娘欢心的事情了。
  罗锦言笑着让丫鬟拿过美人捶来,道:“你给娘捶捶就行了。”
  豫哥儿拿着美人捶,一边认真地给娘捶腿,一边说着等他搬到前院,屋子里要摆些什么:“我要把爹给我的弓挂到墙上,再把沈伯伯给我的老虎皮铺在椅子,再用那张黑熊皮当帘子挂起来,还有外公给我的那几张皮子,也全都挂上。”
  一旁的立春笑了出来:“豫哥儿,你在屋子里挂这么多的皮子,倒像是六月六晒衣裳呢,大奶奶的库房里也存了不少皮子,每年都会让奴婢们拿出来晒晒,和你说的是一个样,也是挂起来。”
  豫哥儿张张嘴,马上又说:“那不一样,我娘库房里的皮子都是做衣裳用的,我的不是,我的更威风。”
  唉,立春真没品味,他爹的书房里就有一张老虎皮,沈砚伯伯的书房里也有一张。
  立春笑道:“好,豫哥儿的最威风,奴婢们没见过世面。”
  豫哥儿和立春说着话,谁也没有注意到罗锦言一直都很沉默,目光迷离,若有所思。
  豫哥儿玩了一天,他被雨水服侍着到罗汉床上睡觉时,罗锦言已经支撑不住闭上了眼睛。
  立春熄了大灯,只留了一盏昏黄的羊皮宫灯,豫哥儿看着那盏小灯,很快便迷迷糊糊睡着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听到有丫鬟的问安声,他被吵醒,见对面大床上的幔帐掀起来,娘穿着中衣坐在床上,一个人走了进来。
  那人穿着皮斗篷,豫哥儿认识那件皮斗篷,那是爹爹的,可是爹爹好像变矮了,斗篷都要拖到地上了。
  他睡眼惺松地叫了一声“爹爹”,那人转过身来,冲他眨眨眼睛,用一根手指竖在嘴角,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豫哥儿一下子就惊醒了,他揉揉眼睛,没错,他没有看错,这个穿着他爹斗篷的人,不是他爹,而是白九娘。
  他听到他娘问白九娘:“你过来时可有人看到?”
  白九娘压低声音说道:“您放心吧,有明月和新雨他们跟着,不会有人起疑。”
  豫哥儿听到娘“嗯”了一声,又对白九娘道:“那我睡了,你夜里警醒着,若是有哪里不对,只管抱着豫哥儿走,让翠羽和朱翎跟着我。”
  白九娘答应着,搬了张玫瑰椅,在豫哥儿的罗汉床旁边四平八稳地坐下,随即吹灭了那盏小灯。
  屋里很快传出罗锦言均匀的呼吸声,豫哥儿在黑暗里大睁着双眼,却是睡不着了。
  他知道爹爹一定是去办重要的事情了,这件事不能让人知道,所以娘才让白九娘穿上爹爹的皮斗篷,假装爹爹回来了。
  娘还让白九娘到时抱着他走,那娘呢?他只知道白九娘的武功很厉害,连彭师傅也说白九娘是女子里顶尖的高手,彭师傅可没有说过翠羽她们怎么样,事实上,他怀疑翠羽和朱翎是没有武功的,他都没有见过她们练武。
  他听到娘沉稳的呼吸声,心里佩服极了,娘可真厉害,这样都能睡着。
  他不能睡觉,要是坏人来了,他可不想死狗一样被白九娘抱着逃走,他要保护娘,他是练过武功的......虽然只是练了踢腿和扎马步。
  此时的秦珏,正端坐在楚茨园里,秦烨的书房中。
  他穿了件竹叶纹的青缎道袍,绾着竹簪,屋内一灯如豆,只能听到算盘珠子碰撞的噼里啪啦的声音,声音清脆,打破了夜色的宁静,在这深宅大院中显得格外刺耳。
  长房的很多院子里要么镶了西洋玻璃窗,要么是用明瓦,唯独楚茨园里,却依然糊着高丽纸。秦大老爷不喜欢让窗子明晃晃的。
  秦珏直到今天才发觉,这个习惯也挺好的,到了晚上,从外面看起来,也只是窗上的一个剪影。
  他熟练地拨弄着算盘,他打的是前阵子惜惜教元姐儿的术数,不过她们用的是心算,他是用算盘打出来。
  秦烨的算盘出神入化,也只有十四太爷的左手铁算能和他相比。秦珏也会打算盘,倒不是要学来算帐的,而是他小的时候,忽发奇想,想用算盘珠子当暗器,在打算盘时趁人不备,珠无虚发。他为此认真钻研了一阵子,结果是算盘暗器没有练成,他却打了一手好算盘。
  这么多年了,他的这手算盘还是第一次派上用场,刚开始时手有点生了,打着打着,便越来越流利,熟稔得让人会误以为,屋里那个人就是管了二十多年庶务的秦家大老爷秦烨。
  书房里轻烟袅袅,一炉檀香,一壶香茗,满室的算盘声,连同书案后那坐得笔直的身影,都和往常一样。
  良久,算盘声停了下来,屋里的人长长地叹了口气,像是有满腹的酸楚和委屈。
  是啊,有个这样不孝的儿子,大过年的,派了二十来个护卫,明刀明剑地把亲爹软禁起来,怎能不令人叹息。
  有轻微的声音传来,像是老鼠在夜间游走,也像是有人踩在屋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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