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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决定

  自从回京之后,算起来,这大概是慕轻晚与凤麟第一次正式见面。
  在湖州与慕轻晚的一番谈话之后,凤麟整个人就多了几分暮气,从湖州到京城这一路上更是没露过一个笑脸,叫侯府下人们个个都噤若寒蝉。
  后来到了京城,慕轻晚作为当家主母,住了主院荣禧堂,凤麟这个侯府主人,却是搬去了书房,甚至就连用膳,两人也没在一起过。
  如此怪异的情况当然让侯府下人们心中生疑,但早在进京的那晚,他们就得了慕轻晚与凤止歌的先后警告,嘴巴自然闭得牢牢的,不仅不敢往外传侯府的情况,更不敢在侯府里乱嚼舌根。
  凤麟看着慕轻晚面上那淡淡的神色,心中又是一阵搅痛。
  自离开湖州前夕与慕轻晚的交谈之后,这一个多月来,凤麟一直都在反思自己这些年的作为。
  他与慕轻晚幼年相识,又在最美好的年岁里结为夫妻,婚后夫妻恩爱举案齐眉。
  直到那一年,在宫门外遇上了赵幼君。
  佛语里有劫数一说。
  凤麟想,也许,赵幼君便是他与慕轻晚命中的劫数。
  那时的赵幼君还是备受太后宠爱的长公主,即使她言行粗鄙,即使她脾气暴躁,但她若是流露出有意下嫁的意思,不知道京中有多少有为男儿会喜不自胜。
  但,这些人之中,并不包括凤麟。
  凤家虽然人丁单薄,但早在前朝时,凤家就可以称得上名门。
  后来乱世起,当时尚年轻的老威远侯颇有远见的放弃了家中优渥的生活,追随于当今皇上征战天下,待大武朝建立之后论功行赏,凤家便一举成为大武朝中颇受新帝倚重的勋贵之家。
  凤麟出生于这样的凤家,又自小受尽父母宠爱,可以说,他的将来注定不会缺权势和财富,既是如此,他又岂会因为赵幼君这个长公主的垂青就欣喜若狂呢。
  更何况,当时的他已经有了娇妻在侧。
  所以,赵幼君对凤麟那来得莫名其妙的爱意,给凤麟和慕轻晚带来的,只有困扰。
  如果当时老威远侯还在世,赵幼君甚至都不可能对凤家造成任何困扰。
  可是当时的威远侯是凤麟,未及冠便袭了爵位的凤麟无论是对外的影响力还是对下面人的威慑力,比起老威远侯来都差了太多。
  当时的凤麟太稚嫩了,以至于,在面对太后与清平长公主的威逼时,为了保住慕轻晚的性命,凤麟只能选择妥协。
  直到现在,凤麟都仍记得,被太后召见时,他直面赵幼君,斩钉截铁的说出慕轻晚永远是他唯一的正妻,她若有个什么不测,他必碧落黄泉追随的话来。
  他是那般坚定,坚定到宁死也不愿如太后和清平长公主所言那般休妻或者杀妻。
  他以为,他表达得如此清楚明白,太后和长公主不可能疯狂到因为他的拒绝就毁了开国功臣之后的他以及威远侯府吧。
  他只是没想到,对他爱而不得的清平长公主的疯狂更甚于此。
  以公主之尊委身为妾,还有什么比这更疯狂?
  凤麟当然是不愿意的,可他的意愿在这时显然不重要,纳清平长公主为妾,或者眼看着慕轻晚去死,他只能选择妥协。
  现在回想起来,那时的他确实有着一颗真心。
  他真心的想保住慕轻晚的性命,真心的想要跟她白头偕老。
  再后来,宫里放出清平长公主薨于急病的消息,威远侯府在多了一个妾室的同时,也在一夜之间无声无息的举家迁至遥远的湖州。
  凤麟原本想的是,到了湖州之后,没有了皇权压在头上,行事必定比在京城时要自由许多。即使府里多了个赵幼君,但赵幼君要顾忌于被别人识破身份的后果,定然会深居简出减少在外露面的机会,这样一来,以他与慕轻晚之间的情深意长,赵幼君对他们之间的感情也构不成什么太大的问题。
  但,就如凤麟当初想不到赵幼君会委身为妾一样,这次他同样没想到,赵幼君不仅没有如他预想的那般深居简出,反而还要将慕轻晚这个正室夫人赶到偏僻的洛水轩,自己则以威远侯夫人自居。
  对凤麟来说,他的妻子只有慕轻晚一人,他如何能同意赵幼君的要求,这般委屈慕轻晚?
  可是,在赵幼君再次以慕轻晚的性命相挟时,他只能再一次痛苦的选择了妥协。
  皇家的死士啊,他们只要稍稍动动手指,他的阿晚就会死非命!
  然后,再然后……
  任何事,有了第一次之后,总会有第二次。
  面对赵幼君的步步紧逼,凤麟只能一次又一次的妥协。
  每一次,他都在心里告诉自己,他是为了保护阿晚。
  同样的话说多了之后,他便对这个理由深信不疑,却忘了回头看一看,被他保护着的慕轻晚,在他的一次次妥协之后,是不是真的过得好了些。
  这样压抑的日子过久了,心中的郁气总要有个疏解的渠道。
  那一次,酒醉的凤麟难得的肆意妄为,撇开赵幼君独自来到了洛水轩里。
  也是在那一晚,迁至湖州几年之后凤麟首次见到了慕轻晚,也第一次将慕轻晚眼中的绝望看了清楚。
  那一刻,凤麟只觉心都似被活生生剜掉了。
  他一次次的妥协,他自以为是的保护,难道,竟只让他的阿晚眼中渐渐添上化不开的绝望吗?
  对凤麟来说,这样的事实便如晴天霹雳。
  无法接受事实的凤麟内心痛苦之下,只能借着酒劲儿放纵一回,所以,他不顾慕轻晚的反抗与眼泪闯入房里,将慕轻晚紧紧拥入怀里……
  谁也没想到,只这一晚,慕轻晚便有了身孕。
  这个消息自然瞒不住一手掌控了侯府后宅的赵幼君。
  赵幼君本就对凤麟瞒着她去了洛水轩暗恨不已,得知慕轻晚有了身孕,更是不只一次的下毒手想让慕轻晚小产。
  可对慕轻晚来说,肚子里这意外的孩子,便是她这灰暗的生活中唯一的亮色,她如何能允许她的孩子还没来得及出世就命丧于赵幼君之手?
  凤麟被抢走时,慕轻晚只能沉默。
  来到湖州被赵幼君夺了中馈权,赶到偏僻无人的洛水轩,慕轻晚仍是沉默。
  可涉及到腹中的孩子,慕轻晚这次却再不肯妥协了。
  她几年以来第一次踏出洛水轩,直接找上了赵幼君。
  慕轻晚当然不是去找赵幼君拼命的,且赵幼君有死士相护,她就算与之拼命也只不过是白白送死。
  慕轻晚只对赵幼君说了一句话。
  她说,若是她腹中的孩子有任何的三长两短,她就陪着孩子一起去死!
  赵幼君听过之后犹豫了。
  人就是有种奇怪的心态,赵是抢来的东西,就越害怕失去。
  赵幼君还记得当年凤麟说要碧落黄泉追随慕轻晚时语气有多坚定,对她来说,凤麟是她用尽了手段才得到的,她当然不想冒任何失去他的危险。
  所以,面对慕轻晚的以死想逼,即使赵幼君确实恨不得她去死,也只能罢手。
  就这样,慕轻晚生下了孩子。
  可是,就似是老天爷仍显这个柔弱的女子所受的苦难不够多一般,孩子生下来就没张开过眼,请了不知道多少大夫,却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慕轻晚伤心欲绝,后来却努力说服自己相信其中一名大夫的话,她的孩子只是在睡觉,她只需要照顾好她等她醒来就好了。
  这一等,就是八年……
  在这八年里,出于无法面对慕轻晚抑或是害怕再从慕轻晚眼中看到绝望,凤麟再没在慕轻晚眼前出现过,哪怕她独自产女,哪怕他们的女儿生来便陷入沉睡。
  从湖州进京的这一个多月,凤麟将这些尘封已久的往事细细掰开,这才痛心于这些年慕轻晚受的苦,更痛恨自己一直以来的懦弱。
  没有人不向往自由。
  哪怕是同样足不出户,可一者是自己的意愿,一者是为人所逼,这其中的感受自然天差地别。
  当别人可以肆意生活在阳光之下时,慕轻晚却只能躲在阴暗的角落里与鼠虫为伴,他当初的保护就只带给了慕轻晚这样的生活,为何当时的他,还能相信他这是为了慕轻晚好呢?
  那样的日子,只要想一想便让人觉得不寒而栗,凤麟真的想象不出,慕轻晚这些年是怎么走过来的。
  慕轻晚所受的所有痛苦,都是缘于他一厢情愿、自以为是的所谓保护!
  而他的保护,只是他为自己的懦弱找的一个看似完美的借口,当他一次次将这个完美的借口拿出来说服自己,渐渐的,竟连他自己都对此深信不疑。
  他慑于皇权的至高无上,所以接受了赵幼君入府为妾,退了这一步,他便再没了进一步的勇气,便只能接受赵幼君一次又一次的威胁。
  点头应允赵幼君入府的是他,默许赵幼君以威远侯夫人自居的是他,甚至就连赵幼君将慕轻晚赶到洛水轩时,他都没能说出一句反对的话来。
  甚至,为了不那么愧疚,为了心里好受些,他还拼命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赵幼君所为,他只是无能为力,他只是想要护住阿晚的性命……
  每每想到这些事实,凤麟就恨不得时光倒流,让他能够回到一切错误尚未铸成之时,狠狠给当初的自己一耳光。
  他怎么就能如此无耻?
  如果,当初在面对太后与赵幼君的威逼之时,他能谨守本心,坚决不退让,即使最终的结果是他与阿晚一起赴死,也比如今要好得多吧?
  人生没有如果,过去的事已成过去,这个问题没有人能回答他。
  如今,凤麟最愧疚于慕轻晚,最感激的,却是凤止歌。
  因为无法面对自己,凤止歌昏睡不醒的那八年,凤麟从未去看过她一次。
  当凤鸣舞在侯府所有人的喜悦瞩目之下出生时,凤止歌在沉睡;当凤鸣舞在他怀里撒娇时,凤止歌仍在沉睡;当凤鸣舞被赵幼君肆意娇宠着时,凤止歌仍然在沉睡。
  凤麟对这个女儿自然也是有愧的。
  直到凤止歌一朝苏醒,在发现凤止歌看他时眼中的疏离时,凤麟才隐隐明了,他似乎错过了些很重要的东西。
  然后,原本被赵幼君全然掌控了十几年的侯府,就在凤止歌的干预之下渐渐有了改变。
  近二十年没见过外人的慕轻晚走出了洛水轩,对慕轻晚出言不逊的凤鸣舞得到了该有的教训,再次向慕轻晚下毒手的赵幼君就如同当初的慕轻晚一般,和凤鸣舞一起被关进了空无一人的澄明堂。
  慕轻晚重新拿回了本该属于她的管家权,得到了侯府上下仆众的敬重。
  这一切,都是因为尚未及笄的凤止歌。
  凤麟心中感激的同时,也更看清自己的软弱。
  这些事,就连一个十几岁的少女都能做成,那么,当初的自己手中握着威远侯府的所有资源,为何却只选择了退让?
  接到回京的圣旨,凤麟心中是欢喜的。
  虽然那时的他已经发现慕轻晚待他有些淡淡的,可心里到底还存了念想,回京之后,他与阿晚是不是就能回到当初,就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可是,就连落叶自树上飘落都会留下痕迹,他们之间发生了那么多让人痛苦绝望的事,又怎么可能当作从未发生过?
  被慕轻晚拒绝之后,凤麟只觉万念俱灰,但细思这些年的过往,却又不得不承认,阿晚会拒绝他,都是他咎由自取。
  诸多思绪自心里闪过,凤麟看向慕轻晚依然柔婉如初的面容,心中一片难言的苦涩。
  “阿晚……”凤麟轻声唤道。
  慕轻晚抬眼望去,心里没荡起一丝涟漪,眼中也只一片无边的宁静。
  这么多年,痛苦过,绝望过,亦开心过喜悦过,如今的她是真的看开了。
  即使早就明白了慕轻晚的态度,看到她此番表现,凤麟仍觉心头一痛。
  双拳紧握,好半晌后,他才深吸一口气,道:“阿晚,我这次来,是想告诉你一件事。”
  慕轻晚静静地看着凤麟,等着他的下文。
  “这些天,我也想了许多,这二十年来,我确实错得太多了,你不肯原谅我也是应该的,是我太过强求了。”凤麟压下心中的苦涩,很艰难的才将话说出口。
  “阿晚,是我对不起你,若不是我,这些年你也不会过得如此辛苦。”
  “今天来这里,除了想与你说一声对不起,便是想告诉你,我准备明天就上折子,将侯位交与鸣祥……”
  凤麟的道歉只是让慕轻晚稍有感慨,却没让她有多惊讶,倒是他让凤鸣祥继承侯位的决定令慕轻晚讶然抬头。
  凤鸣祥早就请封了世子,这侯位将来由他继续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可那是将来,若放在现在,就不得不让人惊奇了。
  要知道,凤麟尚不足四十,如今正值壮年,正是建功立业为上分忧的最好年岁,而且又重新回到了京城,哪怕是看在为大武朝立过大功的老威远侯的份上,为了不让当年一路走来的老臣寒心,皇上也必定会重用于他。
  这时候把侯位交给凤鸣祥,无疑便宣告了他将退出朝堂。
  在达官贵人遍地走的京城,从来都只见过一把年纪仍把持着权力不肯让位于儿孙的,何时有像凤麟这样正值壮年便让儿子袭爵的?
  若这个消息传出去,任是谁,恐怕也会觉得凤麟是疯了吧?
  在凤麟说出口之前,慕轻晚也猜测过凤麟想对她说什么,但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他所说的决定是这个。
  “你……”慕轻晚微皱了眉头,“这是为何?”
  慕轻晚的这点关心令凤麟心中一暖,他道:“这些年来,我的心里一直得不到真正的平静,等到鸣祥承了爵,侯府一切走上正轨,我打算去皇觉寺修行一段时间,也许,这样才能让我平静一些吧。”
  若说方才还只是有些惊讶,这时听到凤麟打算去皇觉寺修行,慕轻晚心中便只余震惊了。
  轻叹一声,慕轻晚看向凤麟的目光趋于柔和,“你这又是何苦?”
  他们之间虽然发生了这么多事,但到底有过那样一段相濡以沫的时光,面对这样心若死灰的凤麟,慕轻晚又怎么能不动容。
  凤麟闻言一笑,伸手想如当年那般抚慕轻晚的发,却又黯然放下,只道:“我也是仔细考虑过的,你不用担心我,只是去皇觉寺修行一段时间罢了,又不是要出家为僧。你也不用挂念于我,止歌很好,你只要好好看着她,过你自己喜欢的生活就行了。”
  而我,会伴着青灯古佛,替你们在佛前祈祷的。
  后面这句话,凤麟没有说出来。
  有些决心,并不需要说出口。
  他欠慕轻晚母女的实在太多,如今的他,也只能这样才能稍稍让心里好受一些了。
  说完这些,凤麟没有多呆就离去了。
  看着他的背影,慕轻晚眼中微润,最后只徒留一声叹息。
  他们曾经那般恩爱,留下的那段回忆如此美好,为何,就会走到如今这一步呢?
  这,也许就是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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