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节

  有老人的眼睛生了白霰被人认为是不详,被不肖子孙背上了山,其实只是白内障,孙峥用长长金针入了瞳孔,略一抽拨,眼睛再养上几天,里面的白霰就消失了;
  有即将成亲的妙龄女子身上生了脓疖,动一动就疼,他给了土方子用黄豆捣碎了敷在脓疖,不过是三五天,脓血流出伤口就好了;
  有孩子因为狐臭被人排挤,无人肯跟他一起玩,治好之后,他郁郁寡欢的面容就有了笑;
  有孩子肌肤表面呈现鳞片状,父亲想要把孩子给丢了而母亲不舍,父母两人和离,母亲独自带着孩子,生活穷困。这个病例孙峥是花得时间最长的,足足用了半年的时间,他还贴进去了差不多百两银子的药材给那个孩子,最终那个孩子肌肤褪去了可怖的鳞片,让母亲不胜感激,两人搬去了新地方,开始了新的生活……
  并不是所有的病症孙峥都可以治,有时候他也治不了,能做的就是记录在行医札记里,告诉患者的亲人,他们不是不祥之人,只是生病了而已。
  钱宝儿都觉得孙峥厉害,林昭半只脚踏入到了医学的门槛里,更觉得孙峥医术了得,医术是越老越吃香的一个行业,大夫们治得病越多,经验越丰富,医术就会越来越好。
  昭昭的小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认真地听着时不时点点头,一副悉心求教的模样。
  这位岑大夫真的医治过很多人,昭昭心里有个想法,准备晚点到了县城之后,单独找到孙峥问问看,这位云游的大夫能不能有对症的方子治疗哥哥姐姐。
  孙峥说了小半个时辰自己的行医经验,再问起昭昭学到哪儿了。
  昭昭很认真地告诉了孙峥自己学了多少东西,她不解的地方,岑薛青也有些不太明白的,这会儿就问着孙峥,想知道孙峥晓不晓得答案。
  孙峥几乎是听完了昭昭的提问,就给了她解答,还告诉她这部分医理在哪些书可以看到。昭昭问到的两个问题,医书上也并无答案,孙峥就用实际的医治经验给昭昭解答。
  “岑大夫,你好厉害。”昭昭小小声地赞叹,眼底都是崇拜,她意识到孙峥的医术要比岑薛青好。
  孙峥在解答了昭昭的问题之后,也被小姑娘镇住了。昭昭学医并不死记硬背,这才堪堪入了门,就试图将融会贯通四个字贯彻在学医里,她在看书的时候总有自己的思考,会试着自己来解答,可以说是天生的学医苗子,孙峥甚至有一种冲动,直接把林昭收为弟子。
  不过这个念头不过是转瞬即逝,林昭是岑薛青的学生,他最多私下里指点一番林昭,不会抢了岑薛青的学生。
  孙峥说道:“我这段时间会住在郧河县,我行医颇有些心得,林二小姐家住在何处?等我安顿好了后,给林二小姐送上帖子,若是得空了,带着丫鬟到我处略坐一坐,我那里有些乱七八糟的行医札记,你看了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我,不过……可能需要几天时间,我得整理一下我那边的行医札记。”
  行医札记就在他医药箱里放着,只是孙峥担心岑薛青一眼就认出了自己的字,所以想着晚些让人重新抄录一份,再给林昭看。
  小姑娘的眼睛亮了起来,身子前倾,表情欢喜,“真的可以吗?岑大夫,会不会太麻烦您?应当不涉及到您家传承?”
  孙家并没有什么传承,孙峥的母亲体弱,他可以说是闻着浓浓的药香长大的,跟着采药人学了炮制药材的方法,去给镇上的杏林堂老大夫跑腿,他在学医上有些天分,阴差阳错坚持了下来,没有名师教导,他就自己摸索,他胆大心细,有真心喜欢行医,慢慢累积了一些名声。
  孙峥摇摇头,“我这里没有关系,但是……你是跟着岑夫子学医的,我要是教你一些东西,会不会犯了她的忌讳?”
  昭昭还没有说话,钱宝儿就说道,“不会的。”看着所有人都看着自己,钱宝儿说道,“岑夫子性子很好,她不会的。”
  昭昭也点点头,小声说道,“岑夫子和我说过,我要是想在医道上臻于极致,有机会遇到了医术很好的大夫,直接拜师就是。岑夫子总说,她不能算是大夫,想学医只是想让自己不留遗憾。”
  其实岑夫子的原话是这样说道,“如果要是今年秋日见到了孙神医,你要是还想学医,可以让他点拨你一两句。当然,要是遇到了还有比孙神医更好的大夫,你想学尽管拜师,我这边本来就不是正经给人教医术的地方,当时学医只是为了我自己,不想让我心中难过。”
  昭昭很知道轻重,岑夫子不让她和旁人说孙神医的事,她就牢牢记住,此时就换了一个说法,只说了自己拜师不会碍事,而且现在也不算是拜师,只是看一看孙峥的行医札记。
  孙峥本还纳闷,岑薛青怎么会忽然要学医,在听到了昭昭的这句话,头脑一片空白,眼前都发晕了起来,脑袋往后撞在了马车壁上,“哐当”一声巨响,让马车里的人吓了一跳,昭昭更是倒抽了一口凉气。
  她是学医的,岑夫子和她说过脑袋很重要,她连忙站起身,“停……”
  “不用。”孙峥制住了昭昭的动作,对着她摇摇头,“听着吓人,我没事。”
  孙峥的手指掐在自己的虎口,连续按压了几下,皱着的眉很快舒展开了。
  “真的吗?”昭昭的眉头仍然是皱着,站在孙峥的面前,认真地看着孙峥的眼睛,生怕他骗自己。
  小姑娘的眉眼很是关切,难怪岑薛青收她做学生,是个很好的孩子,孙峥心中一暖,“刚刚我磕着的位置是此处。”他转过身子,用手指点了点,“没有重要的穴位,加上听着声音大实际上并不重,你在看我的动作,压住这里,可以缓解疼痛,林二小姐,我当真没事。”
  昭昭清凌凌的眼睛里还是有担心的情绪,“岑大夫,你是大夫,肯定知道不能讳疾忌医,你等会要是不舒服了,一定要告诉我,好让人去找大夫给你治病。”
  虽然有一句话叫做医者不自医,但是孙峥觉得要是磕出了毛病,他治不好自己,恐怕整个大齐也没人能够治好他。
  孙峥此时哄着小姑娘,对着昭昭笑着说道,“好,我要是不舒服了,一定会告诉林二小姐。”
  昭昭这才松开了眉,坐回到了位置上,和孙峥说道:“我还听岑夫子说过一个故事,就是一个女孩子摔了之后,她因为害怕说谎了,没告诉家里人头撞着了,结果耽误了病情,女孩子去世了。她的家里人都很伤心很自责呢。”
  孙峥这会儿没有再撞到脑袋,只是刷得一下脸上没有了血色,因为刚刚的动作,让他这边的马车帘幕落下,马车里光线暗了下来,昭昭没有看到孙峥白了的脸,不然肯定以为他撞得不轻。
  钱家的马车停下,“小姐、林二小姐,桐花村到了。”
  钱宝儿欢呼一声先跳了出去,昭昭也跟着出去,等到孙峥下马车的时候,他的神色已经恢复了正常。
  昭昭想着晚点有空了要私下里同孙峥说话,孙峥也想着,他想仔细听一听昭昭说得那个故事。
  第26章 周旗的犹豫
  “林二小姐!”
  “林二小姐在哪儿?在哪儿呢?我怎么没看到,你瞎嚷嚷啥。”
  “看到了马车没有?丁点大的两个孩子站在那儿呢!”
  “哎呦两个小姑娘,哪个是林二小姐?我那天没见着,都是精神的小姑娘!”
  “带着帽子没多少头发的那个,很好认的。”
  林鹤救了桐花村的村民,前些天还一直在村里走访,统计失去了家村民的损失,村民看在眼里,心中感激,想要给林青天送东西。
  但是林青天不愧是林青天,就像是话本里一样是青天大老爷,根本不拿百姓东西。
  村里人一腔感激无处安放,在听到了林家二小姐过来了,非要把东西塞过来。
  来的村民实在太多了,他们带的东西也是五花八门,口中说出来的感激话让昭昭白嫩的面颊都成了蔷薇色。
  从自家种的胡瓜,到晚春的茶叶,甚至还有人抱来了一只咯咯叫的母鸡,不住地要把母鸡塞入到她的怀中,让昭昭哭笑不得连连摆手。
  老太太的年龄很大了,牙齿都掉了不少,口腔里牙床萎缩,说话都有些不太清楚,努力去听才能够辨认出来她说的是什么:
  “这母鸡可好了,每天都可以下一个蛋,是我孙孙每天喂蚯蚓喂出来的,就送给林二小姐,二小姐每天早晨就可以吃一个蛋,个子长得高,脸蛋也像是鸡蛋一样光滑。”
  钱家的马车就那么点大,要是拿了东西根本就放不下,更何况东西不能拿。
  昭昭花了小半个时辰,拒绝这些好意,脸上一直笑盈盈的,很认真不厌其烦地解释不能拿。
  昭昭忙完了之后,看着孙峥正在编草编,被艾草熏黄的手指翻飞,很快就出现了一只蚱蜢,这只威风凛凛的蚱蜢被钱宝儿称呼为“大将军”,昭昭用手指拨动了一下蚱蜢的须须,看着她的动作,钱宝儿激动地说道,“是不是特别像!岑大夫的手艺真好!”
  昭昭点点头。
  孙峥看着昭昭已经推掉了那些礼物,让她先等一等,他去找了三个孩子,用三十个铜钱的价格定下一箩筐的草,让孩子们弄好了草之后,直接交给他的车夫。
  钱宝儿看着昭昭看着孙峥的背影,有些心虚地说道,“昭昭,我说了不用那么多,他说的没关系。”
  昭昭侧了侧脑袋,她本来看的是孙峥的脑袋,生怕他头疼,听到了钱宝儿的话才注意到孙峥指着一大箩筐,要求三个孩子摘这么多,这么大一个箩筐的草,好像确实太多啦。
  昭昭再看看钱宝儿,钱宝儿有些心虚地望天,“我去和他说不用这么多。”
  钱宝儿忽然跳了起来,一路小跑过去。
  孙峥低头看着到他腰边的小姑娘口是心非说不要那么多,失笑着说道,“我都已经和几个孩子说了,现在说不要那么多,孩子们反而会失望的。”
  “那是哦!”钱宝儿松了一口气,她就是想要那么多,就是看到了昭昭之后,才会控制她的渴望,孙峥都说了不能让村里的孩子失望,那她就多拿一些草编,也是为了让村子的孩子不失望嘛!
  钱宝儿笑嘻嘻地跑向昭昭,叽叽咕咕说着不能让村里的孩子失望这些话。
  昭昭握住了她的手,“好的啦。”
  孙峥给了钱,一行人往澜江方向去。
  天晴之后澜江不复那天的可怖,不过林昭知道,这澜江的水还是很吓人。
  石拱桥坍塌之后落了那么多石头,还有几块儿巨石,下雨的时候还在,现在已经全没了。
  当时的那些大石头要不就是被冲到了下游,要不就是被冲成了许多小的,沉在河床底部。
  无论是哪一种情况,都可以判断澜江河水的汹涌澎湃,现在的平静只能是表面的平静,其实是暗流涌动。
  钱宝儿再往前走,看到了好好的房屋被撕裂成了两半,一半被卷在澜江里,一半屹立在原地,半个房子能够立在原地,是因为当时地基打得牢,顶梁柱也用的好。
  她看着江边破坏的情况,想着当时决堤的时候情况有多危险,难怪祖母说,决堤是一件很可怕的事呢。
  今天林鹤不在,昭昭看到了周旗,正好周旗也看到了对方,走了过来,“林二小姐。”
  钱宝儿立即说道:“我姓钱。”
  周旗拱手,“免贵姓周。”
  “我知道。”钱宝儿点点头笑着道,“你怎么在这里?”
  周旗手指搓了搓鼻尖,那天决堤之后,他告诉了爹娘,被爹爹用旱烟杆子足足抽了几十下,平时疼他的娘非但没有阻拦,还愤愤说道,“该抽!多抽几下才能够长记性!”
  周旗想到那天爹娘的凶悍,摸了摸手臂,心有余悸。
  周旗对钱宝儿说道,“我反正在家也没事,就在这里多看看,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反正……就在这里看看。”
  他挠了挠头,明明已经二十有五,娶了媳妇,说话起来还不太稳重,看得出来是被宠坏得富贵闲人。
  钱宝儿心想说她知道,周旗能有什么事啊。
  周旗的大名,钱宝儿也知道,也就是郧河县太小了,玩乐地方也不多,不然周旗就是哥哥们口中说的纨绔。
  钱宝儿还没有开口,旁边的昭昭先开口,“周叔叔,您当然有帮上忙。”
  周旗听到了昭昭的话,指着自己的鼻尖,语气里满是疑惑,“我吗?”
  昭昭点点头,斩钉截铁地说道:“周叔叔您在这里就是定心骨,暂时不能修大桥还有河堤,村民们看着您也安心,您可帮了很大的忙!”
  现在虽然天晴了,澜江的水面还没有下降多少,而且修河堤的地方泥都是软的,是不能开工的,本地村民都知道修桥和河堤不是一笔小钱,要是周旗不在,难免心中忐忑,现在看到了周旗,村民们会安心不少。
  周旗听着昭昭的话,有些高兴又有些心虚,“我哪儿有你说的那么有用。”其实他过来很大的一个原因是怕挨打。
  重建石拱桥、还有修筑河堤,这钱要比周旗想得多很多。
  他那天和林鹤一起去了县衙,去看了过去的县志里修桥和河堤的费用,一双腿就软了,按照最少的价格来算,这周家得赔十几个在桐花村的那个庄子的价格。
  家业都是大哥打下基础,二哥赚到的,周旗一想到两个兄长现在已经看到了书信,说不定还已经上路了,搞不好再过几天,他就可以看到两位“温润随和”的兄长,周旗愁得一夜一夜睡不好,在梦里,他的腿被打断了,他甚至有一种冲动逃到天涯海角去!
  昨晚上娘还偷偷给他银子,周旗差不多也知道了娘亲的意思,这是让他出去避避风头。
  周旗心里还在拉扯,今天过来其实也是想要在这里好好想一想,他究竟要不要跑路。
  昭昭点点头,“真的,周叔叔……”她的手指对着周旗勾了勾,示意周旗蹲下身子。
  周旗蹲下之后,感觉到了孩子热乎乎的呼吸喷在他的耳廓上,昭昭的声音软软的。
  “周叔叔,您在这里村民们才安心,要不然的话,现在还不能修河堤,村里人该有多担心啊,搞不好还要去县里日日守着县衙和周家。我爹爹也不能在县衙里帮人断案,得在这里守着。”
  周旗打了一个寒噤,他拍了一下脑袋,是啊,他自己知道周家会出钱,只是现在不适合修桥和河堤,所以暂时没开工,而且郧河县这边的老宅子里没有那么多钱,得让兄长们带钱回来。
  但在村里人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哪儿会清清楚楚知道他怎么想?
  他要是跑了,村里人肯定以为周家不想出钱。
  损失了这么多的屋舍、良田,桐花村的人搞不好得围他们周家,万一闹起来了,他爹娘的身体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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