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节

  县令气得笑出来:“是——快乐大师水火不侵,五毒不侵。我们快乐大师一辈子快快乐乐的长命百岁。”
  虽是说着打趣的话,但是他的眼神和语气里都透着真挚的祈愿,快乐大师听出来了,微微一笑,“大方”地接受。
  “阿弥陀佛。快乐大师一定能达到县令的心愿。”
  县令:“……”突然沉默。
  熊儿子这么灵性,可就是心思大半都花在吃喝玩乐上面,可他此刻瞧着儿子脸上无忧无虑的欢喜之色,却又觉得,这样非常好。
  傍晚时分,变幻万千的云彩把天空织成一幅活的画卷,妙景空灵。县令和快乐大师一步步上山,身影渐渐融入这身披翠绿披风的连绵山峰里,狭窄陡峭的山路中。
  康熙二十年六月十一申时三刻,快乐大师和县令再次下山归来的途中,还是在那个行人稀少的街口,快乐大师小耳朵一动,用力拍县令的肩膀,县令条件反射拔腿就跑……
  县令抱着儿子刚跑出几步远,一声非常熟悉的哨子声响起,紧接着身后就传来巨大的爆炸声,刀剑相碰的声音,喊杀声……
  保护他们的侍卫们和准格尔的人打了起来。县令面色凝重,他们准备充分,可来人甚多,远远地超出他的预计。快乐大师却是“耳听六路眼观八方”非常自信。
  此时此刻,快乐大师的大眼睛正盯着那些侍卫们手里的火铳,恨不得能来一只到他的怀里。
  有十二个亲卫围在他们的身边,身上都佩戴崭新的火铳和大刀;不远处不时地传来一发火铳打出去的声音,听得快乐大师更是眼痒痒、心痒痒。
  路上行人纷纷逃开筐子里的鸡蛋青菜等等物事掉了一地;牛羊受惊没有方向地乱跑撞到了树上直接晕倒;尘土飞扬中,安静的街口不再安静,快乐大师的一颗心也不再安静。
  双方加起来大约一百五十人的战场上,战况激烈。
  有鲜血流了出来,渗透到地面上的黄土里。
  有人倒下去,再也没有爬起来。
  快乐大师向来喜气洋洋的小胖脸肃穆庄重。县令直接将他儿子的脑袋摁倒怀里,可是保康的好耳朵和好眼力,这个时候受到的冲击超过任何人的想象。
  有伤亡出现,不管是哪一方的人都是一件令人悲伤的事情。快乐大师拥有一个“人人平等万物平等生命可贵……”等等观念的现代灵魂,他感受到的悲伤,比任何人都多,多很多。
  半刻钟后,保护他们的人按照计划“逃跑”,县令也抱着儿子“逃跑”,随后街口的周围又冒出来两方势力,和追赶的准格尔人打在一处。
  这次是三藩残余势力和郑家势力。
  …………
  保康不愿意一直躲在菩萨顶,更不想菩萨顶上和前几次一样变成一个战场,保护他的人一起商议制定了这个最“直接”的计划。
  一个,如果进展顺利能将三方势力一网打尽的计划。
  县令抱着儿子站在亲卫们的中间眼角余光看到亲卫们的神色,大体知道前面的战况,心里狠狠地松口气。
  他亲眼目睹儿子遭受刺杀绑架的场面,亲身面对儿子沉痛的悲伤,一向冷静理智的思绪也受到莫大的冲击。
  他其他的儿子们,虽然也有争斗,可都是在宫里,即使有阴谋算计,甚至包括保成的那次天花之灾,可都没有这般直面打杀场面的巨大危险。
  而他的儿子,将将三岁的儿子,已经习惯了这个场面,就和他习惯了身边各方势力派来的人一样。
  县令狠狠地一闭眼,胳膊收紧抱紧怀里的胖儿子。
  保康感受县令情绪激动,可他哪里能知道县令此刻的心理波动?保康误以为县令害怕了,抬起小胖手轻轻拍拍他的肩膀,还难得地送上两句安慰:“县令不怕,县令不怕。”
  三岁小娃娃的胖脸上一片平静,有着纯然的善意,还有一种强大的,安定人心的力量。县令一瞬间泪意上涌,硬生生咽下去。
  苍天在上,这是他儿子,他儿子多好,长得好,心地好,能耐也好,他儿子一定可以快快乐乐地长命百岁。
  县令心里的愧疚和自责更深,县令只有一个念头,护着这个他万分愧疚和愧对的儿子,一生安康无忧。
  今天的这场谋算和反谋算,保康这一方可谓是大获全胜。
  除了三个侍卫受到轻重不一的伤害,没有人员丢掉性命。
  保康心里一轻。
  吩咐侍卫给那三方人都送去足足的伤药,顺便告诉他们官府不会阻拦他们在当地治伤或者离开,然后得知三方人后来反应过来被反算计了及时收手伤亡都不大,无辜被连累的行人牛羊也都活得好好的没有伤亡,心里好受很多。
  漆黑的大眼睛清透澄明,里面满满的都是发自内心的如释重负和宁静安然。
  可是,他上山的时候有两位汉家高手愤愤不平地隔空喊话。
  “快乐大师好一副宽宏慈悲心肠,既然如此,何不同我们走一趟?我们对快乐大师没有丝毫恶意。”
  “快乐大师好谋划,陈某佩服。承蒙快乐大师送来的伤药,陈某铭记于心。”
  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里透着咬牙切齿不罢休的意味,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里透着强烈的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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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章
  保康眉心一皱,随即舒展开来,抬手面色庄重地打一个佛礼:“阿弥陀佛。明天、后天、大后天,菩萨顶三天道场,诸位可自由上山。”
  给去世的人超度,保康觉得,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事情,也是每次菩萨顶上遭遇袭击后必有的佛事活动,有时候甚至会持续六天到九天。只是这次,保康不想再有伤亡,干脆大方地邀请他们一起上山来个“面谈”。
  他试着用自己暂时并不深厚的内力说出来,加上对方两个人的深厚内力,不光县令和亲卫们都听到了,对方两个人也听到了。
  一时间,天地好似都安静下来,山脚下来来往往的香客行人摊贩等等都远去。
  风吹动树叶发出轻轻的簌簌声,安静中每个人都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县令抱紧儿子,因为儿子的提议面色凝重,可他心里也不知道,是该阻止还是不该阻止儿子的提议。
  亲卫之一菩萨保上前奏道:“阿哥,这名女子,乃是三藩残余势力目前的领头人,目前来历还不确定。”
  “那名男子,乃是郑家军师陈近南,郑成功去世后,他以‘玄天上帝’信仰为掩护,成立反清组织天地会。”
  保康小小的惊讶。
  他上辈子在广东香港一带沿海混过江湖堂口,对于天地会、青帮、洪门、三合会等等帮会组织都不陌生,听完菩萨保的话当即在县令怀里抬头,接着用内力说道:“美人姐姐,陈英雄,你们好,欢迎你们明天上山。”
  转头对菩萨保吩咐:“去给准格尔那边发邀请,也欢迎他们明天上山。”
  “阿弥陀佛,马上天黑,师祖估计在担心保康。”
  顿了顿,双手捂嘴对山上大喊:“时辰到,快乐小和尚回山喽。”
  喊完后,漆黑的大眼睛清透澄明,里面满满的都是开心,嘴角上挑,眉梢眼角都是释怀后的笑儿。
  保康这一声喊,喊出来他胸腔里剩下的压抑和沉痛,也直接将呆愣的众人包括对方两个人喊醒。
  对方两个人一时愣住,亲卫们都看着他的喜庆胖脸乐呵乐呵,山脚下的人们也哈哈笑着“我们快乐大师今天逛了一天要回山喽”之类的话。
  还有一个三四岁的小娃娃从他爹娘身边跑过来,送给他最喜欢的快乐大师一串红艳艳的糖葫芦。
  “感谢快乐大师保佑三牛成功进学。”小娃娃确实聪颖,记得上次他父亲和快乐大师寻求答案的事情,一心记得“还愿”答谢。
  只是表情和声音里还带有一丝紧张不安,保康先对他露出一个非常、非常、非常……友好的笑儿,接着瞧着他放松下来后脸上掩饰不住的欢喜,再看他父亲也是一脸欢喜,脸上的风霜之色尽消,也是开心。
  “谢谢小施主。”
  保康抬起右手打个佛礼,笑容灿烂地接过来他手里的糖葫芦,当着他的面直接吃了一颗,欢喜的模样看得那个小娃娃也欢喜得来。
  快乐大师喜欢他的礼物!
  小娃娃脸上带着羞怯的笑容跑向他父母的身边,头顶上的小朝天辫一颤一颤。
  周围的人都发出善意的笑声,小娃娃的父母一脸骄傲,保康眼见真实的生活气息,露出一口小乳牙也笑得越加开心。
  县令也不由地跟着笑出来,可他眼睁睁地看着胖儿子吃完一颗糖葫芦,还要再吃第二颗……
  “今天已经吃完两颗了。”县令气冲冲地提醒快乐大师他今天已经超标了,接着不顾快乐大师的瞪眼还从鼻子里发出冷哼一声:“小小年纪就乱喊美人姐姐和英雄,等你见到真正的美人和英雄再说。”
  保康:“……”
  “快乐大师见过很多美人姐姐和大英雄。”
  保康对县令的话格外不认同,“菩萨保你说,那位美人姐姐的声音好听听不好听?那位陈近南的作为如何,算得不算得英雄。”
  菩萨保当然是站在他的阿哥这一边。
  “美人,不光是长得美,声音美,仪态美,前看后看远看近看都美,这才是美。菩萨保虽然不知道那位女子的长相也没见过,但是听声音……即使说着狠话,也是软软糯糯的,美!”
  “陈近南在他的父亲身殉大明之后,去南方投靠郑成功,是为‘孝’;在小琉球大力培养当地人,发展小琉球经济,是为‘能’和‘忠’——教军屯田,教民煮糖晒盐,教匠烧砖,开办儒学,奖励教化,拔擢人才……”
  总而言之,甭管双方不同的立场,就小琉球那个地方是有了陈近南的操心才有了今天的大局面。就算他现在愚忠于“郑经不正经”朝廷屡次劝降不投降,可菩萨保也要说一句“英雄”。
  保康听得一脸得意,县令听得一脸憋闷。
  偏偏保康还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抚:“县令你要学着大度能容,他们也是大清子民,是我们的同胞。”
  县令:“……”气幺,是他不当他们是大清子民吗?是他们不想做大清子民!
  可他怎么和三岁的小娃娃说这里头长达百年的仇恨纠葛?
  上山的一路上县令就听着,菩萨保等一干亲卫“极尽客观”地介绍小琉球的各色人物,还说什么他们在陈近南的操办下已经和日本、暹罗、安南各地通商,生意多好多好,更是气到不行。
  到了山上,师祖先是高兴于小徒孙安全无伤地归来,还没有受其影响和往常一样和他撒娇,放下一直提着的心,接着就瞧着他们的面色,特别是县令那个好像谁欠了他几百万两银子的“气包脸”。
  等到房间里只有师祖和保康两个人的时候,县令终于忍不住,对着小胖娃娃特气不顺地说道:“我们也马上开海!”
  “和日本、暹罗、安南各地通商!”
  火气十足,跟和谁较劲一样。
  师祖微愣,虽然不明白县令的“火气”从何而来,却也从容点头。保康反而瞪大眼睛。
  不平定郑家势力能开海?县令上次说不是备军西部准备和噶尔丹大战吗?
  不过他转念一想也就明白了。
  声东击西。
  趁着噶尔丹那边还没有准备好没有一举进犯大清,不光是要平定北方的俄罗斯祸乱,还要尽可能地平定沿海内乱。
  当然保康对县令那是不会这么说的。
  “大清没开海?”一副好不惊讶的小样儿,“县令你要好好上道折子,‘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让沿海老百姓可怎么活啊?这都是民心啊——”
  最后一个“啊”字拖出来长长的小尾音,跟山下人耍把戏唱戏吆喝的腔调一样,听得县令那个气啊。
  偏偏他还端着一副“忧国忧民”的小样儿窝到他师祖的怀里,特讨巧地问道:“师祖,保康说得对不对?”
  县令气得五官变形,但他师祖还就回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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