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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两个孩子王不知去向

  第三节 两个孩子王不知去向
  高大汉子抓着这双手,把水里的人提出水面,当拉上他的小五斗渔船时,不由得发出一声惊呼:
  “我的个天啦!这不是方立珠吗!”
  旁边有渔民们见了大声附和道:“是的!这是方立珠!”
  高大汉子把方立珠平放在中舱里,摸摸她的头,拍拍她的脸,嘴里大声呼喊:
  “方立珠你醒醒!你醒醒呀!”
  没有丝毫回应。
  高大汉子又大声呼喊:“方立珠你醒醒!哑巴不能没有你呀!”
  他赶紧探了探方立珠的鼻孔,已经没有了生命的气息。他顿时泪如泉涌。他把方立珠安置在一旁,立即提起哑巴的双腿,用手拍了拍那一面小鼓似的肚子,顿时一股浑浊的水从哑巴嘴里、鼻孔里流出。哑巴嘴里发出“哇”的一声,从昏迷中苏醒过来。
  他救活了哑巴。他用手势向哑巴了解孤儿寡母为什么会落到这般情形?可哑巴只是流眼泪。她本身年纪小,只有4岁,又不会说话,什么也不能描述,除了咿咿呀呀地叫喊,就是流眼泪。
  高大汉子既感到痛心,又感到迷惑。这时,他听到有人呼喊:“春江!多亏你救了哑巴。你就是他的再生父亲呀!”
  被称为春江的男子抬头一看,一个汉子正抱着一棵折断的大柳树顺流而来,连连朝他这边招手呼喊。被称为春江的高大汉子赶紧伸手抓住树枝,死劲把半截大树和汉子拖拢过来。
  渔人们都认出了抱着大树的汉子是哑巴的舅舅方立涛,远纳桥大队的社员。只听方立涛对黄春江说:他牵了饲养的大水牛,来春柳湖接姐姐、外甥女到他家去过中秋节。姐姐刚从县血防医院治疗血吸虫病回到家里还没两天,四肢无力,走不了远路,他便牵了大水牛过来,让姐姐、外甥女骑着大水牛去他家过中秋节。姐姐开始不肯去,在他的反复劝说下才勉强同意。他做梦都没想到刚上路,就遇上大洪水袭来。情急之下,他和姐姐把哑巴捆绑在大水牛脖子上,姐姐骑在牛背上,他自己则捞住了这半截子大柳树。
  方立涛为姐姐的死悲痛不已,为姐姐留下哑巴成了孤儿难过万分。他说:
  “春江!中秋节发这么大的洪水,真是百年不遇呀!搭帮你救了哑巴。可是哑巴往后的日子怎么过呀?”
  有人说:“你是做舅舅的,把她带回去抚养吧!”
  方立涛说:“我自己的三个孩子都无能为力抚养,哪还有能力供养哑巴呀!”
  春江说:“哑巴就做我的女儿吧!我虽然有了三个半儿女,但多她一个,也不会饿死冻死的。有吃,不少哑巴一口,有穿,不少哑巴一件。”
  方立涛说:“要是秋华姐不同意怎么办?”
  春江没有回答。他想,秋华要抚养三个半儿女,而且他帮不上半点忙,她已经够苦够累的了,更何况哑巴存在不能说话交流的障碍,这比带一个健康的孩子难上十倍。秋华能否同意接收哑巴,他的确也无把握。
  这时,春柳湖的渔民都看清了救起哑巴的就是一年前去青鱼港公社鸭嘴湾大队参加四清运动的春柳湖大队党支部书记黄春江。渔人们划着渔船围拢过来,纷纷向他打招呼:
  “春江哥好!”
  “春江兄弟你可回来了!”
  “春江,你辛苦了!”
  黄春江稳住小渔船,向迎上来的渔民们连声招呼道:“大海你好!清波你好!沅发你好像发胖了!鲤鱼嫂好像比我去年走的时候消瘦多了!红菱晒黑了,周中枝、周银枝、邓金菊也晒黑了,不过都更加漂亮了。春初、柴火佬 、周正春、周永新都还没有变。马松平、郝全保、李福华、黎明月,这帮年轻人越变越乖致了。”
  “春江你也瘦了!”
  “春江哥也晒黑了!”
  “春江你早该回来了。大家好想你呀!”
  “春江你不在,俺当生产队干部都觉得没有味。你说怪不怪?”
  一条条渔船划拢来,围着黄春江的小渔船,对他问这问那,问长问短,句句话语,充满了乡情,令人心里感到温暖、舒服。
  黄春江朝大家挥着手,大声说:“乡亲们好!我也好想你们,每天晚上做梦都是和大家在一起打鱼。”
  我和于齐军抱着鸡婆,踩着滩岸奔跑过去。鸡婆被我俩从洪水里救起时,已经昏迷不醒。我给他解掉捆绑在背脊上的大竹筒,这是渔民发明创造的救生衣,鸡婆大约一米高的身子,背在身上的大竹筒碗口粗,长度至少有80公分,从肩到小腿,套在四肢上,在水里能很好的发挥浮力,而在岸上扛着走路却极其难受。
  于齐军脱掉鸡婆身上的湿衣服,用自己的干衣服把鸡婆包裹好,紧紧地搂在怀里。
  我俩轮换抱着鸡婆,来到渔民们停靠渔船的水湾。
  于齐军把鸡婆递给李玉妹,说:“鲤鱼嫂快给鸡婆暖暖身子。算他命大,龙王爷不要他,又把他打发回来了。”
  李玉妹一手接过鸡婆,一手抓住于齐军的手,眼里流着热泪,颤抖着声音说:“搭帮你呀!等俺鸡婆长大了,报答你的救命恩情。”
  于齐军说:“我是自家人,是应该做的。真正从洪水中救起鸡婆的,是我的这位同学。要说报答,就报答他好了。”
  所有渔民的眼光都集中在我身上,我顿时满脸飞红。
  有人说:“于齐军你上初中不到一个月,就交上了这么好的同学,值得祝贺你呀!”
  于齐军悄声给我介绍:“这个英俊小伙子叫胥大海,是春柳湖的民兵营长。”
  我看了看胥大海,两只眼睛又大又明亮,显得与众不同,给我留下深刻印象。
  又有人说:“同学比兄弟还亲。”
  于齐军朝一个手握渔篙的魁梧男子努努嘴悄声对我说:“这个汉子就是大队支委、副大队长李沅发。”
  这时,黄春江跨过几条渔船,来到岸上,他抚摸着我的头说:
  “我代表春柳湖的全体渔民向你致谢!”
  说着,他果真向我鞠了一躬,这大大出乎我的意料。我只觉浑身紧张,手足无措。
  胥大海、李清波、李玉妹,还有一个虎头虎脑的年轻人也学着黄春江的样,向我鞠躬致谢。
  我悄声向于齐军打听那个虎头虎脑的年轻人是谁?
  于齐军说:“他名叫朱天湘。为人十分丈义。”
  黄春江又对我说:“请你上我的渔船吧!接你到春柳湖做客。这场洪水毁了我们的家园,但人还在,船还在,我们可以立刻重建家园。我们要用最上等的鱼,做出最好的鱼宴,款待鸡婆的救命恩人。”
  说罢,他果断地召集附近的所有渔民,各自拿出渔船上的绳子,每五条渔船联结成一个菱形,菱形与菱形相连,布成一座船阵,增强抗风抗浪的能力。
  很快,渔民们都按照他的布置,把几十条渔船全部连接好了。
  黄春江把自己的小五斗渔划子排在最前面。他从后舱拿出一件雨衣,轻轻地覆盖在方立珠的遗体上。
  方立涛从水里走过去,双手揭开雨衣,头伸进中舱,脸贴着妹妹的脸,泪水哗哗地流。
  哑巴放声大哭,要挣脱黄春江的手,扑向母亲。
  所有在场的渔民,无不放声痛哭。
  方立涛抬起头,重新将雨衣覆盖好妹妹的脸。他抓着哑巴的手说:“你恩娘死了,不能复生。从今以后,你就是黄伯伯的女儿。你要听他的话。你会有好日子过。别哭了啊!”
  说罢,他转过身,牵了那头大水牛,往滩岸上走去。
  哑巴朝舅舅伸出双手,哭得更伤心。
  黄春江咬紧嘴唇,一言不发,越加把哑巴紧紧地搂在怀里。
  方立涛牵着水牛走出十几步远,回过头来对哑巴说:“认命吧,孩子!舅舅会时常来看你的!”
  方立涛牵着水牛蹬上沅南大堤远去了。
  哑巴也哭累了。
  渔民们都劝哑巴别哭了。
  黄春江亲了亲哑巴说:“孩子,我小时候像你一样失去了双亲,比你还苦。你看我也不活过来了吗!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女儿,我不会再让你受苦。”
  说着,他脱下身上的褂子,把哑巴捆绑在自己的背脊上,说:
  “你跟着我回家吧!”
  他转对全体渔民大声招呼:“我们回家吧!”
  他驾着小五斗渔划子,率领船阵,向着春柳湖划去。
  我在他的小渔船上也没有闲着,操起一根渔篙,拨开挡在船头的杂草树枝,有节奏地朝激流里下篙,和他一起驱动小渔船飞速前行。他夸赞我道:
  “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你受过高人的严格训练。你有武功,且身手不凡,你的水上本领也超乎常人。”
  我如实回答:“我的武功是家公教给的。我的水上本领是爷爷教出来的。”
  黄春江说:“难怪啰!你得的都是真传。”
  他简要问了几句我的家庭情况。
  “你家在哪里?”
  我答:“老渡口。”
  他说:“那里有条碧莲河,鱼虾很多。”
  我反问:“你晓得那里?”
  他答:“我每年都去那里捕鱼。”
  他又问:“你是从哪所小学毕业考上二中的?”
  我答:“熊家铺完全小学。”
  他说:“我晓得。那是一所百年老校。好大的老木屋,几百米长,十几间,东西两头都有横屋。培养出的人才,就像木屋四周的大树那么多,分布世界和全国各地。多亏熊家铺大队党支部书记邓应林对教育事业的高度重视呀!”
  我暗暗惊讶他对我生长的地方那么熟悉。
  他说:“我就没有你那么幸运。我没有进过那么好的学校接受教育,我的家公和爷爷死得太早,我没有得到他们的真传。我的亲人都死光了,我是你这么大的时候,早已成了孤儿。我成为小狗小猫都可以欺负的对象……”
  他的声音哽咽。
  我看见他的眼睛已经湿润。
  不一会,黄春江引领的船队冲过沅水激流,回到了春柳湖,当船队靠拢鲤鱼嘴码头时,已有几条渔船停靠在码头两侧的两株大柳树下。有的渔船上只剩拱棚支架;有的渔船上网具、炊具全部没有了,舱内空空如洗,船上仅存一根渔篙、两把桨叶;有的渔船上堆着一团裹满枯枝败叶的渔网;渔民们都在斥骂中秋节这场突如其来、百年不遇的大洪水。
  这时,先来的,和刚到的相互打着招呼。
  “海南你没有淹死呀!”
  “龙王不要我。”
  “我还以为世宏喂王八了呢!”
  “我个子小,它吃不饱。”
  “柴火佬也还活着呀!”
  “我本来不想活了。阎王爷说我个子小,饭量小,活下去不会给集体添负担。就打发我回来了。”
  渔人们嘻嘻哈哈,码头上好不热闹。
  又有网船、流钩船、鸬鹚船、麻罩船从四面八方驶拢鲤鱼嘴码头,几船鸬鹚闪闪地拍打翅膀,嘎嘎地高声鸣叫,淹没了渔人们相互打招呼的声音。
  黄春江站在码头高处,一双眼睛不停地在船群中扫来扫去。
  渔船以两株大柳树为中心,向东西两侧排开,鸬鹚队、丝网队、流钩队,三个生产队的渔船集中排在一起,船队有七八百米长。他心里装着一份春柳湖渔民的名单,暗暗逐船清点,看看哪些船没有到,哪些人没有到。哑巴在他背脊上睡着了,他不时地托一把哑巴的屁股,顾不上给她更多的照料。
  突然,他对着船队中喊道:“历抗美、旷援朝夫妇的丝网船回来了吗?”
  一个中等个子的标致青年从船队最尾上的一条渔船上举起双手回答:“黄书记!俺两口子回来了。”
  黄春江继续清点,他忽然发现自己的堂客不在船队里。他问:“有人看到秋华了吗?”
  问话间,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子双手驾着一条网船从沅水洪道上过来了,她身边坐着一个小姑娘,两只小手敏捷地清理渔网。她朝黄春江大声回应道:
  “春江我在这里!没想到你这个时候回来哒!”
  已经靠岸的渔人们都向她打招呼。她就是梅秋华,黄春江的堂客,清理渔网的是她的大女儿全胜莲。她驾着的渔船破旧,漏水,被洪水冲翻,漂过了徐家坝,漂到了围堤湖,被一株柳树挡住,她母女俩才得以死里逃生。等到洪峰过去,她母女俩才从杨柳林里找到夹在两棵大柳树之间的渔船。所以她母女回来得比别人晚。
  黄春江松了一口气地说:“你和女儿平安回来就好。”
  他又对梅秋华说:“我又给你带回了一个女儿。这场洪水吞蚀了她的恩娘,她已经无家可归了。”
  李义才、雷大姐老两口说:“春江、秋华,你两口子带四个儿女,加上哑巴就是五个,负担太重了。俺两个老家伙手边没儿没女,哑巴就让我俩抚养吧!”
  梅秋华说:“你们两老口年纪大了,再说抗美、援朝的儿女经常要你们照看。哑巴她爹爹得血吸虫病死了,她恩娘又被大水淹死了,她自己又因病得不到及时诊治成了哑巴。这孩子的命太苦了。春江是党里头的人,春江不管,太说不过去了。从今往后,哑巴就是春江和我的女儿,按出生年月计算下来,在胜莲、伟健、芬芳、水兵这几个孩子当中,她排在第四,就给她取名亚清。我这里对乡亲们有个请求,从今以后都叫她黄亚清,再也不要称她哑巴了。”
  梅秋华从黄春江手中接过哑巴,亲了又亲,嘴里连声说:“苦命的孩子。从今往后,我就是你的亲娘。”
  众人无不感动。
  黄春江吩咐民兵营长胥大海再把全大队的船数和人数仔细清点一下,特别是对少年儿童要反复清点。
  胥大海清点来清点去,没有看到黄春江、梅秋华的儿子黄伟健,全正才、武香梅的儿子全胜旺。他想这两个小家伙是春柳湖的孩子王,都有一身好水性,应该不会被大浪卷走。他如实报告:
  “春江哥!不晓得伟健和胜旺到哪里去了?”
  黄春江一听暗暗着急,表面却强装镇定。他问:“秋华!健儿是不是到沧港镇上学去了?”
  梅秋华回答:“今天中秋节放假,没有去上学呀!所有上学的孩子,无论是上沧港镇小学初小的,还是上沧港公社高小的都是统一放节假,在家过中秋节,没有去上学呀!”
  黄春江又对着全正才、武香梅网船上问道:“你家里胜旺呢?你们晓不晓得他的去向?”
  全正才回答:“我这就清点一下。”
  他数了数中舱里的几个儿子,胜兴、胜发、胜达都在,就少了二儿子胜旺。他对黄春江说:
  “胜旺的确没有回来。他平时只要在春柳湖,总是跟你家伟健不脱腿的呀!”
  黄、全两家大人和所有渔民都为伟健、胜旺的生命安全担心。
  胥大海瞪大眼睛说:“光是着急没有用。两个孩子王不知去向,这等于挖走了春柳湖的心肝。大家赶快分头去找。一定要把这两个孩子王找回来。”
  就在这时,渔人们突然听见西侧的那株古老的柳树上响起沙沙的声音,双双眼睛都朝上看去,无不吓出一身冷汗,响起一阵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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