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节
她听到脚步声,抬头看到爹爹和娘亲并肩走了过来,阿娘神色间有些凝重。
“怎么了?”方年年问。
塔娜没有直说,而是反问着,“昨天去张县丞家,遇到什么特殊的吗?”
“有啊,我在路上就和大牛叔说了。”方年年疑惑,“昨儿没和你们说啊,就是我无意间撞见张县丞原来以前是混江湖的,有个诨号叫混元牵魂手,本名张猛。”
“那就是了。”塔娜说。
方年年不解,“他们家怎么了?”
“刚听说,天不亮就有兵把他们家团团围住,闯进去拿了张县丞,押着上京去了。”塔娜说着拍拍胸口,仿佛看到了那惶惶的场面受到了惊吓,“官兵抄家真是吓人,他们家那孩子本是今天出阁吧,现下全完了。”
方年年心头一跳,不知怎么的想到了沈宥豫,不会是他做了什么吧?赶紧问着,“怎么就抓他家了?”
“盗用身份参加武举。”方奎说,“据说是柳县令发现了端倪,细查之下发现张县丞冒用他人姓名参加的武举,就秘密报了上官。之前都在核实情况,现在确定了就抓捕送去刑部。柳县令已经连着五年为优,又检举有功,擢为都城府尹,带着全家赴任去了。”
方年年愣住,“竟然是这样……昨天张宜添妆,柳如诗还给了一对漂亮的琉璃酒杯,她们关系看着很好。”
“谁知道呢,说不定是用女儿稳住张家。”塔娜猜测。
那就真是阴谋处处了,想着就害怕。方年年抖抖肩膀,抖掉爬上肩头的鸡皮疙瘩,“你们过来就是特意告诉我这个?”
“没什么交际的,他们家还犯不着我特意来说一声。”塔娜摸摸自己的鬓角,她挽了一个桃心髻,斜斜地插着一支银色石榴的簪子,石榴做得逼真,半开的石榴里面的石榴籽是碎碎的红玉石,水头很好,剔透有光。
同款的耳铛衬着她的鹅蛋脸,使她看起来明艳动人,虽说年纪上来了,早没有了当姑娘时的俏丽,半老徐娘的年纪是成熟的风韵。她身上穿着青色的内衫、围了一条白色的长裙,内衫上的红色石榴花花瓣打着卷儿,外面穿了一件秋香色滚白边的褙子,颜色搭配得非常协调大气。
很显然,阿娘特意打扮过。
和之前见到的那一身截然不同啊。
方年年一脸懵地看向阿爹,爹爹被娘亲推着进屋,就来得及给她一个无可奈何的眼神。
啥情况?
方年年站起来去洗手,源自于高祖又经过抓住商机的商贾不断改良的香皂花在细白的手里面搓洗,很快两手就沾满了细腻的泡沫,冲洗干净了她闻了闻,没有留下什么虾子的腥味。
她洗完手,恰好换了衣裳的爹出来了,苍青色的圆领袍,腰间配着玄色腰带,挂着绣石榴花的荷包,穗子丰满而长,这准是娘亲的主意。
这夫妻两要干嘛啊!
方年年走了过去,“爹娘,你们要出去?”
塔娜用帕子遮着嘴,笑声说:“你李婶喊我去逛街。”
“……带着爹?”方年年一脸“你驴我”。
塔娜没去看女儿,“一起去逛逛。”
方奎笑着摇摇头,示意女儿别问了。
夫妻两个匆匆向外走,只听塔娜抱怨了两句,“让你早点换好衣裳的,要是错过了,下次不知道什么时候有这么好的机会相看。”
方奎走得慢吞吞的,态度消极,“我觉得不行,你非要拉我一起去。”
“稍微郑重一些是应该的,虽说是商贾人家……”
他们走远了,也有意避着方年年,方年年竖着耳朵也没有听见爹娘在说什么。
雪球蹭了过来,绕着她脚转来转去,还用柔软的身子蹭着她的腿,讨好地咪咪叫,方年年看着卖萌卖憨的雪球,表情渐渐变得奇怪,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爹娘是去给她相看人家……
第35章 玉蜂儿 当爹的都一样,不知道谁配得上……
剥好的虾仁用石臼樁成细细的泥, 根据虾泥的含水量混合土豆淀粉,揉成面团为止。
揉好的面团滾成长条,巴掌长一段的切分开放进锅里蒸熟。方年年把蒸熟的面团挪到室外通风的地方晾着, 这晾一个晚上,到明天的这个时候差不多就可以切成薄薄的片。
这是考验刀功和体力的时候,方年年找来了方大牛, 方大牛提着刀磨了磨就开始切,切出来的薄片厚度几乎一样。
切成的薄片放进烤炉里烘干, 储存得当就可以放上小半年……一般是不会的,吃都来不及。
做好的虾片放进滚烫的油锅里, 轻微的响声后,肉眼所见地看到薄片膨胀、涨了起来, 成了肉粉色的膨化食品。
现在已经是第二天的半下午,方年年炸了一些虾片, 把扎得细细密密、半个葫芦状的竹篮子装满,端着送到了外头。家常打扮的阿娘和李婶凑在一块儿小声说话, 有客人来了都顾及不上,是方年年紧走几步招待,倒了茶水、放上了点心。
客人闻到了虾片的味道, 还追着问了几句,听方年年说不对外销售, 就歇了心思专门吃自己点的点心。
老农上山摘的芽头两片叶晒青后得到的粗茶,滋味比不上雨前龙井、白茶普洱等等。干缩的茶叶泡开后茶汤微微混浊,入口涩, 咽下去有悠悠的绵长的苦,直苦得拉心拉肝、眉头紧皱,但它便宜、解渴、去暑、败火, 是春夏秋三季里,小茶馆销量最好的茶叶。
“这茶,苦得地道。”客人喝了一口茶,直接苦得眉毛鼻子皱在一起。
“吃个玉蜂儿缓缓。”方年年笑着说。
茶汤苦就吃一两口茶点中和。
“姑娘,你家的玉蜂儿做得细致。”客人看着玉蜂儿,颗颗粉白好看,直接称赞。
方年年今儿个提供的茶点是玉蜂儿,玉蜂儿也就是常说的糖莲子。莲子裹着翻砂的糖粒,舌尖抵着上颚嘬着味道,糖粒一点一点化开后嚼着糯糯的莲子吃。
说到莲子……方年年不由得摸了摸肚子,吃下这枚血莲子,她没有任何变化呀,没有变得容光焕发、精神奕奕,下巴上甚至还冒出了一粒小痘痘。
吃了个寂寞,说不定莲子过了保质期,已经没啥大用,沈宥豫费劲心思弄了来,就这样?
“还是要拜托你访访别的,昨儿看的后生不行。我粗瞧着其实挺中意的,小伙子长得眉清目秀、目光端正,看着就是个知书达礼的斯文人。大丫头三岁,年纪也合适。”塔娜小声地和李婶说着话,两弯眉皱着,没上青黛就黑而浓密,“可是她爹一会儿说小伙子体格太弱,风吹树倒的,一会说为人吝啬,行商之家买个烧饼还要砍价。”
李婶笑得前仰后合,揩着眼角的泪。
塔娜捶了李婶一下,自己忍不住也笑了,“横挑鼻子竖挑眼的,他就是看不顺眼,任是凤子龙孙来了,也配不上他的宝贝疙瘩。他说多了,我看着那孩子也不对劲来,明明挺周正的愣是觉得尖嘴猴腮。你说,这都什么事儿啊。”
李婶笑得捂住肚子,阿呦阿呦地喊着。塔娜没奈何地拽了她掖在青碧镯子里的帕子捂在她的脸上,“擦擦吧,脸上的粉都花了。”
李婶赶紧地从怀里掏出掐丝的巴掌大铜镜,用照子看自己的妆容,抿了抿鬓角的碎发、正了正簪子,她说:“这当爹的都一样,我家那口子对三哥儿以前赞不绝口,说他聪慧过人、必有大前途。自从和我二哥商定了婚事,他就看三哥儿怎么都不顺眼,吃饭多吃两口菜他都觉得有辱斯文。”
三哥儿就是李秀秀的表哥,在众多兄弟中排行老三。
“鸡蛋里挑骨头。”
“可不是。”
两人吐槽了一会儿,塔娜忽然叹了一口气。
李婶问,“怎么了?”
塔娜说,“一想到丫头出嫁了,不在自己身边,我就不好受。当爹的心里怎么想,我还不晓得,但总不能丫头不嫁人一辈子待身边吧,我们当父母的唯一能做的就是给找个好人家。”
“是啊。”
虽说女儿许给了舅家,亲上加亲的,李婶还是不放心。
“哪里能找称心如意的,昨天看的那个还不如沈宥……”塔娜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连忙捂了嘴。
“在你们家当小二那个?”李婶没有察觉出塔娜的不对劲,她左右瞅着,“没见到人啊,那小子品貌都佳,腰板挺括,昂昂大丈夫,瞅着就是个好的。要不是来历不明,招了当女婿也不错。”
“算了吧。”塔娜摆摆手,明显对沈宥豫感官不行,她说:“归家去了。”
“也是,来历不清不楚的不行,还是找个稳重踏实的过日子。”
塔娜猛地回头,看到方年年蹑手蹑脚地靠过来。
方年年干笑,“我给你们送吃的。”
“小丫头片子偷听大人说话。”
方年年大喊冤枉,“才没有,我刚来,什么都没听见。”
就听到李婶说招沈宥豫当女婿,阿娘斩钉截铁地说不行。
塔娜赶着女儿走,从小就鬼灵精的。等女儿走了,她小声和李婶说,“丫头主意太大,小时候带自己,长大了照顾弟弟,从没让我和她爹操心过。就是这样,更不知道给她找个什么样儿的了。”
“我家秀秀性子软得和面团似的,嫁到舅舅家我也放心些。唉,可是我那个嫂子碗里盘里分得清清楚楚的人,眼睛里揉不得半点儿错处,现在秀秀是外甥女,她没什么好说。以后当了婆婆,我的秀秀该怎么办?”
两位母亲说着话就忧虑上了,为人父母,真是操不完的心。
方年年知道阿娘在思量什么,自己略有别扭后就坦然接受了,顺其自然,不可能不嫁人的。就希望对方是个好的,知冷知热、贴心贴肺,日子是自己过出来的,她相信自己的经营能力。
捏了一片虾片进嘴里,方年年嚼着酥脆的虾片、看着泛黄的纸,半天就落下两个字——招聘。
…………
乌衣镇人少地方小,稍微发生点儿事情就沸沸扬扬,各种消息犹如雪花一样传到了驿站这一片,顺势就进了方年年的耳朵里。
李秀秀回家住了,总住在舅舅家,舅舅舅妈不说什么,她自己就尴尬了起来,虽说待自己都是极好的,但总不如亲爹亲妈,不如自家舒坦。
徘徊了几日,她就回家了。一回家就到了小茶馆找方年年说话,还央求着方年年教自己做几色独一无二的点心,以后拿出去就可以震一震别人。
方年年没有不同意的,她从不藏私,就说中秋月饼吧,只要来帮忙就可以正大光明地学。可偏偏有人偷偷摸摸,从门缝里看人把人看扁了,自己是个什么吝啬诡谲的小心思,也就把别人当成什么样,对,她说的就是从她家出来的前前小二!
李秀秀带来了最新的消息,他们家的月饼店已经关门歇业,生意全被张娘子家的小摊位抢了去,张娘子做事勤快、用料十足,谁走亲访友不来上一包馅饼,可谓是镇子上的新风尚。
打击了小人,方年年还是有些开心的。
“如果没有张县丞那档子事儿,再过一日,就是张宜回门了。”李秀秀撑着下巴,苹果脸上出现了愁绪,“真是没想到,她爹竟然是江洋大盗,曾经血洗满门,看着真不像。”
不是血洗满门,只是当了帮凶。不是江洋大盗,只是藏着劣迹的江湖人。
方年年在心里面反驳着,“好人不会把好字刻在脑门上,就像是坏人也不会脑门上刻个坏。”
“他就刻了,他们就刻了。”李秀秀朝着外面努努嘴,窃笑着说。
方年年看过去,“……”
她伸手揉了揉李秀秀的脑袋,后者护着头发躲来躲去,像是一只张牙舞爪的奶猫,没什么杀伤力。
“我去招呼客人,待会儿来。”
李秀秀理着头发,从怀里拿出和她娘同款的巴掌大铜镜,照了半天发现没什么好打理的,方年年就是个自己闹着玩,手上带着分寸。
她看向方年年,和押人的两位官差说话落落大方,给那些黥面的犯人倒水也没有神色改变,她什么时候能做到方年年这样处变不惊呢?
黥面就是黥刑,是在脑门上刺字,用墨炭定色,留下去不掉的印迹。犯人流放,就要接受黥刑,林冲就刺过。
两位官差是走老的了,押着犯人北上,总要在小茶馆喝上一杯茶才走,再走就出了京畿,越走越北了。
小茶馆在的官道一路北上就是边关,充军流放,边关放羊,就走这条路。都城中水运也很发达,走南下的水路,一路向南就是去岭南打渔。当今学着他父亲,最喜欢把徒刑的人流放到这两块地方去,还有人写过打油诗咧——北上茫茫,草原见羊。南下苍苍,大海有鱼。
听两位差役说话,押着的这批人中官衔最高的竟然是兵部侍郎,还是因张县丞一案之故,才被流放充军。
差役说话间颇有几分唏嘘之色,前侍郎倒是很坦然,在一众面色凄苦的犯人中,显得他是去公费旅游一样。
“小姑娘,你家的糖莲子不错。”前侍郎从怀里摸出一角银子,“给我称上一斤,我带着路上慢慢吃。再上几盘菜,从京中一路走过来,脚底板疼,腹中也空空。”
看来是没有祸及家人,还有钱上下打点一路,说不定过个一两年,圣人息怒了,还能求个宽宥提前结束流放回来。回来那肯定是侍郎做不成了,但当个富贵家翁还是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