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节
这样确凿的证据摆在眼前,章修严不再说话。刚才章修文决然地拿走那份材料,脸上没有丝毫犹豫,有的只是如释重负。章修严突然就想到了袁宁,袁宁还那么小,也经历过那种残酷到绝望的事吗?
从韩助理说的情况来看,确实是一样的。
贪财,好赌,暴力倾向——不管哪一个都足以让一个家庭陷入惨境,更何况他们还凑成了一家。
这就是袁宁睡着睡着就缩成一团、经常做噩梦的原因吗?
章修严皱起眉头。
章先生最了解自己这个儿子。
章先生问:“你很喜欢那孩子?”
韩助理有些讶异地看向章修严。
这个少年也会有“喜欢”这种感情?
从韩助理第一次见到章修严开始,就觉得章修严身上就有着与他父亲相似的特质:冷漠、冷酷、杀伐果断。
没想到章修严却一本正经地开口,说出两个令韩助理惊掉下巴的字:“喜欢。”
一直到章修严出去了,韩助理都没回过神来。
章先生敲敲桌子。
韩助理连忙正了正身体。
章先生露出淡淡的笑意:“这次修严居然这么坦率,我也很吃惊。”他看了眼韩助理,“但工作还是要做的,继续汇报。”
韩助理连忙接着往下念报告。
*
章修严出了章先生书房,耳根有点发烫。他定了定神,走到自己房门前,又想起刚才溜走的小结巴,不由转身走了两步,敲响隔壁房门。
袁宁跑着来把门打开。
他从门缝里探出个脑袋,怯生生地看着章修严:“大、大哥?”
章修严问:“今天的任务都完成了?”
袁宁点头。
章修严说:“给我检查一下。”
袁宁说:“好!”说完他转身往里跑。
刚跑出几步,袁宁又麻溜地倒回来,把门打开,乖乖邀请:“大、大哥你要进来吗?”
章修严走了进去。
袁宁把自己写的字都给章修严看。
袁宁以前不识字,但父母都上过大学,平时也都用普通话交流,耳濡目染之下也能说一口标准普通话。有这个基础,袁宁又是勤快好学的,学起拼音之类的自然比别的小孩要快,除了最初几天腾出来学拼音之外,剩下的都是练习常用字、扩充词汇量了。
章修严看着那写得整整齐齐的“作业”,心里很满意。他已经开始物色适合的人选,过些时候就找人来教袁宁练字。
字这东西,还是从小抓起比较好。
章修严说:“很不错。”
袁宁两眼发亮。
章修严说:“下午你孟老师会到园艺店去,你要不要再去看看?”
袁宁惊喜:“可以吗?”他很担心那些花儿的情况,能去看看自然最好!
章修严点头:“可以。”
既然他们不要袁宁,那以后袁宁就是他们家的了。
自己的弟弟什么的,多宠宠应该没关系吧?
毕竟这小结巴还这么小……
第17章 决心
下午章修严带着袁宁到园艺店。
孟兆呆在第三层那间花房里,石槽中又多了不少花草,症状都与袁宁前两天见过的一样。
老者也在,还有一个袁宁不认识的中年人,约莫四十来岁,精神好好,穿着粗布衣服和棉布鞋,有点像封建时代的打扮。他们都专注地研究着那萎蔫的花草,只有孟兆察觉袁宁和章修严的到来。
袁宁喊:“老师!”
中年人听到这称呼,与孟兆一起往门边看。见是个六七岁的小娃娃,中年人说:“孟兆,这就是你的学生?”
孟兆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点点头:“是的,老师。”
中年人和蔼地看向袁宁,开起了玩笑:“小朋友,你可得喊我一声师公才行。”
袁宁很乖:“师公!”
孟兆:“……”
中年人敛了笑,说:“孟兆,你这次做得对,发现问题马上告诉我。不是我自夸,国内眼下肯来研究这个的人不多,我算是一个,南边的老侯算一个。研究这玩意儿是最得罪人的,还不容易让人相信。”他指了指石槽里的花,“现在是花,以后可能就是人了。”
旁边的老者悚然而惊:“这病人真的会得吗?”他忙把自己昨天下午的发现说了出来,“这些花种在一位退休的老先生家里,旁边一些人家也移栽了不少,结果陆陆续续得了病。我听他们说,这两年他们那边很邪门,连出了几个骨癌!骨癌啊,以前可是很少的,一下子就出了好几个!”
中年人面色凝重:“这么看来,污染已经很严重了。”
“污染?”老者不解。
“对,污染。”中年人毫不犹豫地回答,“这些植物生长的地方发生了严重的镉污染。镉污染不仅会影响植物,也会影响人的健康,严重的话甚至有可能诱发癌症。”
袁宁听不太懂,但知道事情肯定很严重,不由关心地问:“那怎么办?”
“切断污染源。”中年人顿了顿,长长地叹了口气,“停产、迁出、治理,然后等待。”
“等待?”
“等待污染减轻,”中年人无奈,“或者等待奇迹出现。”
一旦土地被污染,污染情况可能会持续几十年甚至几百年。人工治理,顶多也只能减轻污染程度而已——所以说,指望污染影响彻底消失不亚于等待奇迹出现。
袁宁茫然。
那种萦绕在花儿身上的黑色丝线,难道没有任何办法对付吗?
花儿们感受到袁宁的难过,都反过来安慰袁宁,说道:“没关系的,你已经帮了我们很大的忙。”“至少我们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了。”“不会传染给蔺爷爷真的太好了!”
袁宁蹲下,伸手摸了摸其中一片萎蔫的叶子。就在他触碰到叶片时,他感觉指尖一片冰凉,那黑色丝线竟像是有生命似的缠上他的食指,好像要将他的手指切断!
袁宁吓了一跳。
那棵花儿拼命抖动枝叶,让那黑色丝线也跟着猛烈摇晃,最后黑色丝线摔了下去,叶片也缓缓飘落。
那棵花儿变得更没精神了。
袁宁不安极了,连忙道歉:“对不起,我不该随便碰你!”
那棵花儿说:“我感觉得出来,它们正在吸收我们的生命力。我们本来就活不下去的,你不必向我们道歉。”
袁宁怔怔地看着它。
他不知道“死亡”是怎么一回事。
但他讨厌死亡。
那棵花儿说出了另一件事:“我们周围有一些很好的朋友。它们生长在那边不会生病,”花儿语气有些迟疑,“它们还说,土地里好像有它们很喜欢的食物。但我们不知道它们的名字叫什么——我觉得它们大概会有用处。我是说,假如它们喜欢吃的食物就是你们说的那种东西的话,那你们可以把它们种到那边去,让它们把那种东西都吃掉就好了吧?”
袁宁由衷夸道:“你好聪明!我可以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吗?”
那棵花儿说:“一棵花怎么可能会有名字?”
袁宁说:“为什么没有呢?你们不是常常聊天吗?难道你们都不喊对方的名字?”
那棵花儿说:“我们的生命本来就很短暂,周围的花又那么多,起名字做什么呢?起名字根本就是人类才做的无聊事情。”花儿虽然这么说,但突然很希望自己也拥有一个名字。即使它的生命那么短暂——即使它的生命马上就要结束了。
“是这样吗?”袁宁不是很懂,“那要是你的朋友想你了,它应该在心里叫你什么?”
“我们的生命很短暂,”那棵花儿强调,“我们才不会花时间去想念谁。”
“可是——”
“没有可是!”花儿生气了。
“可我以后要是想起你了,该叫你什么?”袁宁坚持要问到底。
花儿安静下来。
不知怎地,它想起蔺奶奶还在世时,被蔺爷爷陪同着过来看它们。当时蔺奶奶惊讶地看着它,对蔺爷爷说:“老伴儿你快来看,这花儿开得可真漂亮,像雪白雪白的象牙。”
过了好一会儿,花儿说:“象牙,我叫象牙。”
袁宁说:“你开的花一定是白色的!”他记得象牙是白白的。
花儿不再说话。
袁宁想起花儿说的话,站了起来,侧耳听那中年人和孟兆商量治理方案。要联系市政厅切断污染源自不必说,他们需要研究的是怎么治理那片已经被污染得非常严重的土地。
难道真的只能等待了吗?
袁宁小心翼翼地插话:“那边是所有植物都生病了吗?”
中年人望向他。
老者说:“那倒不是,有些植物还长得比别的地方好!”
袁宁小声发问:“那为什么有的植物生病,有的植物不生病?”
孟兆两眼一亮,兴奋地对中年人说:“老师您说过,植物会选择性地吸收矿物质,您说会不会有植物可以富集镉,把土地里的镉都‘回收’了?”
中年人面带思索。过了一会儿,他拍板定案:“这个思路很不错。我们这就去实地看看,如果真的能找到那样的植物,说不定真的能减轻污染,”说完后中年人转向袁宁,脸上感慨万千,“小朋友,你又立了一功啊!”
袁宁腼腆地躲回章修严背后。
他很想告诉中年人和孟兆这是花儿的功劳,却又明白不能暴露自己的异常之处——于是袁宁只能暗暗对花儿说了声抱歉。
花儿自然不会在意这些。
它又不是人?在意这个做什么,袁宁能代为转达这件事、能帮到还没受害的其他同伴,可比被人夸两句有用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