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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名著世界优雅老去 第97节

  因为,他们在作为男人、父亲、丈夫的同时,也是黎民百姓的圣人天子。从这个高高在上的角度看待问题,这世间的男女老少,又能有多少不同呢?说到底,都是他们治下的臣民。
  而且,这两人想得更深远一些。那警幻仙子为了个人的修炼,就在凡俗里搅风搅雨,故意制造祸端,伤害的,又岂是几个弱女子?
  女子也是人,生来有父母手足,有家族友朋,将来还要嫁人生子,融入另一个家族。说实话,她们的一生幸福几乎都依托在娘家和夫家身上。若是家族昌盛繁茂,亲人通达明理,她们的生活自然舒适安逸。
  因此,如果打算让她们凄苦伶仃,郁结悲惨,就少不得从她们的亲人身上下手,这样一来,说不得就要牵连一族人的未来。
  一族人遭难,人人都有亲朋故旧,姻亲往来,若是有人愿意出手相助,愿意扶持至亲之人度过难关,那么,警幻仙姑为了达到自身的目的,是不是还要制造更多的意外或灾难?
  帮人的下场惨淡,袖手旁观的高枕无忧,长此以往,是不是就再没有人愿意扶危济贫,心存良善了?
  那样的话,这世道就该彻底混乱了……
  裴湘注意到御座之上的二人目露深思,面色严肃。察言观色之下,不过须臾片刻,她便揣摩出了这些上位者的五六分心思,于是,她顺势讲起了红楼里香菱的故事。
  她说起了为警幻仙子做事的破足道人和癞头和尚,说起了葫芦庙的大火和香菱之父甄士隐的出家。
  为了促成香菱的坎坷命运,殷实的甄家迅速败落,最终家破人亡,这期间种种凑巧之处,实在不得不让人深思。
  “圣人,陛下,说实话,这故事也是昭希道听途说得来的,做不得准。也许,是我用小人之心恶意猜测了那警幻仙姑,对此,还请二位原谅一二。可我实在没有办法用善意去揣摩自己的敌人。是昭希修行不够,做到不到云淡风轻,唾面自干。”
  “无妨,你遭遇了这样的大罪,如今说起那仙姑来,还能尽量冷静克制,不被激愤仇恨驱使,已经非常难得了。”
  裴湘微微一笑,不再多言。
  太上皇和明钊消化了一会儿警幻仙姑之事,他们二人选择暂且相信裴湘所言。
  当然,事后还是要深入调查的。
  无论是她提及的凡间种种悲剧,还是牵涉到方外修行秘闻,皇室有自己的势力,完全可以专门查看验证一番。即便没有裴湘交代得如此清楚,但是,他们调查出来的东西,也可以作为佐证,进一步剖析确认裴湘的话可信与否。
  说完过往恩怨,终于谈到了灵丹之事。
  明钊询问裴湘,是否是她在使手段整治报复贾家?
  裴湘也不隐瞒,非常坦然地承认了。
  “我想过用非凡俗的手段惩罚他们的,但是在动手之前犹豫了。这十几年的人类生活终究给我留下了印记,我总觉得,既然他们都是凡俗之人,那么,就该用凡俗的律法惩戒他们的错误。”
  这话得到太上皇和明钊的赞同,两人都微微颔首。
  裴湘似乎无所觉,只是认真阐述自己的观点:
  “而贾家势力庞大,勋贵家族历来喜欢帮扶互助,寻常的官府力量,根本动不得那样的大家族。唯有君主的雷霆手段和皇家的赫赫威严,才可以为我复仇。下面的官员世家可以互相包庇,互相推诿妥协,但是,圣人和陛下英明果决,心怀黎民苍生,肯定不会姑息罪恶的。”
  这话说得狡猾直白,但又挺悦耳,最起码,明钊眼中的笑意更加明显了。
  太上皇笑吟吟地看了一眼裴湘,心说这丫头明明利用了皇家一把,却还表现得如此真挚坦然。把奉承话说得如此直白,偏又不会让人心生厌烦,怪不得,她能把老子的三儿子迷得晕晕乎乎的。
  ——好在,这狐狸精是个出家修道的狐狸精,看不上老三。要不然,老三的后宫那就有意思喽。
  第72章
  得知玉盒灵丹确实是裴湘特意安排的之后,太上皇反而不急着询问那丹丸是否能够延年益寿了。
  他现在的心情很复杂,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反反复复,变幻莫测,最终,冷静通透到底占了些许上风。
  太上皇微微阖着双目,回忆裴湘修道的经历,越发觉得,她手中不会有真正的能够救命的灵药。
  这倒不是太上皇小瞧裴湘和她身后的师门,而是,正因为知道了她的师门是正统的崂山道派,他才觉得希望不大。
  这世道,不知从哪年哪月开始,神、人、妖、鬼就开始共存了。各个种族之间不是没有摩擦争斗,但是总体上来说,大家尚能和平相处。
  这样的安稳状态,其实要归功于天道下的种种规则,那些无形的约束力量,让各族上层统治者和修为高深的大能不敢轻易挑起矛盾争端,只能遏制住种种野心和贪婪,当一个相安无事的好邻居。
  人族觊觎妖族的天材地宝吗?当然觊觎!
  不提尚在温饱中挣扎的普通百姓,只说历代帝王,能有几人没有过长生不老的想法呢?越到晚年,就越渴望得到长久的青春康健,这是人类内心深处一直渴望的东西。
  但是,纵观史册,竟然没有一个帝王成功寻求到灵丹妙药,也没有哪个帝王因为这种愿望兴起屠戮妖族、囚困人修的贪婪暴虐,这是为什么?真的是人君当久了,心胸就变得豁达淡泊了吗?
  太上皇心想,见鬼的豁达淡泊!
  他以亲身经历证明,不是没有产生过种种贪婪的念头,不是没有留恋过至尊的权势。若是可以,他早就派属下去给他寻找仙丹灵药了,即便因而产生了血腥杀戮,又能如何呢?
  但是,每当他兴起类似念头的时候,脑海里就会生出莫名的危机感和压迫感,让他不得不放弃。
  当然,他也尝试过用恩威并施的手段,迫使一些修道有成的方外之人献上灵丹妙药。可结果证明,这个办法并不好用。
  真正的方外之人并不好拿捏,他们尊重世俗皇室,却也不会奉承阿谀,大家彼此礼敬,井水不犯河水,就是最好的相处状态。
  当然,除了真正的世外高人,俗世里还有些半吊子的修炼者,这些人倒是可以诱之以利,但是,他们却拿不出太上皇想要的好东西。
  原本,太上皇对于借助神奇手段延寿之事,已经歇了心思的。但是,这次贾家发生的事,又在某一瞬间点燃了他心底的渴望,所以,他表现得十分激动。
  可这份激动的情绪并不长久,等到众人都退下了,给他留下一个安静空旷的华丽大殿的时候,他心底翻腾的情绪也渐渐冷却下来。
  御宇多年,太上皇经历过太多的风雨波澜,学到的最深刻的道理,就是这世上从来没有什么是可以凭白得到的。占了一样好处,总要从另一样里付出些代价的。
  在寻找裴湘的两天里,他翻阅着裴湘的过往经历,高昂的情绪便一点点地沉淀了下来。
  但是,人就是如此奇怪,明明理智已经告诉自己,这次的希望不大,极有可能是空欢喜一场。心中却依旧保有隐秘的渴望,希望万事都有例外,希望自己是最幸运的那一个。
  如今,太上皇亲耳听见裴湘承认,是她设计了贾家之事,心中忽而一沉,复而又生出忐忑。他有些迟疑惧怕了,他怕美好的愿景其实是海市蜃楼,所以,他没有立刻追着询问灵丹的效用。
  裴湘也一直在关注着太上皇的反应,在发现这位老人家变得沉默后,心底偷偷松了一口气,抚摸阿白的动作也慢慢缓了下来。
  她知道,她此时面对的太上皇,依旧是一位睿智清明的王者,他不会被永生长寿的渴望控制住心智,成为任性妄为的统治者。
  ——留出两天的时间果然是对的。
  ——看来,无需借用阿白的力量出手改变太上皇的记忆了。
  裴湘此次进宫,对自己要完成的事有七分把握,剩余的三分,是白锦给她的底气,让她敢于走这样一步险棋。
  她之前已经设想好了,若是太上皇因为灵丹妙药一事失去理智,想要采取一些暴烈的手段巧取豪夺,那她就只好顶着被天道记大过的危机,借用白锦的一部分修为,使用术法改变太上皇的记忆和想法,让一切回归原本的模样。
  至于为什么不让白锦亲自动手?
  一是因为,白锦是狐族少君,一进入这巍峨壮丽的宫殿,就被紧紧地盯住了,那上苍的力量限制住了白锦,不让他仗着强大的力量肆意妄为。
  二来则是,裴湘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对于修行之路,她是没有什么长久的发展了,所以,她并不惧怕将来的“报应”。
  裴湘和太上皇在这短暂的沉默时间里,都思索了很多。
  两人心中的想法几经变换调转,分别试想过最糟糕的境况和隐藏的底牌。也许在某一瞬间,形势是一触即发的,但是最终,他们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损失最小的一条路。
  太上皇换了个更加舒服懒散的坐姿,决定把事情问明白,不管希望多渺茫,总得试一试的。
  ——老三这冷清严肃薄情的性格都能钟情一只狐狸精,还有什么事情不能发生呢?
  “既然是你安排的,那么,那玉盒里的灵丹和仕女图也是你放进去的了?”
  裴湘颔首:“玉盒里的东西都是我放进去的。”
  太上皇刚要询问灵丹的真假和效用,同样沉默了一会儿的明钊忽然开口问道:
  “为何要把自己的画像放入其中?即便我们不知道你就是曾经的狐妖,那贾家暴露了国公夫人谋害国公爷的丑事,也一样会受到惩罚的,你完全可以隐藏在幕后。”
  对于这个问题,裴湘迟疑了一下,她眨了眨眼,而后露出一个比较无辜又带点儿甜的笑容,温温和和地说道:
  “我并不太了解圣人的处事风格,担心,嗯,圣人没心思调查贾家之事。所以我就想着,圣人即便忽略贾家的不妥之处,也不会忽略那灵丹和装灵丹的玉盒。在检查的过程中,肯定能找到那画像的。而我又和陛下相识,那样一来,小赤狐的冤情肯定会被揭露的。”
  裴湘不在精明人的面前隐藏心里的小算计,但也不会直愣愣地说出真相后,就觉得对方肯定会包容她。
  所以,她马上诚恳地望着太上皇,说出了她放画像的第二个目的。
  “还有就是,我猜太医们肯定弄不明白所谓的灵丹到底如何。与其辛苦太医院的国手们,不如让我主动出现,告知圣人和陛下真相。
  “在玉盒中放画像,也是间接证明,我确实是这玉盒的主人。陛下,你可以仔细看那仕女图,那是我亲手绘制的,我的画法笔触,您是了解的。”
  这话勾起了明钊对过去的记忆,他想到和裴湘赏画作画的经历,脸上表情更加温和。
  太上皇的心里本来没有多少芥蒂,如今被裴湘这样一说,心情也比较平缓:
  “哦?那你说说,这灵丹到底是什么,为何我只要闻一闻,就觉得神清气爽。”
  裴湘浅笑:“圣人,那其实并不是可以服用的灵丹,而是海外鲛人族的宝贝,是百年才出产一颗的鲛珠。而那绘制了仕女图的薄绢,也不是普通的薄绢,而是水火不浸的鲛纱,另外,我在鲛纱上面留下的丹青是可以清除的。这两样宝贝,都是贫道倾家荡产和那鲛人族的长老换取的。”
  听闻玉盒中的丹丸果然不是灵丹妙药,太上皇无声叹息,不能说不感到失望,但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毕竟,在寻找裴湘的两天里,他已经渐渐冷静下来并有了心理准备。
  而后,他又听裴湘说,那是百年一颗的鲛珠,心中便泛起了类似于失而复得般的喜悦涟漪。
  “百年鲛珠?可有什么奇效?”
  “陛下,普通的鲛珠看上去和珍珠无异,但是却可以避水,可以醒神,不过效果微弱短暂。而贫道放入玉盒中的这枚鲛珠,并不是普通的鲛珠,它是鲛人族百年才出一颗的宝贝。
  “世俗之人得之,随身佩戴,可以气血通畅,醒神静心,神清气爽。您大病初愈,身体虚弱,总是困倦乏力,若有了这颗鲛珠,就感觉不到病痛,可以身心舒畅地生活。”
  太上皇已经感受到了鲛珠的妙用,此刻听裴湘明确说出其效用,心中一定,但是,他也没有忽略某些细节。
  “裴昭希,你的意思是,这鲛珠带给朕的那些感受,其实并不是在治愈沉疴,修复身体根基?而只是……让朕神智清醒,感受不到病疾带来的虚弱困扰?就是治表,而不是治内里,对吗?”
  裴湘点了点头,不等太上皇进一步询问,她迅速做出严肃的表情,语气郑重地说道:
  “圣人,昭希不敢隐瞒,得和你说实话。但凡有修道之人或者方外奇人告诉你说,有丹药可以帮你延寿,你都不要相信。而是要立刻吩咐人,把那居心叵测之人抓起来审问。因为,这世间所有增加寿命的东西,对您来说,都是无用的,甚至,可能是有害的。”
  太上皇脸色暗沉,他之前就听说过类似的说法,但是一直不愿意完全相信。如今又听裴湘如此郑重直白地说明,便不太甘心地多问了一句:
  “这是为何?”
  “圣人,您和陛下都是至尊至贵之人,您这一生的福禄寿数,那是天道定好的,多一丝少一丝都不行。我辈修士,纵然有些手段,其实就是天道下的蝼蚁,蝼蚁的微末浅薄手段,焉能改变天道钦定的人主君王命数?您想想,这可能吗?”
  裴湘的话消减了太上皇的愠怒与不甘,因为不管心里有多失望,但他却不得不认同裴湘的解释。
  作为曾经的帝王现今的太上皇,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天命神授,生而尊贵,所以,他的命格运道当然是不能轻易改变的。
  ——若是随便一个修行之人或者什么精怪之流,都能拿出改变朕寿命的宝贝来,那这世道岂不是乱了?
  裴湘转头看向明钊,同样温声劝说道:
  “陛下,这话对您也是适用的。当初在围场,我拿出的内服丹药和外用膏药并不算真正的灵药。说白了,那只是用俗世最好的药材制作而成的,再加上师门传承多年的方子,才有那样好的效果。那些药的效用,都没有超出某些界线,所以,我才敢给你用。”
  “可是,你当初不是还给那贾代善半颗内丹吗?难道国公爷的寿数就可以更改了?”太上皇提出质疑。
  裴湘露出一个复杂的笑容:“圣人,陛下,说起这个,也是昭希近来才想通的。我总觉得,昭希能有后面的祸事,和我妄图插手荣国公的寿数有关。
  “您看那件事的结果:荣国公根本没有接触到灵丹,直接病逝;我被追杀,一直到了几年前,我送出的那半颗内丹反而变成了毒丹;而最近,又是因为灵丹之事,贾家遭难,累及子孙后代。
  “圣人,陛下,二位英明,可看出了这冥冥当中的定数?妄图和天道作对的,都被清算了。况且,那国公爷的身份再尊贵,说白了就是一介臣子,对于大局无碍。而圣人和陛下则不同,您二位的一举一动,喜怒哀乐,都关乎着整个人族。
  “这也是真正修行之人一直避着皇家的原因,即便想和您们结下善缘,也要小心翼翼。就像多年前的□□道长和静念方丈,他们二人不也是一直非常谨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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